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捡人
仅存的一段有点内容的数据之后，读出的内容便又变回了“药”与“生病”的循环。
“得了。”烟斗男又抽完一支烟，终于忍无可忍，“看上去那个仿真人确实被改造成一个毫无威胁的居家机器人了。”
“直接跳到最后一段看吧。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或者他恰好目睹了那个小孩儿触电死的现场——这是最好的可能——案子就可以结束了。”
“冬天，我在积满了雪的巷子里走。”数据开始读出。
“听上去那个小孩儿又在冬天自己溜出去然后病倒了。”烟斗男在大半天生病换药的循环过后，听到这个开头就已经推测出了整段内容。
四周是满目的白，漫天的雪把人的视线都遮得模糊。高楼林立的城市之中，我匆匆忙忙地向前走着，却好像漫无目的，也不知何处是归处。面前是狭窄而偏僻的巷子里，我的步子停了半秒，然后没怎么犹豫便折了进去。
视野随着我的脚步而骤然旋转，我在巷子的尽头看到一个很小的身影。
那是个小孩。
他蹲在地上，整个身体埋在半个人高的雪堆里发着抖，渺小的身体不论是与成堆的雪还是与这座城市看起来都格格不入。我带着天然的警惕远远地仔细观察，得出的唯一结论也只是他看上去单薄而脆弱，毫无攻击力，好像只要再来一点雪就足以把他埋下去。
我走近他，从他发红的脸和过于单薄的衣服里不难看出来他生了病，很可能还在发着烧。
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自己跑出来做什么。我这么想着，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居家机器人那样走过去：
“要我帮你吗？”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任由我把他拉起来，然后顺着他的指引将他背回了家。
之后的日子里，我便一直如此地照顾着他。反复换药的循环从此之后便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的感冒终于在冬天结束的时候好了起来。
“数据读出完毕。”略显僵硬的声音又一次从仿真人口中传过来。
烟斗男抬头看了一眼，吐出最后一口烟：“看来他刚好没看到现场……不过没关系，他的数据记录足以排除所有嫌疑了。我就说吧，只是普通的触电事故而已。”
同伴点点头。在得知仿真人已经被改造成普通的机器人之后，他对那个身上插着控制线的男人也不再如之前那样嫌恶，“我送他回去。”
烟斗男挥挥手示意他去，但看到那个男人被抬起来，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眯眼改变了主意：“等等！”
“怎么？”
“把他的电池拆下来再丢回去自生自灭吧。”他咧开嘴，在烟雾缭绕中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好歹也当过一阵子仿真人呢，不能便宜了他。”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当天晚上。
冬天的夜本该格外冷，然而周遭的暖气却开得异乎寻常的足。我本以为自己醒来以后还会面对来的那几个私家侦探，睁开眼却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熟悉的别墅。
他们调查完了？我这么推测着，快速扫描了自己的身体进行检查。
电池消失了，应该是已经被他们拿走。
对此我并未感到太过惊讶。这和我想象中的结果差不多：他们草草检查了我的数据，排除了我的嫌疑，然后带着对仿真人的天然排斥，用他们的方式终结了一台他们眼中机器的生命。
残存的电量大概还够撑十多分钟。而在这十多分钟以后，我的“自我”，我的一生……我作为仿真人的一切，都将在这场雪里终结。
是的，仿真人。
他从来都没有换过我的程序，我一直以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仿真人。
思及此处，我突然回想起来，在刚见到他的那几年里，在日复一日把药成盒地给他准备着的其中某一天，他突然问我：“你说，如果我有天突然死了会怎么样？”
他那时候很小，我认定他不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于是一如往常装出普通居家机器人的反应，回答他：“我不知道。”
他好像也不指望我会回答他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家里肯定会找人调查，给出一个合理的原因，用来交代……比如病死了什么的。”
“但是他们不会仔细查的。”说到这里，他忽地笑起来，接过我手里的药，“他们从我生病开始就不在乎我了。现在也只有你会这么照顾我。”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说的是否会成为现实，然而对他的照顾却确实已成为了我根深蒂固的习惯。
这种习惯已经如此自然，以至于直到现在，在这个仅剩十分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雪夜，我坐在沙发的一角，仍会下意识地留出另一边。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
因为我和他的故事里，从来没有什么由仿真人变成机器人的改造，我出厂时也未曾经历那场大战……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我初见他时为了自保的刻意伪装，又因为时间的错位颠倒而将之误判为改装的结果。
自然，他们从我的最后一段数据里，也不可能找出这个案子的真相——因为那个雪夜，不过是我七年前初见他的场景。他们大概不会想到，他们所推测的起初那场“大战”，才是一切的终结。
他们的确调查得很不走心。
否则就不会忽略了那个被倒转的输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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