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比她预想的更为棘手。珀俳维尔依托涅槃族的怨念而生,只要族人体内尚存恨意与怨怼,他的灵魂便生生不息。
于是她停下了。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凤安慰她,声音带着安抚的暖意:“那便算了,浮生梦的存在本就不是为了审判,理应接受所有的族人,外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因是休息,凤的衣衫松松垮垮,青丝未束起,散落在肩上,尽管扮相轻松惬意,眉宇间却紧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她的兄弟啊,生生世世寻找双全的法子,孤独地坐在这里,对着梦自语。
如果化梦的不是她,她会怎么做?
是无所谓吧,万生流转,谁能长久?是生是死,顺其自然。
她会在最后一位族人回归忆质之海后,找到忆庭镌刻下涅槃这个“家庭”的全部过往,然后奔赴梦境,与她的兄长彼此依偎,终结这漫长的苦厄。
也许他们谁也不必痛苦。
念及此,她在梦中荡起一阵风,轻抚过凤的额头:‘凤,族里最近又在干什么,我感受到了一种,近乎、近乎星神的力量,时间在我眼里都清晰了起来,我好像站在一个奇妙的视角,我看到了一棵树,是一根根细弦组成的,太神奇了。’
记忆中,时间突然褪去了流动的假象,在视野里凝成金丝。而那棵奇妙的树,从扭曲的根系到末梢新芽,全被拆解成绷直的能量丝线,有细碎的光尘正顺着那些纹路流淌,像银河在树干里循环。
——原来时间从不是流逝的河,而是这些弦震动的节点。
“听我讲”,凰叹了口气,叹息中带有了然,不意外她能感受到。
他们一族为了能延续,做过许多尝试,从丰饶到记忆,从同协到存护,命途的力量在梦境中留下无比混乱的痕迹,却无法挽救他们的衰败。
凤一边说,一边把手浸在忆质里,动作恰似当年手压住凰头顶的打闹。
“时间过去了很久,连冥都长大了一次又一次,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冥’,她睡得不知天地为为何物,许久才想起来,‘是那个进不来浮生梦的小崽子。’
“早就能进来了”,凤嘴角露出一丝笑,“冥,他研究出了一种算法,可以计算未来,帮我们找出最优的道路,他还被博识尊邀请,加入了天才俱乐部。”
‘真棒。’凰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甚至与有荣焉。
凤叹了口气,话音一转:“问题在这里,他被杀了,凶手……还没抓捕。”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慢吞吞地问:“他回来过吗?”
‘没有’,她想,‘他要回来,我不会拦他,肯定又像小时候那样,被什么缠上了。’
她注意到凤说的是“没抓捕”,而不是“没抓到”,为什么不抓凶手?
左右不过是些破事,外面的傻逼孩子们。
凰自我感觉心平气和,语气柔和,‘凤,你干什么吃的?’
‘优秀的孩子死了,却不惩罚凶手,梦境冷清,大家不喜欢进来,一些有意思的命途行者也不见了。’
‘不要避重就轻,议事堂绝非推诿的借口。’
凤听见她的问题神色变了变:“族里的人愈发癫狂,我也不知道怎么,观念的不和,利益的冲突,他人的误解……太多不应该的事,断了我们探索其他命途的可能。”
‘有人在逼我们做选择。’
“有人在逼我们做选择。”
两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凤错开梦境递过来的目光,闭上眼,道出另一桩惨剧,“瑞他……凡是支持过珀俳维尔的族人他全杀了。”
她“啊”了一声。
“我和议事堂解释了许多次,浮生梦不会拒绝任何人,但解释不清”,他捏捏鼻梁,“现在族里要审判他,看他能不能进浮生梦,以此来断定是不是对族群有异心。。”
‘没事啊,我放他进来。’
“凰”,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别骗我,你的意识是不是要……消散。”
‘我骗你做什么’,她感到困倦,意识摇摇欲坠,‘你还是老样子啊,试那么多次有什么用,全是自寻烦恼、自我折磨,比起寻找解救的办法,我觉得你更需要学会接受我还有其他人的离开。’
‘当年我就觉得大家太小题大做,没有梦境又如何,你看冥进不来,不也是长大了?’
“但这次不一样。”
‘啊,是的是的,但对宇宙来说是一样的,一个族群回到了他们最原始的状态,星球又转了一圈。’
凰强撑着倦意,不容置疑地发话:‘我很困,快和我说说珀俳维尔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意识已被浮生梦蚕食大半,清醒的时间所剩无几,精力不济,还要耗费心神听族里的破事。
这算是家大业大的烦恼吧!
“龙祖所行之途被繁育撕裂,现在又有星神看上了不朽的力量”,凤神情阴郁沉重,“珀俳维尔的命途异于现存任何星神,他自称终末,所用的也确实是终末的力量,只是在我看来,更像骗来的。”
‘他想干什么?’
“神降。”
神降,即神灵降临到人间,最难的操作点在于如何以凡人身躯接受概念的力量。
你可以说凡人太弱小,无法承受星神的伟力,也可以说凡人强大,不愿被单一命途定义,永远在不止一条命途上行进。
‘星神不也可以在诸界行走吗,开拓与信徒同游,欢愉也曾搭乘列车……’
“但是祂们无法获得与自己命途无关的力量。”
凤久违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想起自己看到的那颗树,还有清晰的时间:‘祂想要时间的力量。’
一阵眩晕袭来,她喃喃追问:‘所以杀死冥的是……’
“杀死冥的是族人,可想让冥死的是祂。”凤压着怒意,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
“珀俳维尔依托我族而生,他别想挣脱浮生梦——凰,你还能撑多久?”
不知为何,他的身体似乎有一丝颤抖,凰分出点忆泡围住他转了一圈,发现他的灵魂很结实,身上不朽的力量也足够。
可能是外面的事太让人头疼了吧。
她打了个哈欠,勉强计算着自己的存续时间,用最后的清醒回答道:‘用外面的时间算,大概三个月。’
话音渐弱,终成梦呓般的呢喃,直到又一阵虚无空茫袭来,她在很多人嘈杂的声音浮浮沉沉。
“冥在哪里?我找到他的记忆了,快点,命运计算机的核心算法还等着他调试呢!”
大吼的声音过后,紧随惊叫炸开。
“瑞,你想让我们涅槃灭族吗?你们怎么让他从牢里跑出来了,快抓住他!”
人群中突然有人跪倒,头盔磕在地面的脆响混着压抑的哽咽:“将军求您,求您放过涅槃族吧,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警报灯不断闪烁、变红、转动,穿堂的气流卷着哭喊声冲向月台:“星穹列车,把孩子还给我们!”
“冥不能走!”
“等等,瑞你在干什么!把冥的记忆放下——”
原来冥被星穹列车带走了,挺好的,他一直很喜欢到处跑。
‘我想起来了’,漆黑沉寂的角落,缥缈的声音自言自语,‘冥他可以进浮生梦了,他游历归来时,曾带给我一首不知名诗人的诗……’
Life is like a major sea through,
生命有如度过一重大海,
we meet with a narrow boat Lane.
我们相遇在同一条窄船里。
When he died, we join the trip,
死时,我们同登彼岸,
and it has also learned a different world.
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It is both life and death.
如此生死。
……
记忆的最后,似乎是记录记忆的忆者问:[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
[什么都好,给凤,给你的族人,那些没有说完的话]
‘族人啊……’
她思索片刻,说:‘那给冥吧,最后进不去梦境他一定很伤心,帮我告诉他,我很想他,还有凤说的话不一定对,拯救族群什么的,早放弃早解脱。’
‘我们只是一束将熄的蜡烛,而他是一颗才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宇宙的尺度里,一个族群的高度,往往由最优秀的个体决定。最优秀的人走的距离,即是那个族群走的距离。’
‘若他因涅槃族而殒命,我死也要踹凤一脚。’
‘还好……’
还好他离开了。
景元的手指在身后蜷缩了几次,最后放松了下来。
他问:“那个天才最后的记忆可以给我看看吗?”
黑塔一摊手:“很不幸,已经碎了,应该是那个瑞做了什么手脚,只要有人查看,记忆立刻自动销毁,也幸亏是在忆庭,才让我看到一点。”
景元短暂沉吟,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黑塔女士亲至,想必已找到进入梦境的方法,不知该如何操作?”
黑塔人偶没否认,凝视地上一动不动的幸,似乎在沉思:“等吧,幸只是个通行证,梦境的钥匙还没有打开大门呢。”
钥匙不是幸,那是……
景元皱起眉。
黑塔破天荒安慰了他一句:“别担心,那持明小姑娘同时被神秘和记忆护着,出不了问题。”
*《庄子》
*《飞鸟集》泰戈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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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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