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的桌子大部分都摆在店外，秦菀莞找了个背对着后厨的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了下来。过了这么多年，钟妈妈的头发变短了，但还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
服务员是个跟她一般大的年轻女性，秦菀莞看着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孩问她吃什么。秦菀莞说要一碗蛋炒饭，见她古怪的看了自己一眼，以为是嫌她点的少，就又加了一盘炒青菜。
一会儿女孩就端着炒饭就上了桌，秦菀莞在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听到钟妈妈在里面喊了一句：“子珊。”
女孩回了一句：“来了！”
秦菀莞忽然就对上号了。
秦菀莞大二时曾经偷偷回了一次国。她骗秦万新要跟同学去欧洲过圣诞节，实际上却回了国。
她坐十几个小时的红眼航班，抵达京市，顾不上倒时差又马不停蹄的坐了三小时大巴到钟跃的学校。
学校都要刷学生证出入，不向社会开放。秦菀莞自然找不到带她的人，又说不出钟跃在几年几班，只能大冬天的在校门口干站着。
秦菀莞不知道钟跃在哪，甚至不知道这所学校有几个校门。
当初她走的时候跟梅蓁信誓旦旦再也不联系钟跃了，现在不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找梅蓁。
隆冬腊月，秦菀莞在校门口站了一下午，实在冻得不行，打算在附近找个地方吃点热乎的。
门卫大爷说附近有个叫桃李餐厅的地方，是这里学生最爱去的地方。她顶着寒风，按照大爷的话好不容易摸索到那里，隔着马路，一眼就看到坐在靠窗的位置的钟跃，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孩子，笑的花枝乱颤。
秦菀莞高中时喜欢的钟跃明眸皓齿，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自信和无知无畏。几年过去，眼前的他看起来壮实了一些，多了一丝成熟稳重，轮廓变得愈发清晰锐利起来。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局促的挠挠头，也跟着笑了笑。
后来那个女生在梅蓁的毕业典礼上又出现了，秦菀莞听到大家也是这样喊她“子珊”。
这是她最隐秘的秘密，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样卑微的秦菀莞，以后不会再有了。
岳子珊进了后厨，拉着钟妈妈咬耳朵，“阿姨，你看那个女孩子，大半夜帽子口罩捂得严实，古里古怪的。”
钟跃妈妈忙着备菜，她刚刚接到钟跃电话，一会儿警队的人要来吃饭，乐呵呵扫了一眼秦菀莞的背影，说了句：“辛苦你了，天天下班往这里跑。钟跃刚刚打电话来，说他们一会儿要来。”
“太好了！”岳子珊心情雀跃起来，拿着化妆包进了洗手间。
岳子珊是京市人，她和梅蓁是清北经济系的同学，毕业后却为了钟跃大老远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临江。为此还跟父母亲大吵一架。北方姑娘性格风风火火，十分直爽。下了班经常来大排档帮手，钟跃虽然一直没给她回应，钟跃爸妈却看在眼里，他们从不干涉钟跃交友，体谅小姑娘身在异乡十分不易，平时也十分照顾。
秦菀莞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岳子珊，还以为她和钟跃已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心中忽然说不上来的烦闷。
炒饭明明还是那个味道，秦菀莞却味同嚼蜡。她生硬的咽下几口，兴致全无，决定结账走人。
隔壁桌的一个醉汉摇摇晃晃起身，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朝秦菀莞这边栽倒过来。还好她反应迅速，往旁边一个侧身，醉汉倒在地上，连带着她这桌碗筷碟子叮铃桄榔碎了一地，秦菀莞万幸躲过一劫，帽子却被那醉汉倒地前不小心打飞老远，醉汉动静闹的大，大家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秦菀莞口罩还没来得及带，帽子又被打飞，毫无遮挡的就暴露在众人面前。
钟跃上午去完案发现场，又马不停蹄去了垃圾回收站，在一堆臭垃圾中翻找了一天。
等到晚上十点，一行人才臭烘烘的从垃圾站回到队里，把可疑证物送到检验科，这才得空坐下来喘口气。
“你这假看样子也休不成了，大家今天也累了，我请大家去钟记海鲜吃宵夜。”赵队提议。
钟跃家的大排档离着市局不过两个街区，大家今天在垃圾站呆了一下午，也都是饥肠辘辘，纷纷复议。
一群人收拾收拾，浩浩荡荡就往那去了，刚走到店门口，正好就撞上了这一幕。
钟跃妈妈闻声从后厨也跑了出来，就看见秦菀莞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地上还躺着一个半梦半醒的人。
赵队跟她几乎同时出声：“秦小姐（菀莞）！”
警队里的人大部分上午都见过秦菀莞，这朵富贵花大半夜出现在钟跃家的大排档已经很奇怪了，钟跃的妈妈似乎还跟她很熟？
大家的目光齐齐聚集在钟跃身上，只见他似笑非笑，一脸兴致的看着秦菀莞。
秦菀莞此刻对于自己来这里吃饭的鲁莽决定感到后悔，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只能故作镇静朝钟妈妈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阿姨，这人我不认识，多少钱我赔。”
炒饭撒了一地，几乎没动，钟妈妈以为她这是还没吃上就被打翻了，哪能再收她的钱：“你这都没吃上两口吧！我让你叔再给你炒一份。”
秦菀莞头摇的像拨浪鼓，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顺手放在桌上就打算离开，却迎面撞上从里屋走出来的岳子珊。
“赵队，你们来啦！”岳子珊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转头又朝秦菀莞招手：“秦菀莞对吗？梅蓁经常跟我提起你！正好，你跟我们一块儿吃吧！”
说完就亲昵的拉住秦菀莞的手，往最外面给钟跃他们留的那张大桌子跟前自顾自坐下。
秦菀莞看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实际却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看着岳子珊热情的样子，那句我要走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都是自己人，钟跃妈看没什么事儿了，把醉汉拖到一旁安顿好，拿扫帚扫了扫地面，拉着钟跃进屋拿茶水。
大伙儿也不是第一次见岳子珊了，纷纷自觉将她另一侧的空位空出来。
统共来了七八个大小伙子，加上秦菀莞和岳子珊，把十个人的桌子围坐得满满的，等钟跃出来，也没得选了。
秦菀莞去英国后，在一个发型师的建议下剪了齐刘海，加上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活脱脱一个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富江，清纯中带着妖冶。
在场年轻小伙子的目光忍不住一直朝她那边瞟。
警队里有个小伙叫乌刚，刚从本地的警校毕业分配到刑侦支队，坐在秦菀莞旁边。空间有限，大家坐的近，秦菀莞伸手拿茶水洗碗筷时，衣服上的薰衣草香气就这么飘进了他鼻子里。
乌刚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紧张的连灌几大口茶水。喝得太急，一口气咽下去竟开始打嗝。
他连忙捂住嘴，但实在憋不住，又打了一个，身子被带着一抖一抖的。
这可把秦菀莞看乐了，露出脸颊两侧浅浅的梨涡。
要说岳子珊也是漂亮的，她盘靓条顺，唇红齿白，但此刻坐在秦菀莞身边却落了下乘。
“我去，这么极品的妹子，你怎么会认识？”队里的同事忍不住问钟跃。
钟跃沉沉看了一眼正笑的灿烂的秦菀莞，又移开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高中同学。”
同事对着他小声道：“怪不得岳子珊追你你不答应呢。不过，她跟那个许家少爷都要订婚了吧，可惜了。不然这么好的机会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虽然你比不上人家有钱，但是你这张脸加上同学的情份，我觉得也不是没有胜算。”
钟跃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夹着面前那碟花生米吃，也没吃出个什么味道来。
岳子珊倒是殷勤，又是帮大家倒茶，又是端菜，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钟跃来之前就打了电话，钟跃爸爸老早就开始准备，没一会儿就摆了一大桌子。钟记海鲜开张几十年，全靠一个口碑。钟跃爸爸做的虾蟹一锅尤其出名，虾蟹选的是鲜活的梭子蟹和罗氏虾，现斩现做，蟹鳃虾须也都提前处理干净。来大排档吃饭的都习惯喝几杯，点过这道菜的，没有不称赞的。
大家饿了一天，菜一端上桌就被哄抢。好在钟跃爸爸怕大家不够吃，特意做了两锅。
岳子珊看秦菀莞只吃面前的青菜，以为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夹。于是从锅里挑出一个肉质饱满的虾，笑眯眯地放到秦菀莞的碗里，“快尝尝这个，这可是钟跃他爸的拿手菜。”
秦菀莞看着岳子珊的热情，满脸为难。
“她海鲜过敏，我妈给她另做了。”钟跃轻飘飘来了句。
这话乍一听稀松平常，细想却能品出千般滋味。
这群大老粗都听出来了，更何况岳子珊。
其实刚刚在洗手间补完妆出来看到秦菀莞的那一刻，岳子珊就慌了神。
她从刚才见到秦菀莞第一面就一直在默默观察，钟跃和秦菀莞二人始终冷冷淡淡，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原本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可钟跃刚刚那句话瞬间在她心中炸起惊涛骇浪，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那个虾此刻就躺在秦菀莞的碗里，虾头上两颗青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像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有多可笑。
秦菀莞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低着头冷着脸拿筷子来回拨着碗里那几根青菜叶子，全当对方是空气。
今晚这么一顿折腾，她早就胃口全无，又碍于大家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干坐在这里。
钟跃那句话说得她火气更大了。什么玩意？显得自己多深情似得，还不是和人家小姑娘打得火热，都上门了！恶心！
这三人的关系又扑朔迷离，在场的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空气中飘荡着诡异的安静。
跟秦菀莞坐对角的小朱突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原本都在埋头干饭的大伙儿，都抬起头看着他。
赵队骂道：“吃饭就吃饭，你发什么疯？”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不是钟跃抽屉里那张相片上的女孩吗！”
话音刚落，他又连忙捂住嘴，起身就往外走“我去抽根烟！”
“我也去！”
“等我！”
桌子上一下子空了大半。
秦菀莞觉得莫名其妙，原本早就想走的心，如今更是按捺不住，索性也趁着这个机会站起身：“今天太晚了，我先走了，几位自便。”
走前还是坚持掏出200块钱压在茶杯下。
这顿饭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草草散场。
赵建民是过来人，走时还给钟跃发消息，说让他搞好个人生活，不要做有悖公序良俗的事，注意影响。
岳子珊帮钟妈妈收拾完桌子，举着那两百块钱问钟跃：“这个怎么办？”
钟跃接过钱，放进口袋里道：“给我吧。”
岳子珊默默看了钟跃一眼，道：“太晚了，你送我回家吧！”
钟跃看了看时间，冲钟妈妈说：“妈，我送送她就回。”
岳子珊第一次见到钟跃是在大一暑假前。
梅蓁虽然是临江人，但整个大学期间很少回去，唯一一次就是在大一暑假。
钟跃、梅蓁和杜衡三人虽然一起考来京市，可京市的大与别处不同，别说钟跃的学校在远郊区，就是同在一个学校不同院系的梅蓁和杜衡一个月也难见上一面。
好不容易赶上了，钟跃提出要跟他俩一起回去，正好杜衡那天还有一场考试没结束，钟跃就先到梅蓁的宿舍楼找她，借此机会逛逛这闻名遐迩的学府胜地。
钟跃没什么时尚细胞，又仗着自己长得帅，本着好打理的原则常年留着板寸头。一米八五的个头，随便套件旧T恤，牛仔裤都跟男模似得扎眼。他东西少，背着个双肩包靠在女生宿舍下的一棵两人粗的老槐树下玩手机，时不时有路过的女生掏出手机拍照，还有胆子大的过来要联系方式。
钟跃不胜其烦，但又都是小姑娘，话也不敢说得太重，只能不停发消息催促梅蓁赶紧下楼。
岳子珊家就在本地，暑期也没什么正事儿，就热情的提出送送他们。
两人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她就这么一眼万年的被击中了。
秦菀莞和钟跃的过去，几乎也是从梅蓁口中听说的。
有些话，不是当事人，梅蓁也不好多言。只能模凌两可的说了个大概，意思是两个人有那么点朦胧情愫，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断了。
岳子珊起初没当回事，不就是puppy love么，谁还没有啊。她从小也是众星捧月，出类拔萃的人尖，大把男生勾勾手指就来了，还能搞不定一个钟跃？
结果她真在这人身上吃了瘪，勾搭了半学期也没个效果。
岳子珊是谁啊，拜拜就拜拜，下个会更乖！
她转头就接受了隔壁学院的校草的追求，却看人哪哪都不顺眼。
还真就非他不行了！
岳子珊干脆圣诞节那天直接杀到对方学校，向钟跃表了白，然后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
岳子珊哪受过这种打击，当着面就红了眼睛。
钟跃虽然是个直接了当的性格，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京市一到冬天就爱刮大风。岳子珊一边哭，一边打了个哆嗦。
钟跃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心软了。
说虽然没办法答应她的要求，但是可以请她吃顿饭，再送她去车站。
最后他们去了一个叫桃李餐厅的地方，钟跃答应跟她做朋友，岳子珊原本皱巴巴的心情又欢喜了起来。
后来她又一路追到临江，在宝华集团投资部找了一份工作，下了班没事儿就往钟跃家的大排档跑，渐渐的跟钟跃周围的人混的越来越熟，大家也默认他俩是迟早的事。
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岳子珊租的房子就在离马家巷不远的一个老旧小区里。
一是这里是以前机关单位的家属院，比较安静，更重要的是，这里离钟跃家走路不过十分钟。
刚到临江时，她人生地不熟，厚着脸皮让钟跃陪她找房子，买家具，钟跃倒也配合。
岳子珊以前缠着钟跃送自己回家时，分享欲旺盛。跟钟跃讲大排档的客人，讲工作上的事儿，聒噪得不行。
今天却格外沉默。
岳子珊家很快就到了。
她跟钟跃摆摆手：“我到了，你快回家吧。”
说完就快步朝单元楼里走去。
“岳子珊！”钟跃叫住了她。
岳子珊脚步停了下来。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钟跃低声说。
“你跟她不可能的。”岳子珊背对着钟跃没回头。
“我知道，我没抱希望。”钟跃看了看她的背影，是说给岳子珊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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