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春光》
今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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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我怦然心动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
——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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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晚间有雪,夜风肃冷。
暗色的防窥玻璃窗外白絮翻飞,宋洇下了出租车,高跟长筒靴踩进了积雪。
她按着黑色羊绒大衣的帽子,抬眼便瞧见不远处踩在门槛上的青年。
君晤会所门外,青年裹在一圈墨蓝色羽绒服里,叼着一根明灭的烟,看见宋洇时露出痞气又傻气的笑容,将烟扔进了雪里,冲她招手。
“宋洇姐,”祁朗小跑过来,殷勤,“樾哥叫我在这里等你。”
“来接我的?”宋洇显然是认得青年,抖落身上的雪粒子,问他,“周起樾人呢?在几号包厢?我去找他?”
说罢,从背着的方格通勤托特包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入目便是打给周起樾的未接来电。
十二个,就一个打通了。
祁朗身上混杂着烟酒的气味,挡在宋洇身前,说话含糊:“樾哥说不用了,他说宋洇姐你本就身子骨弱,乱走动会冻着的,在门口等着就行,不用进去。”
这话没一句符合周起樾的人设。宋洇正眼瞧他,精致的红唇勾起来,伸手将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疑惑发问:“周起樾说的还是你说的?”
她本就美得有攻击性,此刻直愣愣地盯着青年。祁朗一怔,脸上的酒晕又红了几分,哆嗦回复:“樾、樾哥。”不一会儿,别开眼睛,老实:“我,是我编的。”
“行了。”宋洇也懒得给周起樾打电话了,踏进了会所里面,不动神色地掠过两旁静候的礼仪小姐,审问祁朗,“这次是出了什么事儿?”
祁朗眼神飘忽,语气犹豫,明晃晃的心虚,“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喝酒了。”
宋洇问他:“那周起樾为什么挂我电话?”
祁朗:“喝醉了。”
“……”
宋洇有些心烦意乱,语气重了些,“我要听实话。”
祁朗高大的个子在宋洇面前没什么气势,像只鹌鹑,磨蹭了许久,最后一口气全说了:“也没什么,樾哥最近看上一个姑娘……他很喜欢,所以想和洇姐你解除婚约,今天就是来和我们探讨这件事的。”
祁朗的声音愈发小,头低着,不敢看宋洇的表情。
许久没回应。
祁朗稍稍抬头,偷偷瞧了一眼,出乎意料的,宋洇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无事发生。
怪吓人的。祁朗浑身发毛,更是大气不敢出,“宋洇姐?”
“没事,”宋洇开口,半天扯不出一个笑容,干脆不容质疑地要求,“带我去见他。”
宋洇是来找周起樾签字的。
合同单,十个亿,长期合作,她求了人家半天宽限,现在一定要见到周起樾人,否则周氏集团上下近千人半年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周起樾周公子,周氏集团总裁周玉笙的亲子,出了名的浪荡子,但毕竟是周家独子,大学毕业后被父母扔到自家公司历练,这次负责的单子算是董事会对他的一次考验,全权交由他签字。
至于宋洇,是他的未婚妻。
宋家和周家是世交,早些年就定下了婚约,哪怕前些年宋家宣布了破产,但情分尚在,没有取消婚约。
宋洇家里欠外债时,是周家父母帮她填了。
后来周父给她打了通电话,语重心长:“洇洇啊,叔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若放在以前,你大概是看不上我家起樾,但现下叔叔希望你给起樾一个机会,扶持他、帮助他。叔叔希望你到周氏来实习,工资按总裁特助的薪资给。”
宋洇没办法拒绝。
她一直都知道周起樾烂泥扶不上墙,周玉笙的意思很清楚,想给周起樾一个知根知底的贤内助,一个不可能背叛周氏的领军人物,宋家破产后宋洇就成了最好的人选,所以这些年她也为周氏尽心尽力。
宋洇一直要求自己勤勉努力,大学时同学见她奔波在课堂和职场,半是取笑,说她铁打的,不轻易说累,也从来不掉一滴眼泪,哪怕她漂亮得属于世俗里最惹人怜惜的那类姑娘。
但现下,她不喜欢周起樾,却确确实实有些伤心。
周起樾这次订的是个厅,靠外的雅座。
未推门时,宋洇就听到驻唱歌手沙哑的歌声,是首悲伤的情歌。
寒风随着推门动作扑入,入目是茶几上摆着的切花月季,缀着露水,被削了刺,插在素色花瓶里,氤氲淡淡的香。
衬着厅室后工业时代的暗色设计,有种金属与柔情的碰撞感。
宋洇多看了两眼,因为很巧,是她最喜欢的品种。
杏色的大公夫人路易斯,法国产的。
以前有个人掏空了口袋送她,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宋洇一眼便看到了喝得烂醉的周起樾,怀里还搂着位安安静静的小姑娘,长得不算漂亮,但白生生的,像是瓷娃娃,叫人一瞧见就想怜惜。两个人腻歪在一起,耳鬓厮磨,关系好得像是连体婴儿。
宋洇没犹豫,快步上前,直接从托特包里掏出密封袋,拆开后将合同和笔一同放在周起樾的面前。
周起樾一桌有七八个人,除了那姑娘都是男人,此时被宋洇闯入了,一时都噤声。
长卷乌发、明眸皓齿,一出现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美得不可方物。
所有人都认出来这是谁,偏生就周起樾喝高了,迷迷糊糊地,还抱着小姑娘嘟囔:“怎么了?莽子不是要给你表演吹酒瓶吗?怎么不继续喝吗?”
小姑娘多少是知道宋洇这个人物的,之前也在周起樾手机里看过照片,她看宋洇分明是得意的,圆溜溜的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宋洇,有些傲慢。
她的小手轻轻地捏着周起樾的衣角,附耳亲昵:“周少,有人。”
周起樾还半醉不醒,拧着眉心,清醒了三分,郁闷:“谁啊?”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不小,软软的,但听着不太快乐,“宋小姐呗。”
宋洇给周起樾打的那十二个电话,十一个都是小姑娘挂的,最后一个是周起樾实在被铃声磨得没性子了,抢过来接的。
周起樾半睁着一只眼,看到来人脸都皱了起来,像是遇到什么痛苦的事情,暗骂了句“草”,他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心里烦燥得像是一堆稻草,闲话:“宋洇,你还真来了,大半夜的跑到会所,真不像你的作风。”
宋洇面色如常,却已经入了座,端着凳子就挡在周起樾前面,一句话也不想说。
周起樾“唔”了声,大概酒劲儿又上来,打了个酒嗝,脑袋晕得坐不正,问:“说吧,这次什么事?”
“签字。”宋洇在电话里解释过了前后起因,周起樾没听进去,那自然没必要再多废话,她帮周起樾拔了水笔笔帽,指了指签字的区域。
周起樾倒没反驳什么,提笔就写了。
写完后,大发慈悲地扔在宋洇面前,“行,签完了,”然后扬眉说,“你可以滚了。”
轻飘飘的,一副被烦到的样子。
宋洇没生气,将合同重新检查了一番,然后完整地放回密封袋,用白线缠绕好,稳妥地放进托特包。
她赶着把合同带回去给加班的同事,所以并没有逗留的打算。
可站起身准备走却听见小姑娘温温柔柔的提问:“宋小姐真就滚了?不说点别的什么?”
满载天真的语调和神色在宋洇看来有些低级,宋洇没搭理,小姑娘就生气了。
“周少的未婚妻也不过如此嘛,脾气真大。”
宋洇扣在托特包上的手顿住,看在“周”这个姓氏的面子上,扯笑解释:“不好意思,有点忙。”
小姑娘显然不大满意,站起身,咬着唇瓣,委屈:“我听说宋小姐不喜欢我们周少,却对周少死缠烂打,非要做周少的未婚妻,就是为了攀附周氏的权力。但现在我已经和周少在一起了,宋小姐总该有羞耻心,知难而退吧?”
宋洇低着头,像是听到什么让人发笑的话,漾出半丝笑容,她一笑,小姑娘便觉得落了下风。无他,宋洇太漂亮了,先前云淡风轻的,像是个移动的花瓶,此刻生动起来,便如稀世的珠宝拂去尘灰,任谁都心颤。
勾人心魄,人间尤物,不过如此了。
宋洇垂眼,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提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小姑娘口气不小:“只要你和周少解除婚约……”
宋洇打断,反问:“那为什么不是你和周起樾分手?”
小姑娘表情一瞬间难堪,手捏成拳,声音颤动:“你说什么?明明是你死缠烂打?你才是介入别人感情的那个。”
宋洇没理会“死缠烂打”这个描述,只是阐述事实:“你想我和周起樾解除婚约,但这事我做不了主,周起樾也做不了主,除了你俩分手,还有什么办法?”
婚约是两家父母定的,现下周氏势大,决定权基本都在周家那里,她宋洇不过是颗任由摆布的棋子,又怎么决定自己的人生。
被宋洇如此平静的回答,小姑娘委屈极了,眼一酸,眼泪巴巴地掉了下来,只轻轻叫了一句“周少”,便让周起樾烦躁。
周起樾掀了眼皮,浑身不自在,骂:“宋洇,你发什么神经呢?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宋洇提了放在一侧的包,翻看手机,懒懒看了眼周起樾,平淡:“只是说实话。”
周起樾冷笑,声音大了几分,恐怕整个厅的客人都能听见了,讽刺:“宋洇,你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众星捧月的宋家大小姐呢?”
他的整张脸都皱起来,熏人的醉意爬满了周身,胡言乱语,却又不可一世。
周遭彻底静了,只余下驻唱歌手沙哑的歌声。
宋洇不大在意其他人,皱眉,语气寡冷:“行了,你喝醉了,好好清醒一下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未到门口,却被人从后面扣住肩膀。
酒臭中带着腐烂的味道,像是无人打理的农贸市场,满是烂鱼烂虾的恶臭。
宋洇觉得肩膀一疼,一转身便看到周起樾震怒的脸,近在咫尺。
周起樾恼怒地推了一把,嘴里喋喋不休:“宋洇你他妈装什么装,也配这么跟我讲话,要不是我爸,你连大学都不上不了,早就站街卖了,现在又在这狐假虎威,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爬过我爸的床,不然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樾哥!”
蹲角落里的祁朗神情崩溃,小声制止。
这话说得太过了,同行的哥们都觉得周起樾疯了,上前想拉住周起樾。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喝醉了的周公子就像是匹脱缰的野马彻底失去了管制。
君晤会所整个A厅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周起樾更兴奋了。
他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光怪陆离,眼前这个漂亮得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女人依旧像是永无波澜的假人。精致、完美、高傲,没有缺陷,哪怕她早就没了依仗。
现在的宋洇离不开他们周家,他可以肆意地玩弄她、作践她、奴役她。
面对宋洇,周起樾一直有一种无法掌控、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潜意识里很清楚如若不是宋家出事,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配得上宋洇。
因为这种少有的无力,周起樾心里躁得想杀人。周起樾冷笑,觉得无法理解:落魄的凤凰和落汤鸡有什么区别?
他拎过一杯烈酒,有些晕眩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借着酒意猛地泼了宋洇满身满发。
宋洇措不及防闭上了眼睛,失去血色,脸色惨白。
女人的身上沾了酒水,头发黏连在一起,似乎稍怔,因为突如其来忘记了动作和反驳。微微瞪大了眼睛,像是惊奇发现了新大陆,有些叫人心软的茫然,又转而变得难堪。
脸烧红一片,眼圈也不经意间红了。
十分狼狈。
周起樾的肾上腺素飙升,心脏在加快。他的胸膛里一阵宽慰,感到了快活,第一次有了压垮宋洇的快感。
宋洇垂眼,有些逃避地咬了下唇。
周起樾身后,君晤会所A厅最清净的雅座上坐着一人,穿着手工制作的纯黑西装,长腿舒展。
散乱的黑发垂落,微微偏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下颌,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似是意识到了宋洇的视线,回以淡漠的笑容。
那双浅淡冷峻的眸像是有魔力,叫宋洇浑身的血液为之凝固,无处遁逃的感觉像是弥天大网,禁锢着宋洇的心脏叫她窒息。
这个人她认识。
这些年,宋洇听过更难听的谩骂,却独独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如此,因而才真实的难堪。
她以为他们就像是彼此生命中只有一次的流星,消失了便不会再相遇,没想到还会重逢。
傅晏,宋洇在少女时期仗着家世曾经彻底玩弄过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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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再度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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