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梅山竹海，一场暴雨刚歇，山间白雾流连。一座黑白色中式四合院掩映葱郁竹海间。院门外的宽阔停车场停满车，前来参加褚薇葬礼的人陆续到场，院内黑压压一片。
褚薇的父亲褚弘是宁海市医学研究院院长，母亲沈容是一位大学教授。两人感情很好，结婚后只生了褚薇一个女儿。如今猝失爱女，悲痛欲绝，虽然依旧穿着体面，却难掩憔悴形容。
简黎按程允发的位置，辗转几次交通工具才到这里。她跟随人流进入内院，越过人群，她看到了正堂前褚薇的黑白遗照。照片中女孩温柔的笑眼，与简黎静静对上。简黎不由移开目光，扫过人群，看到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他们只穿普通的黑衣，应该是褚薇以前的学弟学妹。
褚薇的父母坐在灵堂左侧，一言不发。沈容不时抬眼看女儿遗照，掩面拭泪，褚宏在侧揽着妻子的肩，无声安抚，偶尔向前来问候的人欠身致谢。
简黎虽不是害死褚薇的元凶，但在今天这种日子里，不往褚薇父母跟前凑，惹人不快的自觉还是有的。她不动声色地朝褚薇的遗照拜了拜，就退到人群后。
不防撞到一堵肉墙，简黎慌忙回头：“不好意思……”，看到程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程诺垂眼注视简黎，目光带着探究，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和褚薇扯上关系，但现在不是时机。
“我带你去澈苑。”程诺收回目光，淡淡道。
简黎跟在程诺身后，穿过右侧回廊，朝后院走去。灵堂前的人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程诺和简黎的脚步声。程诺今天穿了一套正式的黑色西装，与胸前左侧口袋的白色三角相互映衬，高挑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他步伐坚定而沉稳，与昨天拉着简黎过马路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
这一处偏院，是褚家以前用来接待特殊病人的地方，环境清幽。高过院墙的竹丛不时随风摇曳，簌簌作响，似与院中白墙呼应。脚下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延伸至门口，两侧是人工小湖，流水潺潺，“澈苑”实至名归了。
“哥。”程诺伸手推门。
简黎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他们真的是亲兄弟。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房内布置简单，却不失雅致。比起专业的治疗室，这里更像一个茶坊。
程允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闻声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程诺，落在了简黎身上，幽深的眼神看不出情绪。
简黎对上程允的目光，莫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身侧的手不由自主蜷紧：“……程先生。”
程允打量眼前的女孩，一袭黑色长裙，脸色苍白，墨黑长发披在身后，黑色软底皮鞋，右侧胸口别了一朵白色小菊花。脸色苍白，明明紧张却故作镇定，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程诺不动声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心中疑惑，却没有停留，轻轻关上门离开。
“坐吧，简小姐。”程允坐到竹制蒲团上，右手朝木制矮几对面一抬。
简黎依言端坐，静静望着程允。
“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程允看了看表。
简黎：“和视频里看到的一样，褚……您的未婚妻突然从那个坡上冲下来，她边跑边回头看，神情紧张，就像被什么人追一样。”
程允眸光一凛，如果真的有人追着褚薇，那这件事就复杂了。
“后来，她突然放慢速度，状态从紧张变成恍惚，她定定地向前走，就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好像完全意识不到危险，我喊她她也没有反应，就像梦游。”简黎仔细回想那天的细节，到现在也不明白褚薇为什么变成那样。
程允眼底凝起疑惑，似乎陷入了思索，一言不发。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我那天是真的没想起来……您看，这个能不能取得褚家的谅解？”简黎忐忑地看向程允。
程诺回过神，倒了两杯茶，将一杯轻轻推向简黎：“作为能够呈堂的证据，这似乎远远不够，简小姐。”
“不是还有监控视频吗？我们能从里面看到您未婚妻的状态并不正常。有视频作为物证，还有我这个人证，这些也不够吗？”简黎不解。
“你与司机是直系亲属，从法律上来说，你的话甚至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程允直白地打破简黎的期待，但却是事实。
简黎迟疑：“恕我冒昧，您的未婚妻有没有可能真的……然后对你们隐瞒了呢？只要——”
真的有精神问题，然后隐瞒了。只要查一查她的就诊记录就知道了。程允知道简黎的意思，但是和褚薇相处那么久，她没有过任何异样。
况且褚薇的父亲就是医生，褚薇有异常他不可能没察觉，程允曾委婉问过褚薇父母，结果都很正常。但他不允许陌生人对褚薇胡乱猜测，蹙眉打断：“简小姐——注意你的言辞。”
“抱歉……那要怎么证明呢，您的未婚妻在来到那里之前，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会受到刺激，你们查过沿途监控了吗？”简黎眼看着要走到死胡同，把所有可能都说出来。
程允摇摇头，简黎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可那段路监控早就坏了，他一筹莫展才寄希于从简黎这里知道些有用的细节。
简黎很无奈，模糊的监控，还有她这个不能呈堂证供的证人——毫无意义。
房内陷入沉默。
简黎双手轻轻摩挲杯子，抿唇不语。无望地垂下头。
忽然，简黎盯着茶杯，一个想法浮现脑海——或许可以试试。她缓缓抬眼，注视程允垂下的睫毛，犹豫几秒后，终于下定决心。她伸出手，越过茶几，轻轻握住了程允微曲的手。
程允抬头，错愕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简黎第一次主动握陌生男人的手，即使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还是脸颊发热。
半晌，她对着程允满怀惊诧的眼神，低声问道：“你能看到什么画面吗？关于我的。”
程允猛地抽回手，想起在医院的时候，简黎说她需要5个小时才能找回记忆的荒唐事，程允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被眼前这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女孩戏耍了一把。清冷的眸光顿时盛满愠怒：“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你能看到吗？”简黎又再次急切问道。
上次问程诺，程诺说没有，可是她不确定是不是真话。她不知道这种接触异能是否可以双向传递。完要是可以，那么程允就可以通过她看到那天的情形。
程允看着她认真急切的眼神，没有一丝犹豫躲闪，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炉火纯青，堪称影帝的演技令他折服。他就不该相信这个满嘴谎话的女高中生，也不该指望她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程允耐心告罄，满腔怒火极力克制才没有对她当场发作，“嚯”地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我能！”简黎也站起身，急切拉住程允的手臂，慌乱中带翻茶杯，茶水瞬间淌了一桌。简黎无暇顾及，事到如今，她只能告诉程允自己持有异能的事，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可以看到关于你的画面。我知道你今天发生的事。”简黎补充道。
程允无语得忘了甩开她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今天早上选了三次口袋巾，第一次选了白色，第二次深蓝，最后你选了深灰，对吗？”简黎直直盯着程允，没有一丝犹豫。
这种异能窥探了别人的生活，很可怕。简黎从来没想过用这种异能来做什么。
眼下她别无选择。
程允第一反应是有人在他房间安装了监控，时时刻刻监视他，他心里甚至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他眸光森冷，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很快恢复镇定，冷冷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叱咤商场这么多年，他什么手段没见过。
“你的女助理今早在来这里的路上，曾经在枫林路停车，去了一趟药店，买了棉签，消毒水，创可贴，因为你的右手手腕擦破了一点皮。”简黎继续道，“我总不能在那么多地方安了监控吧。”
程允彻底愣住了，全身的血液瞬间从头凉到脚，不可思议地盯着简黎。既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事，又为自己生活被窥探而怒不可遏。
他猛地扼住简黎的咽喉，用力收紧，眼底骤红，冰冷的气息从牙缝中挤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简黎突然被扼住，脸瞬间涨红，呼吸困难。她拼命挣扎，只要程允再稍稍用力，她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嗡嗡——”
茶几上程允手机突然嗡嗡震动，像一道救命利音，穿破凝固的空气。程允回过神，眼底猩红褪去，蓦地松手一掼。
简黎被重重摔到地上，不防额头猛地磕在茶几角上，一阵剧痛袭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温热鲜红的液体慢慢涌出，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咳、咳……”猝然得到呼吸，简黎呛咳不已。半晌，她撑着地面，踉踉跄跄站起身，用衣袖随意擦去额角的血。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震动，程允没接。
叱咤商界的董事长，人生字典从来没有“手足无措”这个词，今天切身体验了一把。
他拿起电话直接挂断，转而打给了甄秘书，吩咐她马上过来。
程允上前，抬手想看看简黎的伤。
“尊敬的各位亲朋好友，各位来宾：大家下午好！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
远处传来主持人的声音，音浪从话筒中传出，一圈圈荡漾开来，显得有点缥缈。
简黎默默后退几步，抬头看他，微红的眼眶在极力隐忍，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这个样子，是去不了了，你作为未婚夫，不能缺席的吧。有后门出去吗？我先走了。”
程允放下顿在半空的手，插回裤兜。叹了口气：“等甄秘书过来，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两人同时回头，以为是甄秘书，没想到是程诺。
“你怎么了？”程诺看到简黎额头上的伤口吓了一跳。
“没事，我自己摔的。我得走了，你给我指条小路出去吧。”说着越过程诺先跨出门，没再看程允一眼。
程诺看到程允面色冷凝，又瞟了眼茶几上打翻的茶杯，心中不安。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才对程允低声说：“哥，悼念开始了，爸妈都在找你。我送简黎回去。”
程允没有没有阻止，大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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