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橙黄的火光映在石壁上。
妇人的头低垂着,两条辫子垂在脸旁,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只是睡着了。
但闵疏却从她身上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孤儿院里有健康问题的孩子不少,有些孩子前一天还在跟他道晚安,第二天闵疏就会看见他们小小的身体被抬出去。
因此闵疏很善于辨认尸体。走近几步,小声说:“……婆婆?”
他走到壁炉边,伸出手,抚上妇人手——那里比湖边的浮冰还要冷。
在确认伊苏阿的死亡后,闵疏不再说话,伊苏阿已经听不见了,再开口也没有意义。
妇人坐在她心爱的摇椅上,神情很安详。
至少伊苏阿已经八十多岁,甚至已经九十岁了,这在任何国家都算是高寿了。闵疏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好受了一些。
他的目光向下,看到了妇人放在膝上的双手,那双手的下方压着一小片布料,闵疏将它拿出来,看见那是一双手套。
手套很柔软,是珍贵的驯鹿皮缝制的。这块驯鹿皮还是数年前伊苏阿用一整块北极熊皮毛交换的。伊苏阿一直想用这块皮毛给他做点什么,一开始想做双靴子,但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最后还是改做了一双手套。
而在今天,手套终于做好了。
闵疏握着那双手套,影子在火光下映射在石壁上,缓缓下降,最终在伊苏阿脚边缩成一团。
·
随着伊苏阿的去世,小镇上终于只余闵疏一人。
没了伊苏阿唱的因纽特摇篮曲,闵疏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出门时也没人跟他告别,不再会有那句轻柔的「愿祖神保佑你」。
不过生活还是得继续,闵疏低沉了几天,便打起了精神,继续在小镇附近寻找也许还有人口的村落。
“一个一个来!”
闵疏站在院子里,正在给狗子们分发零食——美味的冻鱼片。
狗子们激动地上蹿下跳,一个个都扯着喉咙大声喊叫,吵得闵疏耳朵痛。
“别吼了!” 闵疏被吵烦了,沉下脸严肃地瞪着它们:“穆里克、给我让开!”
一只蹿在最前头的哈士奇被点了名,嚎叫变成了委屈的哼唧,皮毛丰厚的毛发的大脑袋低下了头,呜呜地退到了一边。
见它还委屈上了,闵疏有些哭笑不得,喂了大狗一片冻鱼肉,顺便摸了摸狗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吃。”
大狗这时候不哼唧了,它忙着吃鱼。
闵疏接着将剩下的鱼片分给体型小一些的狗子。
一院子里的哈士奇都低头吃起鱼来,肥美的鲑鱼被切成一块块比成人手掌还要大的鱼片,在冰雪里冻得硬邦邦的。闵疏见它们将鱼片嚼得咔擦咔擦,光看着都觉得牙酸。
不过这些雪橇犬很强壮,它们早就习惯了冰天雪地里的生活,闵疏刚刚接手这些狗狗的时候穆里克还是只只有两个月大的幼崽,但已经可以直接睡在零下十几度的室外了。纽因特人一向将狗养在屋外,从小锻炼它们抵抗寒冷的能力,往往在雪地里挖个坑就是幼犬的窝了。闵疏看不下去,还用木板和布料在屋角边儿撘了个窝,不过等小狗长到他腰这么高时,窝也没狗睡了。
吃饱喝足,一人五只狗上了路。
在晴朗辽阔的雪原上,雪橇犬门撒欢地奔跑着,闵疏坐在雪橇上,伸手按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帽子和墨镜:
“慢一点儿!慢一点儿!”
雪橇上只有一个体重过轻的人,又没有货物,他都要飞起来了!
五只狗子拔足狂奔,拉体重过轻的闵疏跟玩儿似得,不到中午他们就来到了离小镇最近的村庄。然而让闵疏失望的是,这是个空村,人们都离开了,冰原上只余空房和几座冰屋。
由于疏于打理,整个村子基本上都被积雪覆盖,一些房屋已经被压塌了,不难想象再过不久,这个村子就会彻底消失在冰雪之中。
闵疏只能失望而返。
这天唯一的幸运的事,是闵疏前脚刚回家,后脚天空就下起了大雪。
闵疏一看,便知道这场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赶忙去冰窖里拿了些食物进屋。
果然,大雪持续了一周后,依旧没有停止的痕迹。
莹白的大雪笼罩了小镇,很快,房屋墙壁的彩色成了窗外能看到的唯一色彩。没有摩天大楼的衬托,天空显得格外的近,沉黑的天幕宛如一块幕布般严丝合缝地笼罩在冰原上方。远方,巨大的冰山在波浪间沉浮,在夜晚化作一片片巨大而沉默的黑影。
逐渐沉入冬日的格陵兰逐渐褪去其童话般的外表,透露出极寒之地的冷肃。
到了第七日,岛上刮起了大风。
狂风与大雪让能见度近乎于零,自然在警告陆地上的所有活物,凛冬即将来临。
闵疏倒是没太被连日的大雪困扰,在岛上呆了这么多年,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厚实坚硬的石墙隔绝了风声,壁炉暖融融地烧着,闵疏穿着厚而柔软的毛衣,脚上套着柔软的羊毛袜子,正在厨房里做饭。
他先是用鱼骨和鱼肉炖出了一锅暖暖的鱼汤,又将几个在冰窖里冻得硬硬的大馒头拿来蒸了,又拿了一整排羊肉做成了香煎羊排,岛上的蔬菜十分短缺,就用泡菜和土豆以及冷冻青豆凑数。
土豆增添了鱼汤浓厚的风味,用大白馒头沾满汤汁,吃着别提有多香了。小羊排用香料腌制入味,煎熟后撒上孜然辣椒粉,油脂混杂着各式香料味道滋滋作响,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闵疏做菜的手艺是大学兼职在后厨帮工时跟酒楼主厨学的。之前他为了离开格陵兰岛,曾多次在首都努克和小镇之间往返,可惜每次得到的都是港口封闭的消息。在他最后一次离开努克时,城中一家华人超市的老板将店里的所有库存都送给了他。
“弟,这些都你拿去。” 操着一口东北腔的老板大哥对他道:“都是放不坏的,拿去慢慢吃,这破地方越来越冷,我们已经找好了人,准备包机回国了。”
闵疏听了,虽有些惊讶,但还是表示理解。格陵兰岛上近年来确实越来越冷,之前因为全球气候变暖而融化的冰盖全都长了回来,到了夏天也鲜少融化,几乎覆盖了以往在夏天还可以自然种植和畜牧的地区。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北方的居民都纷纷迁去岛了上相对温暖东南部。
闵疏自己也很想回国,无奈他包不起机。不过他得到了中超的全副身家,也算是幸运了,要不然现在连个辣羊排都没的吃。
闵疏左手拿着馒头,右手举着羊排,准备以一种维京人的姿态大快朵颐。把一桌的香香饭都吃光光!
然而事实上他只吃了一个馒头、啃了一根羊排就饱了。
吃得直打饱嗝的闵疏看着一桌的饭菜:……
闵疏喜欢做饭,但不太爱吃饭。
做的时候一腔热情,恨不得鼓捣出一桌满汉全席来,然而等真做了出来就眼大肚皮小,只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所以闵疏特别喜欢投喂身边的朋友,大学那几个室友基本上是他一把炒饭一碗汤面喂大的,到了岛上,就干脆开起了中餐厅。每次见到小镇上的因纽特人被他的食物惊得瞪大眼睛,不断发出惊呼的样子,闵疏就觉得特别满足。
然而现在客人就只剩下他一个,闵疏坐在一桌美食前,罕见地感到了寂寞。
不过他很快振作了起来,有剩菜也没事,岛上这么温度放个好几天都没事,实在不行就便宜院子里的狗子了。
晚饭后,闵疏抱着毛茸茸的穆里克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说是抱,其实是狗子像座山一样坐在他面前,闵疏从后面环抱住它,将脸埋进狗狗丰厚的皮毛里。
可惜穆里克很快哼唧起来,偏过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闵疏——它太热了。
闵疏只好放它回了院子里,转而打开了壁炉旁边的电视。老旧而厚重的电视闪了闪,发出一阵电流的滋滋声,不大的屏幕闪出雪花般的形状,最后才缓缓出现了画面。
屏幕中,两个穿着红色棉袄的人正在扭秧歌。
小镇上没有电视信号,闵疏播放的是几盘往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录像带——也是他从华超老板哪儿继承来的。这些春晚录像闵疏都看过很多遍了,他熟练抓了包瓜子,拿起遥控板哔哔哔按了几下,将录像带快进到小品。
其实他都看得有点腻了,闵疏一边看着屏幕上的光头一边想,这个演员要说什么他都能背出来——
十分钟后。
“哈哈哈哈哈哈——”
响亮的笑声穿透风雪从屋中传出,墙角边儿趴着的几只雪橇犬竖起了毛茸茸的耳朵,抬起头向屋内看了一眼,又趴回了地上。
它们知道,主人现在很高兴,主人一高兴就会变得很吵。
屋内,闵疏笑得前仰后合,瓜子壳撒了一地。不知是他笑点太低还是以前的春晚小品太经典,闵疏是看一次笑一次,等一届春晚看完,他换了一盘磁带,娴熟地直接快进到小品,又开始笑得花枝乱颤。
外面的狗子都习惯了,面对主人称得上可怖的笑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趴在雪窝里一动不动。
闵疏一边看一边嗑瓜子,看到第四盘磁带时忽然脸色一变,拿起遥控板按了暂停。
不好,再笑下去要尿了。
闵疏赶忙站起来去后面的房间上厕所,上完了回到塔楼,便见窗户外头已经漆黑一片。
风雪似乎越来越大了,电视机的声音一停,闵疏就能听到屋外呜嚎的风声。风太大了,看出去连雪花的形状也看不清,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大片。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犬吠。
哈士奇的嗓门很大,闵疏吓了一大跳,赶忙走出去看:
“怎么了怎么了?”
一出院子,他便见院子里的三只哈士奇和两只阿拉斯加不知什么时候都站了起来,聚拢在院门前,正冲着风雪吠叫。
闵疏抬起头,向风雪中望去。
刚开始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闵疏才隐约自风雪之中看到了一抹黑影,突兀地直立在雪原上,正在朝他们的方向靠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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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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