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模糊了视线。
剧痛后知后觉刺满了整个脑袋，接着又在拉长的嗡鸣声中舒缓。
痛觉被身体短暂捂下。
剩下微弱的感觉不值一提。
关瞳看着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
天在视野中犹如墨色晕开的砚台。
但现在，砚台里有一抹朱色点落、铺开，飘在了墨上。
两色交融。
系统的声音在一阵沉寂后响起。
【污染者不死不灭。】
他们不能被人杀死，也不能被自己杀死。
他们获得了另类的永生。
“你说什么？！”关瞳从爱心座椅上蓦然坐直，接着又在一瞬刺痛后瘫倒回椅背上。
额头上撞出来的豁口像被一根针刺进了表皮，跟着，一根无形的线将豁口硬生生缝合，痛感越来越强烈。
关瞳浑身上下直冒汗，这种不打麻药的缝合，让她全身打颤，痛到最后，干脆滚到了座椅中间的过道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黑色的卫衣一点点被汗打湿。
最后，关瞳干脆痛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车玻璃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别说车外的断墙破房，就连车里的座椅栏杆都看不清影，就好像她整个人被丢进了黑洞里。
要不是身体下的过道仍有实感，她恐怕会以为自己死了……等等，她现在好像死不了了。
想起晕过去前，系统说的那句话，关瞳意识到，她成打不死的小强了……行吧，也不是完全接受不了。
她从过道上坐起，摸了摸额头。
额头上的豁口只剩下一条肉质凸起，错觉间，如同一条蠕动的肉虫。
关瞳被恶心地收回了手。
接着开始思考现状。
现状是，她一个身体废柴、精神脆弱的女大，即将勇闯废土世界。
好好笑啊……
关瞳有气无力地瘫倒回过道上，片刻，肚子发出咕噜一声，饿了。
系统友好提醒：【食物在公交车驾驶室控制台下的柜子里。】
关瞳于是朝前滚到公交车前方，爬进驾驶室，钻到控制台下，在柜子里翻出一堆压缩饼干和几袋稀有薯片。
想吃薯片……关瞳抱着半真空包装（漏了一半气）的薯片，颅内幻象了会儿吃薯片的快乐，接着打开压缩饼干的包装。
不得不说，味同嚼蜡。
关瞳强忍着把压缩饼干从嘴巴里吐出来的冲动，将食物一口口咽下，直至饱腹。
【吃饱了吗？】系统问。
关瞳靠在控制台上：“吃饱了。”
系统：【那可以出发了。】
当关瞳出现强烈的摆烂欲/望，系统就开始催促。
关瞳其实挺不耐烦的。
但对此，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而是选择放空自己的脑子，身体按照系统说的去做。
可……
“我不会开公交啊……”关瞳坐到驾驶室里的座位上，才想起她压根不会开公交。
而且别说公交，就是连普通的汽车她开起来也难，毕竟，她的驾照是高中毕业那年拿的，现在手早生了，脑子也早锈了。
【可以自动驾驶。】系统提醒。
它在关瞳脑子里铺开控制台上各类按键的说明，自动驾驶键在左上角。
关瞳在黑暗里摸索着，摸到一个按键，按下。
车灯倏然亮起。
黑暗中的一切猛然被照亮。
【赶紧关灯！】系统忽然拔高声音。
关瞳呼吸一紧，立马将刚才按的按键又按了一下。
车灯熄灭。
周遭一切再次没入黑暗。
系统道：【这个世界，光和声音只会带来危险。】
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在这个世界，光和声音会引来“窥伺”、“攻击”和“争夺”。
因为土地荒废会造成物资紧缺，进而，又会引起资源抢夺。
不得不说，系统还挺体贴的。
知道她抢不过别人，就先将食物给她准备好了。
“谢谢。”关瞳真诚和系统说了一声。
虽然对方是将她坑进这个地方的罪魁祸首，但现在能靠的只有它一个，她还是要和对方多客气客气。
不过，系统应该不懂人类之间的客气。
因为关瞳说完这声，它就没了动静。
徒留关瞳默默在驾驶座上坐了会儿，然后轻撇一下嘴角，摁下控制台上的自动驾驶键。
公交车启动。
暗夜中，关瞳也不知道它具体往哪儿开。
系统也没别的任务交给她。
于是她干脆两眼一闭，在驾驶室睡了。
睡到第二天，车窗外，废弃的城市被枯草荒木取代，一团团风滚草时不时砸在车窗上。
又是一个阴天。
“没有晴天吗？”关瞳无意识呢喃。
系统道：【窗外就是晴天。在这个废土世界，除了辐射强度在不断提高，空气里的粉尘浓度也在疯长，所以不过短短一年，晴天就变成了阴天，阴天则变成了黑夜。】
“听着还挺叫人绝望的。”
关瞳看着车窗外忽闪而过的一棵棵石树，由衷说。
窗外，石树连绵成片，它们原来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现在是一棵棵“活生生”的树。
树的形态千奇百怪，光秃秃的枝干有些低垂，有些高昂，有些扭曲，有些笔直，每一棵树都独一无二，但又有共同点。
它们都在风里低语。
支离破碎的言语声被风裹挟着撞在车玻璃上。
关瞳听不懂。
但也许有一天，她会听懂……
……
……
车在两天一夜后，开进新的城市。
新的城市也是破破败败的，没有生气，只有死气。
【还有一公里，公交将驶进一个污染区。】
系统的声音响起。
一公里，也就是大概两分钟后，公交车就会驶进污染区。
【污染区难度评级Ⅰ级，难度最低。】
【关瞳，希望你这次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安全走出污染区。】
这是系统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关瞳愣了下，随即有些梦回过去老妈每天送她读书，要说的一句：“囡囡，好好读书，妈妈希望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关瞳缩了缩肩膀，努力将这句话挤出脑袋，然后问系统：“我怎么才能走出污染区？”
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上又冷兵器没有，热武器不见，关键还对污染区一无所知，就这么赤条条进去，感觉纯纯是送人头的。
【第一，先找到污染者。】好在，还有系统逐步指导她。
她嗯了声。
【然后——】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分钟结束。
公交车进入污染区。
关瞳看着车窗外白雾渐起的场景，脑子宕机一刹，旋即抱住自己。
“系统，然后呢，然后呢……”
系统“然后”二字后边的关键词还没说出就掉线。
关瞳绝望。
“你进污染区就掉线的事，好歹提前知会一声吧……”她轻声叹了口气。
回应她的是系统断断续续的滋啦声……
……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这是李白的《蜀道难》。
关瞳脱口背着诗词，失焦的双眼在嘴皮上下张合中，慢慢有了神采。
她看见自己坐在一间教室里，手中捧着一本《语文必修四》，书上画满了花花绿绿的笔记。
“宋惭从！发什么呆呢！”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语文老师敲响讲台。
“哐、哐、哐——”三声。
声音响得人心差点漏了一拍。
被吓的。
关瞳急急回神，发现教室里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握紧语文书，慢半拍意识到“宋惭从”好像是在喊她。
“宋惭从这是诗背着背着，梦回古蜀国了吧。”不知道哪个胆子大的，在生气的语文老师眼皮子底下作妖。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偷笑声响起。
关瞳注意到有几道视线落到了她左手边。
“不止宋惭从，你们看余浮，她呀，也魂飘去古蜀国了。”前排传来又一个男声。
声音不大不小嘀咕两句，小半个班都听到了。
“哐！哐！哐！”又是猛地三声。
这回语文老师的火气显然比先前更大。
她盯着第一排一个男生，垮着一张脸道：“王一，上来默写！”
话音落下，那个被盯着的男生扭扭捏捏站起，还想讨价还价，结果被语文老师一个眼神瞪回去，不敢再吭声，上讲台开始在黑板上默写。
“宋惭从、余浮，你们两个也上来。”
但一个王一显然是不够消解火气的。
语文老师目光一转，又把关瞳和那个叫“余浮”的女生叫上讲台。
讲台上，王一霸道占了一块白板。
所以剩下两个女生只能挤在边上的黑板上。
白色的粉笔笃笃笃开始在黑板上写。
这首诗早就刻进了DNA，关瞳边写，边在心里嘀咕，原来这就是污染区吗？
有点像小说里的无限流副本。
而且还玩角色扮演。
挺新鲜的。
关瞳暂时没察觉什么危险，人渐渐地也就放松起来。
甚至，还有闲心开始余光观察起那个叫“余浮”的同学。
别说，一个“宋惭从”，一个“余浮”，还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怕是要一起被人笑上好一阵子了。
“好看吗？”
突然，余浮转过了头。
她看向关瞳。
二人四目相对。
关瞳一怔，手下无意识用力，粉笔发出“嗒”的一声，折断，摔进了黑板槽里。
“宋、惭、从——”
语文老师咬牙切齿发出一声。
余浮已经转回头。
关瞳也急急低下脑袋，用断了的粉笔继续将最后一句诗写下。
默写结束。
关瞳和余浮一前一后下台。
二人坐的是相邻的座位。
拥挤的过道上，关瞳艰难跨过最一个装书的塑料箱。
准备落座。
但这时，一路跟在她身后的余浮，忽然用小得应该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你是污染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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