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烨倒了一杯青梅酒给云淮书,“喝一杯吗?”
云淮书正望着酒杯正出神,想也不想直接一饮而尽,青梅酒酸甜回味清香,酒味不浓,清淡的涩味在唇齿间回荡。
一连喝了五六杯,他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很特别的味道。”云淮书道,“再来一杯吧!”
云淮书接连喝着,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没有预想中的晕沉,仍然清醒着。
云淮书如玉的面上透出淡淡的薄红,仍在一杯接一杯心不在焉地喝着酒。
“可以了。”李宸烨扣住云淮书端起酒杯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酒杯拿到了一边,“淮书,你有心事?”
云淮书双眼迷离,怔怔地看着李宸烨半晌儿,“我其实……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都说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可是我割舍不下云家这一姓。
家国天下,明明只有四个字,却如此沉重,有无数人明争暗抢,用鲜血筑墙才堪堪护得住。为小家舍弃大国,还是该为国牺牲小家,哪一种才是对的?”
云淮书身影单薄,如同夜空高挂的玄月,此时月上梢头,难免孤寂。
李宸烨向云淮书伸出手,手心放着一颗饴糖,被黄纸包裹着。
云淮书一愣,对上李宸烨满是宠溺的笑意,缓缓接过他手心的糖,指尖轻刮过李宸烨手心,有些痒。
“等我一下。”
云淮书不解李宸烨让他等什么,但还是照做了,饴糖的甜在口腔里化开,甜在口中,却暖在心底。
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哄了?一颗糖就……
“淮书!”李宸烨回来的时候提拎着一盏灯笼,手臂上搭着一件藏青色的披风,往云淮书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云淮书不知道怎得,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是想静静地等着对方靠近。
他的眼睛一点点被对方照亮,光芒像是一轮弯月映照在眼中,看的人翘首期待,走的人深情款款。
李宸烨带着云淮书从一条石子铺的小路往里走,周围的槐树渐渐密集,直到走到深处,豁然开朗,一座高耸却锈迹斑驳的观景楼映入眼帘。
“小心脚下。”李宸烨用灯笼照明地表,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身去扶云淮书。
楼四周空旷,堆砌了很多石子,楼内的楼梯有些老化,地板踩上去嘎吱地响,李宸烨几乎一步一停留扶着云淮书登上了这座观景楼。
远处巍峨的宫墙紧密地排列着,星光与屋檐的青瓦连成一片,近处是金黄的槐树满地,深幽中透着几许光芒。
“事有两面,人人信仰牵挂不同,分不出对错。但总有办法家国兼顾,家国天下本为一体,就像禁锢会与自由并存,黑暗也能透出曙光来。”李宸烨指着豁达的景观,回答了云淮书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云淮书迷惘地望着眼前层起彼伏的藏青屋顶和宫墙,微弱的灯火穿插在死寂的黑暗中,不由心生感慨,“可是高处不胜寒。”
李宸烨将披风搭在云淮书肩上,细心地将披风系好,“不如想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云淮书看着近在眼前的李宸烨心动一霎,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的,只有孤落在人间的月光真实清晰。
“这个观景台荒废了很久,听闻先帝为太子时曾差点从观景台上摔下,因而这里便被封了起来,成了无人修缮管理的荒地。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殿……阿烨。”云淮书突然打断了李宸烨的话,抬头去看他。
在眼神和李宸烨交汇的一瞬间仿佛恍惚了百年之久。
“你想成为九五之尊吗?或者说你可曾想天下一统。”
云淮书看着李宸烨眼中的茫然渐渐被野心吞噬,对权力的渴望像是猛兽吞噬了最后一丝善意。
可到最后定格时,他竟读出了悠悠的无奈。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李宸烨望向宫墙外的广阔天际,坦然道,“是我必须有能力能登上那个位置。是局势所驱,大道应成。”
李宸烨眼含星光,在提及皇位的时候神情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下去。
云淮书捕捉到了,“我明白了。”
云淮书向前走了几步,趴在了栏杆上。
李宸烨心一慌,立刻跟着握住了云淮书的手腕,怕他掉下去,“站远点,栏杆不结实。”
但云淮书并没动作,而是豁然一笑,“你我立场不同,我本来不该说这话。”
“……阿烨,你就当我醉了说了便过了。我想以友人身份祝你所愿成山海,心念一想,万事即成。”
李宸烨盯着云淮书的目光再也挪不开,他是欢喜的,却又是忧愁的。
他看着光下的清秀佳人,月下舞剑的寒凉暖和下来,月光柔和落在他的眼中。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他的淮书笑起来能叫天上仙尽失颜色,如此温柔的人,这世间他找不出第二个。
总归还是云淮书,还好,还是你。
“今天是你生辰。”李宸烨的指尖在云淮书的手背上蹭了蹭,“该为自己许愿才是,用我身上岂不浪费。”
云淮书抬起脸庞望向远处,慢慢闭上了眼,“不浪费,你——”
又忽然侧头睁眼,眼中是方才定格在眼中的无垠星际。
他笑容璀璨与方才温柔的神情又有些不同,伸手指向李宸烨才道出后半句,“很值得。”
这不是愿望,是因为你真的会战胜楚国使之成为齐朝附庸。
虽没亲耳听到,亲眼看见,但日后的齐国太子还将有望大破坤灵,驱逐试图侵略这片土地的所有悍匪。
开明盛世,众生皆观之,皆都盼之。
而我的愿望早就不再如此豁达,安于一方能让云家惨案真相大白,能保护家人此生安泰便足矣,乐矣。
李宸烨看着云淮书,那目光堪比星辰温和。
淮书,不管你这一生想要什么,所想的也定能如愿。
云淮书的视线撞向了李宸烨的目光,心口有些发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云淮书猛然间在自己心脏的加速跳动下清醒过来,“殿下,淮书知您心中鸿鹄志向,斗胆想为之同谋以求云家平安。”
云淮书正欲跪下,李宸烨眉头一皱瞬间伸手拦下,但却落了个空。
李宸烨不免有些气愤,他怨自己消不下去云淮书和自己的隔阂。可他也知道淮书的性子,这隔阂只怕是散不掉的。
“我允诺……不对。”
“孤允诺,只要孤在一天定然护你周全,也会尽力保云家平安。”李宸烨郑重回答。
云淮书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才在李宸烨的搀扶下起身。
两个人的心都平复不下来。
云淮书想着自己约摸是喝醉了,这才迷迷糊糊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口了。
不过他也不求别的,只希望李宸烨的承诺作数,只要他放过云家便好。
李宸烨见云淮书起身,扶着他一笑,转移了注意,“不曾想你酒量这般好。若换以前,早就醉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云淮书顺着接道:“那时才多大,总是有长进的。”
李宸烨:“那还喝吗?”
“喝,求个一醉方休。”话音落,云淮书和李宸烨对视一眼莫名地笑了,跨着宽步回到亭子里开始拼酒。
三罐子的青梅酒拼下肚,两人都醉得迷糊,卧趴在桌子上,嘴里仍然念叨着自己还能喝。
林宇一直在园外巡逻,深夜察觉殿下和云公子仍在亭内,发现两人醉酒便差使宫婢将人扶回了各自的寝宫中。
明明是个月上梢头的好日子,两个人偏偏都不解风情,非要在推杯换盏间比个输赢,结果落得个酩酊大醉,不分虚实。
丞相府,
秦龚难得从忙碌中空下时间休息一会儿,便听见宫人来报,“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秦龚刚刚坐在椅上正打算抿口茶,听见佣人传报,难免抱怨了句,“从来不往我这来,一来可真会挑时候,我这刚歇会儿。”
“倒是孤来的不巧了。”李宸烨刚踏进厅门就听见了秦龚的抱怨玩笑道。
秦龚立刻站起身给李宸烨行礼,李宸烨也伸手去扶。
“殿下玩笑了。”
李宸烨:“其他人先退下吧!”
四周的宫婢退下后,秦龚也没了面对太子谦卑的姿态,随意的搭腿而坐,“殿下,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直说吧!”
李宸烨笑道,“您是一如既往,没事总要说我两句。”
“我来只是找您闲聊两句罢了。”
“不知云凌霜姑娘如何?”
“嗷!你问那丫头啊,很是厉害呢!”秦龚又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我家衍歌身体弱,性子也内敛,本来担心两人合不来,没想到两人现在好的跟亲姊妹一般。”
“而且,云将军的女儿确实不一样啊,英姿飒爽的,带着衍歌看着都精神不少哩。”
秦衍歌生得和善温柔,一双杏眼饱含光芒,像梅花鹿一样。
秦衍歌自打见到云凌霜第一面起就时常记挂。虽然秦龚对自己女儿管的不严,但毕竟是丞相府千金,很多规矩都是要守的,因而十分向往江湖上自由洒脱的女子。
云凌霜生来就是这样一副女将军长相,眉宇间的肃穆清冽让秦衍歌喜欢不已。
秦衍歌坐在秋千上,一手拉着云凌霜的衣角,一边往边上挪了挪给云凌霜腾出了个地方来。
“阿霜!你坐下吧,好不好。”
云凌霜刚张口拒绝,但秦衍歌就开始晃她的衣袖,眼睛期待着看着她,实在让她开不了口拒绝。
云凌霜不自然地挺了挺脖颈,他很少和这样的名门淑女坐在一起如此近过。
更何况秦衍歌直接环上了她的手臂,柔软的面纱轻扫过她的手背,不由的发痒,面上更加羞红。
久居战场,他根本没有闺中挚友,这还是第一次,能和这样的千金小姐同居一个屋檐下。
秋千晃起来,耳边就起了清风,柔顺的发丝划过耳鬓,舒缓了所有的心伤,唤醒了对自由的向往。
“等下再教教我如何挥剑呗,我想再试试。”秦衍歌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话的时候朝着云凌霜的耳边靠去。
那笑容很甜,如果让云凌霜去形容的话像很久以前吃过的桂花蜜,香甜的口感化在口中,激起了心中的暖阳。
“好不好嘛?阿霜。”
云凌霜因此眉眼温和下来,宠溺地扬起嘴角,“好!”
会客厅里,
李宸烨四处打量了一圈,记忆里的山水画已经被换掉,改挂热闹的集市画,家具也从黄花梨木换成了红木,“一年多不见,太师这屋中陈设变了不少。”
“也知道一年多没见哈!”秦龚的八字胡随着闷哼上下动了动,“再者,太子殿下,臣早就不教您了,不必如此称臣。”
李宸烨真挚道:“秦大人一日为师,少煊便终身视为师长。”
秦龚刚有所触动,忆起美好的回忆就被李宸烨接下来的话打破了。
“毕竟您是唯一能坚持下来教我的。”
“就知道,白感动了。”
秦龚又哼了一声,端起茶碗连喝了好几大口,“那是因为当时没权,我一个正六品的小官突然受任这么大的官,哪敢找理由推辞,不然早就不教了。我就没见过哪个六七岁小孩能淘成那样的。”
一想起自己被剃成锯齿的八字胡,和被某人埋在地底的上好茶叶秦龚心口就疼得厉害。那可是攒了一年俸禄才买下不到半两的母树大红袍啊!
虽然后来大些的李宸烨赔还了他一两母树大红袍,可还是极为心疼一年来的积攒。
“少时幼稚,不知分寸,现在想来也是后悔。”李宸烨认错快,愧疚感散得也快,面上仍是一副散漫不知悔改的样子。
秦龚翻了个白眼给李宸烨,无奈拉回正题。
“殿下把云姑娘送来也不全是为了躲避陛下猜忌吧!”
“瞒不过您。”李宸烨一顿,斟酌片刻,“云姑娘武艺不错,日后也能护好秦小姐。”
秦龚并未没对这种话感到恼怒,自打决定教从楚国回来的李宸烨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包括秦家的人都注定逃不过皇权纷争。
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秦龚就是孤注一掷地相信李宸烨会是秦家最好的选择。
“那云家公子呢?”秦丞相问的随意,但李宸烨却答的郑重。
李宸烨面色一凝,“随他所愿。”
秦龚一怔,想起了前段时间李宸烨拦下来,却又转交给云霄纵的那封密信,心中了然,却不能真的接受,“殿下,凡事三思后行,您即激起了他的野心,又试图将他养在身边,此举何其潦草。他若心存有异,您只怕逃不过。”
李宸烨笑而不语,“孤知道。”
秦龚不能理解李宸烨此举,可那目光里的真挚让他开不得口劝阻。
“罢了,劝了您也不会听。”
“说些其他的,最近略有听闻您因云淮书做门客一事被陛下责罚,是孙禄良代为执行皇上这一举措着实高妙。”
“一来给了众臣您擅自囚禁云淮书为门客一事的交代,二来断了孙禄良与殿下的交情。同时也为不让殿下娶下和亲公主做了铺垫。”
李宸烨收敛之前地漫不经心,转而认真道,“刑部那边孤派人去查了,赵复夜闯东宫像是为了挑拨孤与刑部的关系,但刑部本就在陈炎的管辖之内,无需挑拨,他此举定有其他含义。
另外赵复有意接近淮书,孤怀疑他是楚国的细作,陈炎知不知道便要看他派人来的含义是什么了。”
秦龚思索道,“那殿下如何打算?”
“孤隐瞒了赵复刺杀一事,想顺着他的这条线往下查。就差人去了赵复通讯的苏白酒庄,要了三坛陈年的前日酿,送到了赵家小楼,得到了另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有关云淮书这些年以怀之先生的名头所做的全部事情,落款无名,但最后一句,“长公主和亲远嫁,怀之先生若能识时务而为,可保云家安宁。”
秦龚看了信后眉头皱得更紧,“殿下!云公子一事您还是谨慎为上。”
李宸烨摇头,“太师不必忧心,孤知他所求为何,吾愿成全。”
“此封信的内容还请太师为少煊保密。孤今日告知与您是希望您能帮忙留意朝中谁人与楚国勾结,他日淮书若是因此是落难,还请太师帮之一二。”
秦龚无奈叹气,“殿下,臣曾劝您,勿用心怀不轨之人,可您却从来不听。此事臣答应您,但臣仍劝您勿要轻信于人,将居心叵测之人留在身边。”
“您可知道东宫的布局怎样泄露出去的?”
李宸烨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
“太师,孤自有打算,还望成全。”
“也罢,随殿下高兴吧。”秦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出自黄宗羲 《明夷待访录·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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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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