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书去赴约的时候是背着李宸烨出的门,绕开了人流多的大道,从小巷子一路穿行。
“云公子确实谨慎。”陈青在包间里等候云淮书多时,见他来的时候行踪隐秘对这个人更加满意了。
“陈小公子莫要调侃云某,谨慎些总是好的。”
“陈小公子既然说能告知云某真相,云某也是知道分寸的,这真相应该是需要云某付出代价来还?否则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来日都会成为云某得催命符。”
陈青对云淮书着实欣赏,便也不整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截了当道,“云公子爽快,陈某未看错人。”
陈青示意手下递给他一瓶药,放在了云淮书面前,“放心,不是毒药,涂在物品上无香无色。但是做什么用的,恕陈某不能相告。”
云淮书打开药罐闻了一下,“下给太子?”
“不。过两日陛下寿辰,听闻太子殿下画了半年时间差人打造了一幅麒麟檀木围屏,届时会将贺礼献给陛下。”
云淮书拿着药的手一顿,将药放下了,“云某懂了陈小公子的意思,这事云某可以去做,但总要有个保证,我阿姊和母亲都在太子手中。”
“公子放心,你的母亲在皇后宫中,皇后娘娘宽厚不会叫太子杀了自己的身边人,丞相府的小姐也是一样。太子如此安排足以见得对你的喜爱,即便不成,太子也不会牵涉与你母亲和阿姊。”
“这可是会给陛下下药涉及不忠不孝的事,云某何德何能让太子保下云某。陈小公子,淮书要的不是一个解释,是承诺。”
“陈小公子想要一把刀,云某可以成为这把刀。皇后和秦小姐的宽厚淮书有耳闻,也相信太子不会伤害我母亲和阿姊,但我不信陈家。”
陈青闻言不免感慨云淮书思虑周全,心思缜密,他们的计划是如若陷害太子不成便叫皇后抵罪,虽动不了谁但也足够让陛下更加疑心太子了。只是届时,赵夫人恐怕性命难保。
“若是失败,云某会以云淮书一人性命相抵,陛下虽惩治不了太子,但同样可以达到陈小公子想达到的目的。”
“既如此,陈某保证祸不及赵夫人和云小姐。”
云淮书这才收起药瓶,朝陈青行礼告辞,“云某得目的也达成了,即是相互帮忙,此后就莫要再有利益瓜葛了。”
“云某告退。”
陈青点了点头,云淮书是个聪明的,但还是少年心气过盛,此事若是成了,他与陈家可不是想没有联系就没有的。
一场阴谋降临之前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平静,转眼已然入冬,飘散的雪花铺盖住青绿屋檐,似乎接受了神的洗礼一般干净透彻。
此时齐国皇宫内正歌舞升平,华灯满地。
李仲坐在主位上,受庭下众臣朝拜,享座下歌舞升平。
“父皇!”宴会开场结束后,李宸烨从席间走至大殿中央,身后有几名仆役抬着一扇紫檀木围屏走了出来,摆在李宸烨身后。
“太子殿下献贺礼麒麟檀木围屏一组!”
“儿臣少煊祝愿父皇千秋圣寿,圣体康泰,愿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少煊有心。”李仲目光上下打量这一组围屏,从选材道做工都极为精细,心中颇为满意。
只是礼还没来得及撤,门口处突然传报,“安王到!”
周袁正为知命之年,但面上神态并不显老,反倒像三四十岁,“臣周袁参见陛下。”
李仲道,“三年不见安王,卿倒是客气不少。”
“臣三年前因犬子丧命一时糊涂,不知礼数,擅闯皇宫,是臣之过。但三年来吃斋念佛为轩儿超度,心下平静不少。”
说着周袁朝李宸烨又辑了一礼,“老臣糊涂,冤枉太子殿下杀臣独子,还望殿下宽恕。”
李宸烨礼貌性回应道,“丧子之痛,少煊理解。事情已经过去,就无需再提了。”
周袁回身打量了一番围屏道,“太子这礼不错,麒麟寓意国泰民安,恐怕会将其他人的献礼比下去。”
李宸烨接道,“安王哪里话,礼在心意,哪有相比之说。”
李仲仔细盯着李宸烨和周袁间的互动,心中开始盘算,等时机差不多,才道,“安王一心礼佛,孤诸事繁忙,竟也无暇探望,如今愿意回京,朕定然不能怠慢。”
“安王府原先的府宅仍空着,不如朕派人修缮一番,安王再行入住可否?”
周袁行礼谢恩,“谢陛下惦念老臣,全凭陛下安排。”
周袁这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找李宸烨的麻烦。
李宸烨突然反应过来,为何要将楚国的静竹公主嫁进棠溪家了,安王之妻棠溪茹乃是太后庶妹,有了这层关系在,静竹的婚事也是间接提拔了安王。
云淮书本来正和其他臣子带来的陪侍们站在门外,趁着其他人困得睁不开眼时,在一片混乱中踏进了宫门。
他提前打听过,每一年供奉的寿礼除了宴会前初审外还会在献礼后审查一轮,才能真的送到陛下身边。而审查期间这些礼品就会暂时放在珍宝阁。
珍宝阁就是一间不大的单层阁楼,云淮书很容易就能从一片奢靡的建筑中找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楼。
云淮书在阁内借着层叠的柜子藏了一会儿,直到宫婢们将所有贺礼搬进后,又匆匆离去。
云淮书伸手轻抚着那组麒麟檀木围屏上清晰雕刻的纹路,麒麟在暗淡的光照下投射出青红,一双眼似乎正盯着人看。
“陈大人!”
云淮书从袖中掏药瓶的手一顿,将药瓶塞了回去,再次躲了起来。
“嗯……我出来醒醒酒,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是!”
云淮书听着外面的喧闹归为平静后松了口气,但阁内却发出了哐当的一声巨响,另一头架子上的青瓷瓶摔了个粉碎。
云淮书一惊,慌忙地想从后窗翻出去,却意外见到了一个正捂嘴抽噎着的小男孩儿。
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左右。
但小孩的衣着不凡,墨绿色的衣袖上还绣着齐国王爵才能绣上的五爪蟒纹。
他看见云淮书这个陌生人本就吓得睁大的瞳孔现下更是快崩裂出来,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云淮书就这样耽搁一瞬,陈炎就寻着动静推门走了进来,身后的宫婢也被他命令守在门口。
云淮书无法,容不得他犹豫下意识迅速地把小孩推到窗外,自己一个翻身翻到了廊檐上,双手指着横柱,谨慎地向下望去。
“云公子此举未免幼稚。”陈炎四处扫视着,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却一直在往云淮书藏身的地方瞟。
云淮书心知不说武力,单凭陈炎征战沙场的直觉,他一定知道自己藏在哪儿,屋里是不是有其他人在。
他只是想赌一把,看看陈炎对他这个目前顶着李宸烨新宠身份的敌军之子是什么态度,陈青的所作所为是否是受了陈炎的授意。
陈炎勾唇一笑,眼神斜射向了云淮书那边,流露出浓重的危险气息。
就在云淮书以为自己恐怕要和陈炎正面对上的时候,他突然疾步走了出去,将珍宝阁的门关严了。
随即云淮书听到。
“没什么,有个架子塌了,回头差人来修缮一下,没什么问题。”
“你们难得有休息的时候,就不必守着了,明天再找人修吧,都散了。”
“是!奴婢们谢过陈大人。”
紧接着门外嘻嘻索索的脚步声散去,一切都归于宁静。
让陈青去找云淮书本就是他受意,所以知道云淮书此行的目的。陈青乐呵呵地笑了几声,一副得意的姿态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宴会上,看来云淮书可用。
云淮书做好事情立刻回到宴会上,借着填酒为由小声跟李宸烨说了几句话。
“陈炎看到我了,但是珍宝阁内还有其他人,是个小孩,看衣着像亲王。”
李宸烨的目光转而放在了一旁空下的席位上,那席位离皇帝不远,所列陈设用品皆是王爵用度,相较其他人眼前的膳食并无稀奇,只是多了一盘糖糕,去了辛辣之类的菜肴。
“淮书,等孤前方席位上的回来,你陪孤前去敬酒。”
“是!”
宴会接近尾声。
楚国前来贺礼的人才慢条斯理地走上前,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淡粉色缎裙,身形窈窕的少女。
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云鬓间簪了几支金钗步摇,随着步子一动一晃。
她的衣着简单,一身抢眼的红色曳地长裙上面只绣着几簇盛放的金色牡丹,眉间随意点了一笔朱砂花钿,宛若荷花正含苞待放。
整体看上去颇为华贵,且举止大方,仪静体闲。
云淮书在殿外远远见到明黄绸锻镶嵌着东珠的鸾凤仪车便知是楚元锦作为和亲公主出席了宴会。
上一世他为静竹和亲远嫁一事出谋,特地要她带上了楚地堪舆图,在宴会上可找机会私下向太子透露一二,若能入太子府,对于她日后扶小皇子上位以求暗中掌实权更有益处。
“怀之先生。本宫依附于李太子是有益处,可本宫人都不在楚,这益处岂非为他人垫脚。”
“和亲一事兹事体大,殿下所嫁之人乃是齐国太后的侄子,新封的闲郡王棠溪屿桉,想必齐皇此时抬举外戚是为了平衡李太子在朝堂上的地位。
因此,与其说是依附李太子,不如说是与其联盟。太子此时正需要一个人不涉及齐国朝堂,但身份尊贵能够帮助他。
只要您能忍一时依附,不忧心日后的名声,卧薪尝胆,他日不愁手握权势,凌驾于万人之上。” 怀之先生白纱罩面不见真容,声音之冰冷叫人似入冰窟,寒意缠身,和云淮书平日里温润的公子形象相差甚远。
名声吗?我又不在乎。
楚元锦听后向前走了两步细细考量,心中有了定夺,“本宫便听你所言。但若此事有误,怀之先生应知后果。”
云淮书回眸凝望鸾车,今生他依旧提及了这一策略,若按照前几世的走向,长公主下嫁棠溪氏族。
成婚前夜棠溪屿桉暴毙于茶肆,婚事耽搁转而留置于宫中,与李宸烨日渐亲近,虽无名分,可人人心知肚明。
甚至有传言,棠溪屿桉暴毙乃是太子手笔,只因太子相中了静竹公主的容貌,有心收为妻妾,却顾念身份和局势,因而将她无名无分地留在了太子身边。
但是云淮书清楚,收为妻妾的传言不可信,什么风流太子的名声,李宸烨的后院都落了几层灰了,哪有传闻中的浪荡。
可棠溪屿桉的死未必与李宸烨无关,若他所猜不错,这场宴会上李宸烨就会与静竹公主有互相利用之意了。
李仲见静竹缓缓迈进殿内始终一言不发,稳坐高堂。
太后便代为出声,“静竹公主一路颠簸,怕是累了。到大齐半月竟今日才得见上一面,可是吾国的官吏招待不周?”
“太后说笑,元锦只是水土不适,身子羸弱,不敢将病气带到陛下眼前,今晨退了烧才敢来赴宴。”
“是真病?还是装病啊,谁能知道?”席间有人驳斥道。
楚元锦不露怯色,只将听到的浑话当做耳旁风。
她屈身行礼,将贺礼呈了上去,“元锦为表歉意,特寻来瞿尘道长所绘的太极图献与陛下。”
“元锦代表吾楚向齐国陛下祝寿,祝愿陛下福寿康健。”
那张太极图一展开瞬间惊艳众人,笔墨抑扬顿挫,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齐楚两国归根同源同族,虽一直以来征战不休,可信奉道法一事确实相同的。常道道法太极,相信太极生万物,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
瞿尘道长素有名望,传闻是那林立仙境的梵音寺出来游历的道士,寿命堪比冥灵,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已登神人天境,乃是凡世仙道。
他的太极图,阴阳轮转间可见众生百态,上达无人之境,下抵边陲小镇,所有的悲欢离合,万物圣灵尽在一笔一画之中。
若是能参透这张太极图,便能如同瞿尘一般,褪去凡俗,羽化而登仙,永享长生。
“贺礼确是不俗。”李仲见之心中大喜,却不透声色,只是淡然点头示意宫人好好珍藏。
“陛下!”陈炎一使眼色,身后正把酒言欢的大臣立刻放下酒盏上前,“今日乃是吉日,不若重新定下静竹公主的婚期,岂非是喜上添喜。”
“卿言之在理。”李仲四下打量一番,“闲郡王何在啊?”
棠溪屿桉立刻从坐席间站出,行礼道,“陛下。”
云淮书还是第一次见到棠溪屿桉,此人生得不赖,眉眼深邃透亮,也是俊朗非凡。
太后见到棠溪屿桉那笑容就没收敛过,“是个忠厚的好孩子。如今封了闲郡王入了京,便要为棠溪一族争一口气,不求大富大贵,只盼着有些小成。”
“臣明白。”
“母后这婚事安排的确实不错,站在一起的确是郎才女貌,般配。”李仲笑道,又仔细看了看棠溪屿桉和楚元锦。
这话一落,楚元锦还没害羞,棠溪屿桉倒先红了脸,垂眸不敢抬眼看她,只是偷瞄。
“是啊,哀家看着也甚是欣慰。”太后道,“你们两个也可多走动一二,联络感情,日后便是夫妻了,定要和睦相处,举案齐眉。”
“是!”楚元锦只扫了两眼棠溪屿桉,觉得此人木讷无趣,并不过多理睬,只在表面上做了做样子。
而棠溪屿桉似乎对楚元锦很是喜欢,眼睛一直注视着她,但凡楚元锦看他一眼,他就立刻移开视线,整张脸都红透了。
“婚期就定在下月吧,着礼部选个好时辰,静竹公主就从宫中出嫁吧。”
“是,多谢陛下。”
宫中出嫁。父皇还真是给足了安王面子。李宸烨又倒了一杯酒,酒还没喝上就察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
楚元锦坐在席间上下打量着李宸烨,可越打量越心生质疑。
这人长倒是好看,就是整个人散漫地歪着身子,没有半分一国太子的风度,活脱脱像富商家挥毫无度的风流子弟。
李宸烨意味深长的一笑,便看透了楚元锦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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