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山间温度骤降,天色漆黑诨似墨,只有周围草木上未化的雪折出几分微光,然而还是五步开外不辩人畜。
靠在树下昏昏欲睡的近云被冷醒,抬头一看,两眼一抹黑,已见不到陆砚。
他顿时急了,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爷,你在哪儿?”
黑夜中无声无息。
他欲再喊,忽听不远处他们蹲守的山中小院传来声响,即便看不着,也猜得出应当是有个人施展轻功跑了。
来人轻功很好,脚踏屋檐飞身离去,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紧接着,陆砚从树上纵身跳下,稳稳落在近云身后,难得以一副规训下属的模样说话,“你说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抬头看一眼呢?”
近云自知闯了祸,哪里还敢为自己辩驳,躬身道:“爷放心,属下一定找到此人。”
“罢了,他轻功甚好,依我看有些逍遥步的底子,即便你找到此人也不一定能抓到他,我看他在里头这间屋子蹿到那间屋子的,像在找什么东西,约莫没找到,我们去看看。”
近云诧异,伸长脖子往那头看,瞪大双眼也就依稀可见屋舍轮廓,他们家爷何时有这么好的眼力了?
还是他眼力变差了?
狐疑间,两人已经来到山中小院的门口,院门未上锁,但县衙的封条尚稳稳当当的贴在上头。
“贼人是跳墙进去的,爷,那咱们也跳?”
那是毋庸置疑的,他提出疑问时,陆砚已借力旁边的矮树翻身入院。
近云急急跟上。
山中小院却落在山脚下,有三间正房并左右厢房,抵着右边厢房的一面土墙打了个窝棚,其间砌灶以作厨房用。
庭院里打整的十分齐整,小石子铺成小径从门口直通正房。二人沿路来到房门前,门口的封条已被闯入的贼人撕毁,正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近云直接推门而入,陆砚却被一旁墙上挂着的弓箭还有各色刀具吸引。
猎户家中有这个不奇怪,但打猎的人死了两月有余,家里却还有如此干净的猎刀,这倒令人生疑。
他正取下一把削骨刀细看。
不多时,却听屋内传来近云一声尖叫,下一刻一名穿麻布粗衣的女子满脸惊恐地从里头冲了出来。
迎面撞上闪到门口的陆砚,女子错愕一瞬,“怎么还有一个?”
她手已经摸进腰侧的布包。
近云举着手跟出来,大喊:“爷小心,她有暗器!”
观其手,手背上已经扎了三根银针在上头,现在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陆砚余光扫到女子,侧身一闪,顺手扣住她抓银针的手,反手向下一勾,女子便被他反抵在墙上。
“别动手,我就放了你!”
女子无法动弹,但气势不输,大声嚷嚷道:“我今日是运气不好落在你手上,大不了你就杀了我,只是我不能为芍药姐姐报仇,还死在你们这些奸人手里,是我对不起她。”
“芍药是你什么人?”
女子啐了一口,“要你们管。”
陆砚眉梢微抬,“我们是什么人?”
女子愣了下,偏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你有病啊,自己什么人来问我?”
近云晃了晃还在麻着的手臂,很难不认可她的话。
陆砚却又问了一声:“我问你,我们是什么人?”
女子皱着眉又看他一眼,今儿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还真没完没了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何人,我只知道是你们逼死了芍药姐姐,你们这帮逼良为娼的恶魔,此后必不得好死!”
话落,陆砚竟松开扣着她的手,“若我们是恶人,方才你已经是具尸首了。”
女子愕然,“你们与前头那人不是一伙的?”
“你说呢?”
近云将手怼了过来,没好气道:“赶紧给我拔了,我们要是一伙的,为何要一**的来此,这间屋子里头有宝藏还是?”
“就三根银针,你自己顺手扯了就是。”黑夜里女子翻了个白眼,又问:“那你们是官府的人?”
“也不是,我们是来管闲事的。”近云义正辞严。
女子:“……”
陆砚道:“我且问你,方才那人是在找你还是在寻什么东西?”
知道他们不是害芍药的那一伙人,但究竟是不是好人,她也不清楚。
女子眼眸骨碌碌一转,开始装傻:“我不知道,我在床下睡着了,醒来就看到那人离开的身影,再然后就见到了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近云拔掉最后一根银针,手臂总算舒适了一些,闻言不由一笑,“小妮子还挺有防备心。”
“爷,那咱接下来怎么办?”
陆砚侧身进屋,声音传来,“看好她。”
屋内家具不多,不过是些寻常桌椅还有床榻,没什么摆件,可见芍药家中并不富庶。
此时屋子里的箱柜被翻弄地一片狼藉,被褥衣裙撒了一地,约莫翻箱倒柜无功而返,贼人恼羞成怒掀倒了房屋正中央的八仙桌。
陆砚取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蜡烛照明,在屋内踱步了好一会儿,不见收获,临出门时忽见倒着的八仙桌,桌底有块木板颜色不太对。
周围皆是陈年木料,十分斑驳,这一块倒也斑驳,却远不及旁的,像是新加上去的一样,于是他伸手在木板周围摸索,三两下木板便被取了下来,从里头掉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暗黄书封,纸张崭新。
来不及仔细看,屋外陡然传来数道利箭破空的声音,砸在门上或被剑挡下。
而后又传来女子一声尖叫。
陆砚将册子往怀中一放,倾身要出去,“近云!”
“爷,我在。”
下一刻,近云被女子扶了进来,右手握着剑,手上流着血,胸前尚插着一支白羽箭,真是好生狼狈。
女子飞快关上门,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外头,外头有好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放冷箭,这位公子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一箭。”
陆砚满脸担忧,“你可有事?”
近云喘了口气,咧嘴笑道:“放心,爷,属下还能跑个五里地。”
“那没事,那就好。”女子率先松了口气,没几息那气又提了回来。
屋外的人在锁门。
继而又锁窗。
再继而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刺鼻的桐油气味。
最后,一声箭响带起一阵火光。
近云不知是伤的还是气的,一口淤血猛然吐出,他抬手抹掉嘴角残存的血迹,骂道:“娘的,动作真快!”
女子也啐了一口,“杂碎他个干爹的,我想一世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火烧死。”
浇了桐油的烈火转瞬燃起,熊熊大火如巨大的火球,将整间屋子包围。
炽热的火焰在不断吞噬草木,滚滚热浪扑在三人身上,灼热窒息感充斥着整间屋子。
此地处在山野之间,又值深夜,哪怕被人发现走水,等赶过来营救时只怕他们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陆砚眉间拧成川字,热汗凝成珠落线一般向下淌,“你常来这里,可知道此处有没有别的出口?”
女子抹一把热汗,已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模样,艰难答道:“床脚的米缸下,有个地窖。”
“地窖不可,火里的浓烟很沉,躲在地窖没被火烧死也能被烟呛死。”
女子又道:“好像连了外头的枯井,我见芍药姐姐下去拿过兔子肉。”
近云捂着口鼻咳嗽几声,跌跌撞撞走向米缸,“那就不叫地窖,叫地道!”
陆砚与近云合力将米缸抬开,果然见地板缝里有浓烟在往里头灌,掀开木板,便见一个直径能通一人下去的洞口,上头火光映照,依稀能看清洞内不深,不过已聚集着一些黑烟,正往屋外的方向缓缓涌动。
近云惊道:“还真是个地道!”
“别愣着了,快下去。”
*
近云自言只能再跑五里地,当真只跑了五里地便晕死过去。
最后是陆砚亲自将他背回了客栈。
对此女子双眼瞪大如铜铃,直言道:“你这人还真......半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他碰上你这么温良的人可真真是福分。”
当然她也很疑惑,“你二人来此,竟都不准备两匹马的吗?”
此时的陆砚尚能耐心地回答她:“如你所见,方才那屋外哪里可还栓着马?”
女子立即了然于心,“我知道了,你马被偷了是不是?唉,那些人实在太坏了,要赶尽杀绝还要偷你俩的马,你俩可真是倒霉。”
说话间扯来一旁一株不知名的枯枝,拿在手上把玩,嘴上却始终聒噪不止。
“也不能说倒霉,你们还救了我的性命呢,我需得谢谢你们。”
陆砚:“......”
“对了,我叫陈姿,姿是身姿那个姿,我是个医女,医术嘛还可以,我师父教得好,方才我看了看他的伤势,其实没什么大碍,等到了你们住处,我帮他医治,保证后日他就能活蹦乱跳的。”
“他叫近云对吗?那你叫什么?”
“你们不是官府的人,怎么还大晚上来山中小院,是不是我芍药姐姐的死有疑点?”
“你怎么不说话?是他太重了吗?唉,可惜我背不起他,帮不了你。你们住在哪里呀?还有多远呐?”
陆砚:“......”
“陈姿!”
“什么?”
“你闭嘴就是帮我了。”
陈姿抿了抿唇,憋了半晌终究没憋住,“那你不无聊吗?这样深的夜,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你难道不会害怕吗?”
陆砚叹了口气,如今他该庆幸,近云说不了话。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砚!”他已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奈何陈姿根本听不出来,“是燕子的燕吗?”
“笔墨纸砚的砚。”
“哦,那是个好字,你的名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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