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尚寒,陶二娘打完水回来,朝着僵直的手哈气。
她人小,力气也不够,每次打水只能挑着小半桶水回来倒进瓮里,挑个十几趟才能装够。
陶二娘瞥见亲爹陶虎从屋里出来,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一颗不会说话的杂草。
陶虎今日心情大好,看见二娘不像原先那么烦心,也舍得对着二娘说两句话。
“杵在那做什么呢?没眼色的东西,明儿你姐姐出门的好日子,也不知道把家里收拾收拾!看见你姐姐要过好日子去了你眼馋是不是?”
二娘没敢吭声。
爹给她姐姐陶大娘说了门亲事,说给了隔壁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瘸子。那个瘸子本来有媳妇,去年冬日里一病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那瘸子又是陈家的独苗,只他一个男丁,这下子把他家里人急得呀,年都没过就急着给他找续弦。
陈家倒是颇有些家底,也舍得给儿子花钱,但凡是稍心疼女儿的人家,谁也不敢应承他家这亲事。
陶二娘听说过,陈家磋磨媳妇十分有手段,那女人嫁过去在他家过得连畜生都不如,一家人对她是非打即骂,谁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是怎么死的!
陶二娘一想起这句话,就觉得浑身发抖。
虽有心疼女儿的人家舍不得,但也多得是愿意把女儿卖个好价钱的人家,毕竟陈家舍得出钱!
于是陈家在许多人家里挑挑拣拣,挑中了要价最低又十分能干的陶大娘。
这笔生意陈家十分满意:陶大娘才十二岁,亲娘早早死了之后陶家靠她里外操持,竟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一手带大了妹妹。到了陈家再养两年,也就能给陈家添丁进口了,往后能干的日子还多着呢,怎么算都是赚的。
陶虎更是满意:原以为是赔钱货的丫头卖出个好价钱,也算对得起他养了她们这么些年!可恨她们亲娘生二娘难产死了,等陈家送来聘礼说不得他还能再找个好婆娘。
唯独陶大娘不满意。
陶二娘还记得那天,陈家请来的媒婆拉着姐姐的手,笑眯眯夸她“好福气”,姐姐不过说了一个“不”字,媒婆就瞬间变了脸色,爹直接一巴掌把姐姐扇倒在地,姐姐嘴角渗出的血像媒婆头上的绢花一般殷红。
姐姐倒在地上,她要上去扶姐姐起来,但姐姐闭着眼睛毫无知觉。
媒婆和爹笑容满面,商议定了婚期,爹甚至略带讨好地给媒婆塞了些铜板,请媒婆在陈家多说些好话。
没人在意姐姐。
送走媒婆后爹就把姐姐绑在了柴房,每天只让二娘送一顿饭,说是“让她醒醒脑袋!”
但姐姐受了那一巴掌之后,人一直昏昏沉沉的,就连她送饭时找姐姐说话也得不到回应。
要不是每次送饭去姐姐都能吃完,二娘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娘低着头听着训话,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陶虎见二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声不吭,也觉得无趣。一想到陈家送来的聘礼,陶虎也懒得跟个黄毛丫头多说,狠狠心数出一串铜板出门去找乐子去了。
陶二娘用余光追着他走出院外,终于松了口气。
爹走时拿了不少铜钱,今日应当又是天黑喝醉后才会回来了。
二娘收拾完院子,走到院门外使劲张望,确定他早就走的看不到人影了,这才赶紧跑到厨房热了两只蒸饼。蒸饼出锅后她也顾不上烫,赶忙往柴房跑去。
陶家的柴房说是“房”,不如说是个严实些的棚子,搭在两边院墙的夹角处。一些杂物堆在墙根底下,外面堆满了姐妹俩努力拾来的柴火。
柴火堆和墙边的缝隙里,现在关着陶大娘。
二娘先给姐姐手腕上捆着的绳子解开,正准备扶姐姐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就见之前呆呆愣愣的陶大娘自己站起来舒展筋骨,自然地问她:“他走了?”
二娘顾不上回答,先是一喜:“姐姐,你好了?”复又转悲,“明日那瘸子家就要来迎亲了,要真嫁过去可怎么好呢?”
陶大娘——或者说穿越过来的陶令风,看着发色枯黄身材瘦小的小姑娘啪嗒啪嗒掉泪,颇有些手足无措。
穿越之前,陶令风刚熬完几个大夜完善毕业论文,终于给导师发过去之后彻底放松,往床上一倒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就从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成了这不知名朝代的陶大娘,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虽然她意识清楚,但这具身体完全不听她的!
穿越的小说看得多了,陶令风瞬间判断出来:陶大娘还活着。
或者说,陶大娘的灵魂还在身体里面,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
既来之则安之,主要她也确实没别的办法,只好像个附身失败的女鬼一样待在陶大娘身体里思考人生。
被困的这十几天足够陶令风理清所有前因后果,在思考以后怎么办的间隙还给自己幻想了无数个结局。
最差也就是保持现状,陶大娘真的嫁过去之后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得下来陪她;好一点的话就是陶大娘恢复神智,她本人成为陶大娘的金手指,说不定能逃离这种苦日子。
但今天,陶令风预想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不知道哪个瞬间,陶令风发现自己恢复、或者说拥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在被卖的前一天,陶大娘到底没能撑下去,结束了短暂但苦痛的一生。
恍惚间,陶令风好像听到一道饱含歉意的声音:“让你替我受苦了。”
陶大娘十二年的记忆涌入脑海,陶令风迟钝地摸上刺痛的脸颊,满手湿润的冰凉。
在三月的冷风中,陶令风下定决心,一定会带着二娘跑出去!
*
日已西斜。
陶令风催着二娘重新把她绑起来,不放心地叮嘱道:“等他回来,你除了让他过来之外,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管,听到没?”
下定决心之后,陶令风最担心的就是二娘的想法。
按照她现在对陶虎的了解,这人自私狠毒又好吃懒做,这次尝到卖女儿的甜头之后,恐怕现在早已想好了该把二娘卖个什么价钱,二娘留下不过又是一个陶大娘。
但话又说回来,陶令风也不敢保证二娘跟着她跑了就能过上好日子。
跑出去只是最简单的一步,跑出去之后呢?
陶大娘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家地里,陶令风更是两眼一抹黑,二娘更不用说了,三个人的经验加起来走不出十里地。
关于跑路之后的目的地,陶令风只好根据陶大娘印象中村里人和货郎的谈话,定在了据说沿着官道走五天就能到的京城。
虽然陶令风努力设想了几百个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并做了对应的预案,但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跑出去很可能也会死,留下起码没有生命危险。陶二娘眼看着也能说亲了,陶虎可不愿意做赔本买卖,自然不可能在陶二娘没嫁人之前让她出事。
反而是陶二娘十分坚决:“姐姐你去哪我就去哪,爹让你嫁给那个老瘸子,就是让你送死!”
不仅如此,陶二娘还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他喝酒去了,不到天黑肯定不回来,干脆咱们现在就走!”
二娘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前几天姐姐呆呆傻傻的,她没机会罢了。
陶令风忙拦住行动力超强的二娘:“不行,现在村里人人都知道明天陈家上门来娶亲,要是看见咱们两个出门,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虽然陶令风没有经历过,但是她看过新闻啊!被拐卖的女孩子基本是被一整个村盯着,动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
她现在的状况,说是陶家的亲闺女,实际算起来跟被拐卖有什么区别?
就算有人可能视而不见,但陶令风可不敢赌——万一被抓回来,她就彻底没机会了!
听完姐姐的解释,二娘十分听话地点头,又问:“那等他回来再跑不是更危险吗?”
陶令风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计划告诉二娘的好。
一来,她也需要二娘帮助,二来如果什么都不说,二娘心里没底,说不定反而会露了馅。
这么想着,陶令风对着二娘又细细过了遍自己的计划:“他要是喝得烂醉回来,倒省了咱们的事。就算他没喝到十分醉,也必然不如平时警醒,等他回来你就告诉他,我有话要对他说。明天陈家上门来,他怕我闹出什么事,肯定会来见我。”
“等他见了我,我想法子让他把我放了。他今天出门拿了不少钱,回来时多半要带酒回来,我再哄他多喝些。他喝醉了躺下拿刀子都捅不醒,到时候咱们干什么不便宜?”
二娘听姐姐计划周全,信服地连连点头,重新把姐姐的手绑回棚架上。
剩下的时间唯有等待。
*
陶虎进门时心情很好,手里还抱着足有两斤重的酒坛子——他得有七八年没能一次打这么多酒了,这回真是多亏了陈家!
陶虎乜斜着眼,看见那个小的畏畏缩缩站在旁边,像是有话要说。
他看过去的时候,二娘身子一抖,小声而快速地说:“姐姐说她有话对你说。”
陶虎哼笑:“这是想开了?我是她亲爹,还能害她不成?要死要活的做给谁看!”
陶家本也没多大,陶虎喝醉之后说话更是高声叫嚷一般,陶令风缩在柴火堆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陶令风对着风口瞪大眼睛,眼睛里立马蓄了一汪泪。她想着等会要说的话,一边努力控制让眼泪别立马冲出来。
陶虎现在还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陶令风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去唱这场大戏。
不等陶虎开口,陶令风眼泪夺眶而出,声音被冻得自然带了颤抖:“我知错了爹,我愿意嫁!”
“明天陈家的人来接亲,我一定不给爹丢人。”
“前几天是我没想清楚,爹养育我这么多年,还能害我吗?女儿只是难过,明天就要往别人家去了,以后再想孝顺爹,想给爹做回饭洗回衣裳也不能够了。”
“我不敢求别的,只求爹让我再给家里做顿饭,也算全了女儿的孝心!”
陶虎大笑,得意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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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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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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