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知雨飘乎，不知叶发声。
一场春雨把许梦困在家里，对于大学老师来说，因为灾害而延误的假期简直太长了，每天除了看书写字上网，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
昏暗的房间早已显示了主人公的节省，电脑屏幕倏忽亮起来。
这是许梦每日最习惯做的事情，打开网页看看今天的天气预报更新。
“今天天气小雨转大雨，气温13度，北风三级，建议不出门。”
许梦再往下翻动。
“原来不是云雾中凝结的水汽，是人类的眼泪蓄积。”
应景的描述每次总让许梦心里一颤，她知道，对方又在表达些东西。
这不过是鼠标不小心停留在上次打开的页面，画面继续播放。
“许梦姐姐，想你啦～”
“等你下次再来玩哦。”
网页的背景声音响起，孩童们的声音把许梦带回过去。
而一睁眼所注视到的，是滚动的支教照片——许梦的。
打着播报天气的名义走煽情路线，这主意，怕也只有刘子珩能想出来。
啊，终于要开学了。许梦靠在椅子上，人生第一次对开学竟有了点期待。
“你说，这怎么回事？”
“赵教授，您不能这样说。”
……
办公室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许梦坐在椅子上开始靠耳朵取证并结案。
赵教授，数学系的知名教授，多次上电视台进行演说，著作等身，学生多次在网上开帖，赞其讲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还曾经接受过国家领导人的接待，在现代化媒体发达的今天，他的学说更是传播甚广，外校同学听说之后，还专门潜入所在教室蹭课，搞得走廊都人挤人，在十年前就应该光荣退休，学校硬是把他请了过来，让新生仍然拥有机会，一享荣光。
这是怎么了？居然发生了争执。
“你说这些事情应该怎么弄？”
许梦此刻已经偷跑到门外，看着教授大发雷霆的样子，加上脑海中的滤镜，这居然成了老当益壮的表现。
“别生气啊，您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我看你们是存心的，按理说为学校做了那么多贡献，应该是尽享天伦之乐，但却让我们闹出这个事情，这位同志，你说一下，我的生气是不是合理的反抗？”
教授的视角对着许梦，身处数学系却偏偏提出了一个社会学问题，许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卷到这场漩涡中，瞬间后悔刚刚看热闹的心思。
“不好意思啊教授，您怎么了？”
“他的学生剽窃我孙子的劳动成果。”赵教授气冲冲地指向对面的人。
许梦一抬眼望过去，瞬间发不出声音，居然是魏铭恩。
这……肯定有什么误会。
“您怎么确定他的学生剽窃成果呢？”许梦还算镇定地问道。
教授出奇意外地嘚瑟笑了两声，让人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下一秒居然就从他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专业的人士从不粗糙。”
许梦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多色勾画并比对，旁边的空白处也被注释占满。许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她才是那个被审判的人，越往下看越心慌，一直到最后，许梦彻底窒息。
居然是刘子珩和赵宇翔的。
刘子珩抄袭？
要是说刘子珩玩弄游戏规则、鄙视竞争对手好像还能说得过去，抄袭是下等人做的事情，刘子珩才不会，准确地说，是不屑。
“这个是真的？”
教授停顿一下，歪头看许梦，似乎许梦的提问滑天下之大稽，“小姑娘，你对老头子的话就这么不相信？”
“不敢不敢，教授，我就带着刘子珩，我是他的辅导员，从日常的观察来看，刘子珩不是这种人。”
教授没有看向许梦，先是大笑两声，随后转过头来跟许梦说道，“我是没办法才找到刘子珩社团的老师，现在亲妈都来了，何有不问之理啊？”
许梦石化在原地，自己不该承认来着？
“你跟他相处了多长时间了？”
“认识了一年半。”
“那你了解他以前吗？”
“不太了解。”许梦如实回答。
“哦～那你认识才一年半，对以前一概不知，就敢随意反驳科学的数据？”
许梦失语。
“小姑娘还是太单纯。”
许梦缓缓抬头，“您能再让我看一眼吗？”
教授似乎有些小小的诧异，但很好地隐藏起来，大方地把东西交给许梦。
许梦认认真真看了五分钟，身边嘈杂，但大脑居然出奇得安静。
“您看这里标红的地方，有些时候这样的词汇是不可避免的，通用词汇没办法要求完全区别，您应该是清楚的。”
“此外，这一段的整体阐述，明显是根据我们之前支教的地方而设计，整个大框架也是如此，那请问您的孙子近期有支教吗？”
“最后，我想再斗胆问一下，这边标注着网址和信息源，很明显您的摘录是从竞赛官网上下载的，按理说他们都要经过审核和查重的，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问问主办方，或者，您的孙子是参加哪个比赛了呢？”
铿锵有力的三大问，居然从面前这个稍显娇弱的女生嘴里吐露出来。
教授并没有立即应答，开始还呆怔了一下，下一秒便如憋久的火山，倾泻而出。
“你是谁？敢教育我，辅导员居然还能包庇学生啊。”
蛮横的台词瞬间把刚刚的铺陈全部抹煞，许梦第一次觉得自己跳进黄河。
许梦哀叹之时，抬头一望，突然瞥上了一双眼睛。
刘子珩静静矗立在人群之后，靠在墙角，眼睛里透出温暖和宠溺，嘴上也笑着，像一樽温暖的月亮，慢慢地散着光。
不知道为什么，许梦的大脑里接收到来自刘子珩的一句话——没事儿。
教授又吵了两句，最后的中心大意如下：
1.辅导员包庇学生罪加一等
2.他有多种途径可以选择，质问主办方、找警察、在公众号宣扬
3.许梦给自己等着
人群散开，许梦靠在办公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魏铭恩不出声地把水端过来，许梦没有意识到，睁眼才发现，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没有声音啊？吓死我了。”
“对不起啊。”魏铭恩道完歉后没有离开，像是有难言之隐。
“你咋了？”
“我……”魏铭恩面露难色。
“快说。”
“我今天正办公，赵教授就闯进来了，质问我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我不是碰巧，而是注定遇上他的。”许梦呼吸急促，“咱们都是一批来的同事，居然这样对我，给我打个电话不行吗？”
“我当时没想到。”魏铭恩的声音越来越小。
许梦叹了口气，扶住额头。
“你别说了，让我冷静冷静。”
魏铭恩被下了逐客令，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识趣离开。
许梦似乎还应该值得庆幸，毕竟辅导员承担责任——罪有应得。
“如果自己是魏铭恩，会不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许梦在纸上写着。
“你不会。”刘子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许梦回到团委稍显逼仄的环境中，耳朵似乎也堵了一层膜。
“你们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装消音器了？”
“老师还知道消音器呢？好时尚啊。”
阴阳怪气，许梦不想搭理，没有回应。
“相信我，你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信任你，就像你信任我一样。”刘子珩笃定回答。
“那是因为我是你辅导员，我总得替你辩解吧。”许梦越说，下巴抬得越高，无疑在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嘴硬。
“我相信你，如果这样都会崩塌，那我将活不下去。”
辅导员切记，保证每个学生的生命安全，不让学生在校园和学习时间内发生意外，是唯一准则、第一准则，其他都是次要的。
校长和教育部门培训时专门强调了这点。
这是许梦在培训时学到的第四个真理。
“你闭嘴。”许梦虽然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但对这个敏感词汇还是非常在意。
“什么活不下去！不准说。”许梦声色俱厉。
刘子珩倒是心情轻松，还饶有情趣地做了一个在嘴巴上拉锁的动作。
过了半分钟，空间里略显沉默，许梦反而把刚刚的话题拿出来又细问了一遍，一方面是她确实好奇这句话的含义和缘由，另一方面，本着辅导员的责任，应该把前因后果搞清楚，杜绝后患。
当然，后者是重要的，许梦身为老师，最清楚什么最重要。
“怎么就活不下去？我不懂。”
“的确，你不懂。”
刘子珩简短给出了许梦问句里的回答。
还不如不问。
到了第二天，许梦发现整个事情的态势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
教育局的人来到学校查访，身为刘子珩的辅导员，自然逃不了。
同样来到这里的，居然还有卫校长。
“许老师受累了。”
“校长，赵教授居然能欺负您？”
校长笑了笑，“这不叫欺负，这只是较量。”
老态龙钟的声音出现，给许梦以踏实感。
“小姑娘你不懂，这些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其他人。”
半刻钟后，这个沉稳的声音从许梦耳后传来。
思考着，把许梦的记忆带回从前。
赵宇翔，赵教授，好熟悉的姓氏和名字，冥冥之中，居然把许梦带到现在的境地。
混乱……
不堪……
似乎在某刻也曾有这样的混沌。
赵宇翔……
转班……党员……
教育局赵局长……
原来是这样。
许梦不敢再想。
许梦靠在躺椅上，被阳光晒得刺眼，突然又开始回忆过去，半年来，无数次庆幸自己做的这个选择。
陌生的环境却给了自己最大的安全感。
“你可以留在本校，珩珩说了，不能因为他和家人而对你怠慢，当然，我个人也建议，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去别的校区，和这里不是很远，都在市区……”
好清晰的对话，好模糊的场景，许梦似乎连当时眼前的卫校长的面容都忘了个差不多。
但最后一句许梦这辈子都记得。
“他那么好的前途，你愿意让他停在这里吗？”
许梦第二天早上在家醒来的时候，两行热泪瞬地滚下，嘴唇翕动几下，艰难吐出几个字，“我没有未来，只能助你展翅高飞。”
“在发呆？”程江宴走过来。
咖啡厅的景色像是入了田园，旁边都是花草，当然，伴随着的，蚊虫也多，程江宴走过来的通道是用手不断摇摆后筑成的。
“你像个机器人在打招呼。”许梦开始使用仿佛已经静置的吸管。
“成为机器人的前提是得智能。”
程江宴面带笑容，许梦脑海中的景象突然又清晰起来。
“怎么？刚和你们学校合作上，你就甩了我？”
这是程江宴站在校门口，见到许梦疲惫不堪时，说的第一句话。
许梦快没有力气回应，“我没有。”随后又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的用词不对。”
“老师的用语都这么简练吗？算了，不想解释就不解释了。”
程江宴更靠近许梦，走到她面前，缓缓弯下腰，平视许梦的眼睛，“很累吧？”
累，怎么不累呢？这句问话像是用棉花做成的巨锤砸在许梦心上，有一丝颤动。
“我不累啊。”
我真的、真的快要晕倒了，许梦的内心在无声呐喊、在哭诉、在破碎、在掉落。
程江宴像是会读心术，一下子揽住许梦的肩膀，“问题不大，我给你联系。”
许梦脸上扯出一个苦笑，这个漩涡可不是人人都踏得的，“不用了，谢谢。”
“我可以给你清除这些障碍。”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许梦看过他开的车，明晰住址，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公务员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试手的位置，他说能清除那肯定可以清除吧，但架不住许梦累了。
“不用，你给我把东西搬走就行。”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印在许梦的办公桌上，而聚焦的地方，恰好在所带班级军训的大合照上。照片里那个最单薄的身影透露出最清冷的气质，眼神中写着远离。
许梦看了一眼后转向自己的面容，笑靥如花，而现在则是趿拉着疲惫的身体，连个动作都难做。
对比惨烈。
“这是你男朋友？”赵振菲在一旁问道，带着笑意。
许梦有些尴尬，他们都还在相处，并没有直接往那方面引。
许梦看了程江宴一眼，“嗯……朋友算是吧？”
程江宴停下手上的活儿，认真看着许梦，再看向赵振菲，耐心解释，“还在相处的好朋友。”
“挺好的，高高帅帅的。”赵振菲在一旁夸赞，估计是好久没见，许梦第一次看到她变得这么善于夸人，看来女人见到帅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如此。
“谬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
“这叫做潜力股。”
许梦在一旁安顿道，“对了，我离开后，你们和这个校区有什么需要联系的，可以直接问振菲。”
“好呀。”赵振菲答道。
程江宴礼貌回道，“谢谢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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