三日后。
西院右厢房的家什物件都被余子归收拾妥当,望着焕然一新的屋子,童瑶的心绪有些复杂,最初,她真心认为罗百户遗留的物件没什么不好,一路颠簸都过来了,什么样的住所她不能接受呢?
能有个安身之地,让她缓口余气,好救出皇兄,解了南郡的燃眉之急才是真。
但这些天,瞧着屋内一点点变化,她的心境不由自主也跟着变了起来,经过那人几日的捯饬,西院眼下确实是更好,也更……像个家了。
他甚至还为她磨了一面大圆铜镜,镜外缘镶了一圈金银错的云气纹,一看就是女子才会用的家什,这样细致的活,光瞧着就知晓,打造它的那人定是用心,也为此颇费了一番功夫。
童瑶对镜自望,忽觉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但哪里陌生,她又说不上来,望了片刻,这才作罢。
外头院子里传来动静,童瑶透过云母明瓦,瞧见那健壮的背影还在忙活,他自归家后,好像真没闲下来过,想到这,童瑶忍不住向外走去。
内垂门至厢房门口的石板路已经铺好了,右侧的桂花苗和石桌石凳,也已经有模有样,左侧墙沿种了一排青翠脱俗的凤尾竹,他不知又从何地,唤人搬来了些许岩石,大小不一,最大的足足有一丈多高,贴着那翠竹边围了一圈,中间被他挖出了个大小适中的池坑,一旁留了个活水口。
眼下余子归正铺着泥浆,将一个个卵石按进去,见她站在门口似乎有些好奇,哼笑了两下。
“这几日天晴,待泥浆干了,唤李叔蓄水,我再去陆家的鱼铺选几尾亮丽的鱼儿,你想要的院落,就差不多了。”
童瑶想说才不是她想要的,但又确实喜欢得紧,终是没再戗话,只安静看着他按下卵石。
余子归见她这样乖,哪还忍得住,“过来。”
都是泥浆,怎能下得去脚,童瑶拒绝,“不要。”
“一会脏了我帮你洗。”
让他给自己洗脚?童瑶大概是脑子坏了才愿意这么做,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不动。
余子归锲而不舍,“来玩玩,以后你赏鱼,说不定还能瞧见哪个卵石是自己亲手按下去的。”
童瑶眉眼微动,撅起了小嘴,似在思考那个场景,好像也有些趣味?可还未踏出脚,福齐匆匆来了。
“五爷,外头来了军中驿使,说有信要亲手转交于您。”
“……”
童瑶神色瞬变,她一脸期盼地望着余子归,那人眯着眼站起身,“知晓了,将驿使请进客房,稍候片刻。”
“是,五爷。”
福齐离去后,余子归从池坑中出来,望着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耳房收拾更衣,童瑶想跟去,但一想驿使还在候着,知道此事不能耽搁,也耐住了性子,只等他再次出来。
回了耳房的余子归,简单洗净身上泥浆,便更衣出门,可一踏出房门,童瑶就声音切切地唤他,“阿少,我等你回来。”
余子归挑了挑眉,大步穿廊而过,定定看了她几眼,才扬手抚了抚她的面,“待你兄事定下,日后,这话要只为我而说。”
说罢他转身出了西院,童瑶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久久未进屋。
客房。
千户所的韦驿使见余百户来了,忙起身抱拳,“百户,军中有信。”
余子归颔首示意,“辛苦韦驿使。”
韦驿使面色肃穆,从怀中拿出两封信笺,抬手于余子归面前,余子归伸手接过,转而坐到案桌旁,拆信而看。
两封信,一封来自丁千户,一封来自他三哥,将军的信如余子归所料,言简意赅,命他清剿山贼,若有诈,将人带回千户所审查。
而三哥的信则长了些,他先喝斥了一番他隐瞒婚事的行为,说他目无兄长,不知好歹,余子归一目十行,若不是韦驿使还在,真想暗笑出声。
阅过一页,信中便提及了南郡太子陶瞻,“太子瞻拒与故郡亲人为敌,宁死不降,似有长兄风骨。”
余子归看到此处,冷眸微眯,长兄……
敛下心绪,继续看下去,信末,复提剿匪一事,三哥知他心性,隐晦暗示,“将军得知户所四周忽现山贼,恐有所诈,盼阿少清除余孽,永绝后患,我深知阿少勇猛,只盼小心行事,顾及家中女眷,切记,切记。”
阅毕,放下信笺 ,韦驿使上前抱拳,“百户,这是出兵银符,将军不知贼人有多少,若人多势众,您可调动五十五和五十六营所的士兵。”
余子归对着银符抱拳行礼,如面见将军,他郑重承诺,“余子归,领命。”
韦驿使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那小的就先回营了,望余百户传回好消息。”
余子归起身相送,“好,韦驿使慢走。”
·
在屋内织布的童瑶有些心不在焉,这织布手艺是前两日在正房主屋处,从蒋氏和佟枝枝那学来的,为了应付赋税,如今大多数女子都是织普通绢布,但蒋氏待童瑶犹如亲女,还教了她描画刺绣的手艺。
昨日童瑶还学得新鲜起劲,但眼下拿着布,心中却只留意那外头的动静,须臾,她听见了脚步声,放下手中绢布,匆匆起身外探。
是福满和李叔。
童瑶有些失望,不过也走出了房门,“五爷可回来了?”
福满摇首,“五爷外出了,吩咐奴婢和李叔来将院中卵石铺好,免得日晒干了,平白耽误了功夫。”
他又出去了,童瑶稳住心绪,见李叔把先前余子归放置的泥浆倒出,平铺在池中,让福满来按池中的卵石,他自己去铺右侧石桌石凳旁的卵石小道。
童瑶抿了抿唇,回屋换了身衣,再出来时,她步入池中,同福满一起按卵石。
福满吓了一跳,“童姑娘,万万使不得,可别弄脏了您,就剩这一小块了,奴婢弄得完的。”
童瑶笑了笑,“无事,我织布有些累了,出来活动一下筋骨也是好的,这活又不累人,瞧着挺有趣的。”
她要是再坐在屋内,只会更胡思乱想。
李叔瞧见池中动静,也直起了身,他忙劝道,“童姑娘您人美心善,可若五爷知晓了,老奴和福满要如何交代?”
童瑶见他们神色惶恐,心想余子归难不成在府中苛责过下人?怎么各个都很怕他的样子,她只好再次说道,“真无事,方才他还唤我来试试呢,就这么些个了,片刻就能好,指不定还没等他回来,院内都完事了。”
李叔和福满相视一看,见童瑶坚持,嚅嗫了两句,也没再说什么,纷纷继续低头干活了,只是手中动作更快了。
池中的卵石余子归早已弄了大半边,没等童瑶按上三五个的,福满已经要将池中卵石都按完了,童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是真觉得蛮有意思的,但见他们这般,便也收了手,回屋洗去这些泥浆脏污。
申末。
院中剩余的杂活早已做完,工具被李叔他们收起了,童瑶将屋门大开,坐在扶椅上继续织布,织了一小帕,本就凌乱的心绪不由得又飘远了,她长叹一口气,索性直接放下了手中绢布,开始沉思起来。
算算日子,从皇兄沦为战俘,失去音讯至今,已有小半年了,不知他可知晓父皇母后都已不在人世?他被俘在敌营,有没有受苦受罪呢?若知晓陶公侯和曹国公府对南郡的不忠,皇兄他又会如何呢?
没等她琢磨出个头绪,余子归回来了,听到动静的童瑶疾步而出,这次没错了,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到嘴边的话竟卡在了喉咙。
可余子归一眼就猜出她所想,主动交代,“太子瞻拒与故郡亲人为敌,不愿配合东夷行事。”
什么?为何?童瑶微微张口,还没反应过来,余子归又说,“稍后我收拾一番,便要回营了。”
童瑶回过神,“是要去千户所?”
“回五十五营,丁千户命我清剿山贼,永绝后患。”
是了,还有山贼,哪怕只是个幌子,南郡的盐商也得探,但皇兄,皇兄他……
余子归不喜见她蹙眉,自有定论,“放心,待我清剿完‘山贼’,探出他们意欲何为,便会捆了他们送去千户所,届时,我自会同他好好言明局势。”
说罢他便转身,欲回耳房收拾他的行李。
一双玉手从后抓住了余子归的大掌,“我同你一起去。”
余子归回首,见那娇人儿眼神坚决,他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不可能!那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是百户所吗?你就呆在此处,我会解决此事的!”
童瑶见他口吻严厉,抓着他的手更紧了,环顾四周,便将人拉进了屋中,她压低了声音,言辞却愈发坚定,“皇兄不会信东夷任何一人说的话。”
她仰首望向眼前人,继续说道,“阿少,我知你能言善辩,你想同皇兄分析眼前局势,他确实别无选择,但你不了解我皇兄,他被东夷所俘已有半年,未亲眼见到南郡异变,他不会信你,只会认为这是敌军的诡计,欲让南郡针锋相对,你们东夷好坐收渔翁之利,虽眼下事实如此,但本意不同。”
余子归望着那双含情目,他早知她心性坚韧,甚至能以身诱敌,但她外表太柔美了,又擅装乖示弱,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决然。
童瑶见眼前这人身影未动,知道他在思索此事的可行性,继续说道。
“我亦知你行事果决,你定是想着,皇兄一次不听,你可以从各个角度多说几次,可阿少,中原动荡,天下局势不明,若东夷迟迟搞不定皇兄,你们是要为他人做嫁衣?不如我亲去一趟,见他一面,有些话只有我说,他才会信。”
见他神色无波,童瑶最后又添了把火,她敛下眼,十分委屈,“再说,你们等得了,我也等不了,我人都要嫁你了,却无一亲人知晓,这叫我如何不难过?”
余子归见她的泪如同暑中暴雨,真是说落就落,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挣扎半晌,余子归对自己泄了气,他回握那抓着他的柔荑,轻拭掉那明知是做给他看的泪,嗤笑反驳,“还说我能言善辩,也不知究竟是谁,就会挑我的软肋使劲磨。”
童瑶见他这般,知道他是同意了,破涕为笑,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我没有,我知道你对我好,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余子归彻底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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