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萧晏没听懂。
“装，你接着装！”苏无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摊开摆在桌面上，还贴心地把蜡烛推过去盯着对方那副好似真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话本铺里的陈老板都招了，茶楼里你所说的《上邪》话本均出自你撰写，签订字据都在这，萧二公子可要否认字迹？”
萧晏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是那日他与陈老板的交易字据。由于说书那点银子只够租住不够饭钱，萧晏便把脑海里高中追过的一本修仙文抄写了出来，拿去话本铺变现。
这本书原剧情高开低走，主角复完仇后就死了，修仙文转复仇文，看过的读者都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至于苏无言说的什么二十年前，那是陈老板觉得故事不错但不够吸引人，另外拿出一本传记让萧晏加到里面改了些剧情，还宣传话本内容都是真事，倒确实引不少人购买赚了波大的。
萧晏也跟着赚了一点，虽然不多但好歹饭钱问题解决了。
如何得知，还能如何得知？当然是陈老板给他抄的了，苏无言知道他是撰写者又如何，啊不，严谨点是“抄写者”，哪怕原作大大不在这个世界。
至于什么仙门动荡、二十年前，这些不就是话本设定么，拉他来青楼就为讨论话本？
“苏小公子，这确实是我的字迹无疑，但我与陈老板都是正经买卖，也非淫文传播不属**，并未触及律法。”
谁知，萧晏话音刚落，苏无言闻言大声笑了起来，阁搂房间都属木质，外头的声音能够隔断一些，里头的声响却是只要大些门口经过便听得一清二楚。
方才带他们上楼的女子不知为何徒然上楼，手上端着一盘店内新出的糕点，被随侍拦在门外，不过片刻后，女子自觉下了楼去。
“臭丫头，别白费力气了，苏小公子什么喜好你不知道？”见她下楼老鸨并不意外，呵斥道：“你呀还是老实点，别再上去打扰他们二人雅兴，惹恼了你可担待不起。”
“妈妈教训得是。”女子低着头道，老鸨走后她望了望二楼尾角包厢，一脸失落。
苏小公子自幼好喜男风人尽皆知，每次来都留随侍守门不要姑娘，在房间与面首一待便是一日，也不知为何不去南风苑非要来青楼蜜厮。
她今日敢上去，只因苏无言带的那位青年不像普通人，而且有些眼熟似乎是哪家公子，所以她才敢一试，结果隔着门听见苏小公子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以及青年竟语气纵容顺应对方，如此，也不好在凑上前去。
“非淫文不属**不违律法，呵，你胆子倒是挺大。”
苏无言哂笑一声，眯着杏眼语气故意吓人道：“你可知二十年前仙门与朝廷达成协议，一部分弟子留于京中为圣上效命，故此，圣上下令凡间禁止讨论仙门往事。”
“你倒好，不讨论直接写话本散播，若是被人揭发，萧家满门都会因你丧命！”
萧晏听得仍然一头雾水，观苏无言言语时的表情却不似在说谎，对方一直在强调话本，又强调话本里的内容。他从信息中自己推索得出结论。
难道。
“你的意思是……话本里写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萧晏讶然：“还是二十年前？！”
“装得还真像，你若是不知道那又是如何写出话本来的？那些内容还跟禁令传闻不相吻合。”
萧晏欲要开口刚说出个“因”字就被他打断，苏无言嘲讽道：“因为前世孟婆嫌你弱不禁风没给你喝汤么？”
这小孩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萧晏哑口无言，总不能跟他说自己是从现代被车撞穿越过来的，并且自己才知道不是穿越而是“穿书”还是二十年后！
萧晏理清思绪，事已至此，叹了口气道：“苏小公子，不管你信或不信，总之话本内容真正撰写者并非是我，在下只是抄写赚点饭钱。”
“嗯嗯，江南首富四大家族之一的萧家萧二公子，需要靠抄书吃饭。”
苏无言喝了口茶，边点头道：“我信你，不过眼下怕是除了本公子以外他人听见你方才那句，怕是会笑掉大牙！怎么，为了不与我阿姐成婚，真不打算回萧家了？”
得，这小公子不会骂人讽刺跟阴阳人的本事倒是会得挺多，
窗外雨声悠然，萧晏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剥好了半盘晶莹剔透的葡萄，在苏无言紧巴巴的注视下推到他面前，平淡道：“苏小公子找在下恐怕不是为了替你阿姐出气罢，不妨直言。”
看在这半盘葡萄的份上，苏无言大发善心决定不气他了，往嘴里塞了几颗，腮帮子鼓作一团，说：“本公子要你把关于二十年前所知道的，细细道来，事无巨细。”
就这？
“话本里不是有？”
“本公子一看到字儿就乏困，要你亲自讲与本公子听。”
萧晏：“可今日下午不是才在茶楼讲过？在下记得，苏小公子当时也在场。”
“哼，那些个空有一丁点笔墨就满口辩执争论的书生，在茶楼里吵死了，根本听不清！”苏无言一脸抱怨：“你再讲一遍。记得要深情并茂！哦对，还要用姑娘嗓音念！”
……
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目的罢。
萧晏垂眸思索了一下，对方今夜若没听见怕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也罢，就当给小孩入睡前讲故事，反正他之前每晚都会开语音直播读故事给粉丝听。
于是，萧晏清了清嗓，窗外热闹非凡的街道，因这场大雨行人早已寥寥无几。雷雨阵阵及楼下一片喧闹的乐声伴随下，一道清亮的女声娓娓响起。
其实话本说来也简单，萧晏现下与苏无言说的与说书时版本不同，没有陈老板加入的那些噱头设定，是原原本本的原著剧情线。
大概就是男主萧宴原本在与世无争有爱家庭环境长大，却突遭意外被灭了满门，萧宴发现幕后真凶乃是仙门中人，便混入仙门新届弟子，误打误撞与首席大弟子白竭相识，两人成为挚友。萧宴为报仇修习邪道，终有一日在真凶毫无防备下大仇得报，而这位真凶乃是仙门宗主之一、亦是白竭生父。
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白竭受令追杀萧宴，殊不知萧晏在报仇雪恨后遭怨气反噬魂飞魄散，人人只知仙门宗主被邪道害死，不知其中真相。
主人公就这么报完仇就死了，结果死了还要遭众人唾骂，也不知道作者怎么想的，所以萧晏听见那些人骂烂文时双手双脚赞同。
“所以萧宴其实不是被仙门百家诛杀，而是受反噬死的？我原以为修仙之人都是匡扶正义，哪知其中也有伪善之流，这么说他修习邪道也挺合情合理的。”
苏无言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身，怒道：“我要是他，整个仙门都给他一锅端了！难怪仙门那群伪善小人让圣上下旨不得宣扬绝口不提，原来是怕他们做的糗事被人知道！”
“那白竭呢？他又为什么要损伤灵脉？”苏无言问他。
“这个嘛……”萧晏没再伪音喝了口茶思索回想了一番，好像原文并没有提及此事，只说白竭一夜之间着了魔想毁掉灵脉，后面也被作者写死。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不等萧晏回答，他自回道：“一定是他在得知自己父亲道貌岸然后、幡然醒悟，理解了萧宴所为，替挚友补刀斩断了他们那群伪君子修行之源为他报仇！”
“许是罢。”萧晏道。
等二人说完，时间已入亥时未尾，叩叩——门外响起敲门声，于是便听一个叫财竹的随侍提醒苏无言该回府了，出门前答应了夫人亥时回去的。
苏无言无奈语气有些烦躁高喊说：“知道了。”
于是乎，苏无言起身拍了拍衣角，见萧晏还在喝茶，讲了这么久嗓子确实应该累了，看在给他说了这么久又给他剥葡萄皮的份上，苏无言对他语气平和了不少问道：“你现下住哪？我让下人送你回去。”
萧晏报了个住址。苏无言听完就皱了眉，语气颇有些惊讶：“你居然住在西市店小二房里？堂堂萧二公子如今被婚逼的真落得这般落魄？”
听这话的意思怎么跟他睡在马棚似的，尽管确实有些窄小木板硌得慌还要跟小二一起挤，但也算比真睡在马棚好点？萧晏倒宁愿苏小公子带着嘲讽说这句话，也比一脸不敢置信瞧着好。
“罢了，你要不先在这住着，这间房向来只招待本公子，干净得很。就是可能有些吵，毕竟这里什么地方你也清楚。”苏无言道。
闻言，萧晏一喜，连忙道谢：“多谢苏小公子！不吵的，我睡觉睡得熟可谓是雷打不动。”
终于不用跟店小二挤闻一晚上臭脚丫子了，天知道那味简直尤如一股来自千年恶臭的陈醋版咸鱼味，不仅味重、还冲！
“那你安心住着，本公子跟莺娘说一声。”莺媳便是这家青楼，也是方才在楼下接待他们的老鸨，苏无言说完下了楼去，两个随侍跟在后头。
萧晏原以为苏无言只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现在看来是他以貌取人、目光狭隘了。
三更丙夜，许是这些天习惯了木板硬床，突然换了软榻有些不习惯，萧晏起夜推开门仍然能闻见几个男女声嘻嘻笑笑，但没有之前那般吵闹，乐声也停了。
阁楼内部是悬空式，楼道往下看亦是观赏区，瞥见前头有人瞧着亦有些眼熟，萧晏温声喊了句：“小姐姐。”
对方停住寻声看来，是张典型瘦小可爱的圆脸，待他看清人后想了起来，正是进来时带他们上楼那位姑娘，女子见到是他似是有些意外，萧晏笑着问道：“你们这的茅房请问在何处？”
青年眉目浓淡、睫毛细长却不密集，弯着尾眼时笑韵清澈明朗，尤如傍晚余晖耀而不刺人，引得女子不住心情没那么差了些，勉强挤出一个笑指道：“回公子，绕过戏台往后，再穿过水榭廊道便能瞧见。”
“好，谢谢小姐姐。”
萧晏下了楼往她说的地方绕过戏台走，楼下这会已然没什么人，大多这个点都在屋内玩，嬉笑声也是从房里传出来的，就在他快没了人影时，女子想起什么在他身后喊道。
“公子，茅房在廊道左边，千万别走……”
声音有些小，他离得远后面就听不大清了，
来不及思索，萧晏只觉着身下胀得慌，廊道有风刮过，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光线忽明忽暗，这雨下了这么久愣是一点没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潮湿味，他穿得单薄，只觉这风吹得人直哆嗦，走到一半，萧晏停住了，怎么还有个岔路口、这该走哪边？
由于实在快憋不住一猛头干脆直直往前冲去，幸亏最后没走错找到了，不然真就要尿裤子上了。半夜醒来无非也就两件事，一做噩梦、二尿急。
一泄完毕，浑身舒坦，萧晏正欲往回走，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耳语声，寻声探去，发现是廊道尽头一片假山翠竹后面发出来的。
“你是没瞧见屋里什么样！老四身上没一块是好的，肠子都被扯出来挂在房梁那叫一个惨！打开门闻见味窝饭都吐了，一脚都没敢踩进去，全是血吶！”
“你跟老四不是都今晚值班，去接送过来的新人？怎么就……”
“我这不是衣服湿了难受想去换一身，谁知道换完回来老四人就没了，那姑娘也没了！不对，不对不对！”说话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受了刺激，忽然一把抓住旁边男人袖子，满眼惊恐。
“从马车里看见那个女人开始就不对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美得一袭红衣深似血。他嘴里断断续续不成整句地嘀咕道：“实在是太美了……一定是她干的……老四死了，死了……”
估计是真受刺激了，被他拉住的人贩想，得赶紧带人回去看看大夫，都开始说胡话了，老四一个肥壮粗汉寻常人都得两三个才能制住，怎么可能被一个娇弱瘦女子弄成一地烂尸。
不过屋里确实没发现那女子痕迹，许是早跑了，只可惜出了人命他们不能立案，毕竟做的就是地下买卖，“先回去再说，人我已经跟莺娘说过了，她会找到的，这才一个时辰，你们下的药劲还没过，她跑不远。”
人声渐渐随脚步离去，萧晏承认自己不是有心要听到这些的，光是听着就不由哽咽心底发麻，果然这种封建社会阴暗面根深蒂固，不管是被杀的什么老四，还是被买卖的那位姑娘。
雨夜渐停，萧晏站在假山洞旁被石头挡着，他们经过时没发现他。此时乌云骤散，露出一轮皎洁明月，夜色原本打在他的身上，忽而，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袭风拂过，竹叶水滴下坠，滴落在他的额间。
顺着弧度下滑流至鼻尖同时，一把冰冷质硬的东西抵在萧晏脖颈，甚至带着一股浓重血腥味，那人嗓音低沉中略微沙哑，“别动。”
那声音似极寒之地雪山凝霜那般冰冷，霎时将萧晏吓得整个人都僵住，回想起方才那两人对话说是肠都被拽出来、手骨节根根分明肉皮分离，凶手现在还没找着。
不会倒霉到这种地步的吧？萧晏内心直打颤，欲哭无泪支支吾吾开口：“不动，我不动！那什么……兄弟，刀剑无眼，可千万注意着轻重。”
“那个，我就只是一臭说书的没多少钱的！但我可以把身上有的都给你，除了没有的要什么都行，只求兄弟高抬贵手别杀我！”
身后那人没有说话，萧晏更加害怕了，后背直冒冷汗。心想真的完了，看来穿书也逃不过倒霉体质，他都能无缘无故被车撞了，现在怎么不能碰上凶手又被无缘无故灭口？横竖不过一个死，不若自己舔着这锋利的东西往前一送、早死早轮回。
会疼的吧？不行，他做不到！老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萧晏决定最后垂死挣扎一下：“兄弟，实不相瞒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是江南首富萧家二公子，你知道的，‘首富’，那肯定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不杀我，花多少银子——”
“闭嘴。衣服脱了。”那人打断他道。
“没问题，多少银子都没……”萧晏一愣，眨了眨眼，他是不是听错了？两个大男人脱衣服做什么？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个故事属于男频文，不盛行男风呀。
怀疑听错，不确定重复道：“脱、脱衣服？”
锋利尖硬冰冷的东西抵脖颈能清晰感觉到受力加重，仿佛下一秒就会割开他的脖子，萧晏直喊道：“脱脱脱，我脱！”
话音落下，片刻，那人才将横在青年脖颈上的剑收走，眼睁睁看着他背着身解开衣带，不敢再有丝毫犹豫，青年没有回头，直到脱得只剩下亵衣为止那人才让他停下。
这几日恰逢倒春寒，澧城郊外原本都将含苞待放的桃花又进入休眠。冷风直飕飕地吹过月光下修长白皙的身体，萧晏双手抱臂缩作一团双腿夹紧，止不住浑身发颤就差上下牙打战，冻得当场打了个喷嚏。
忽然，脱下的衣物被人拿走，一息后，身后传来慢慢走远的脚步声。萧晏这才松了口气，缩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觉得人应该离开方才转过身，结果刚一回头便听砰地一下——有个人影缓缓踉跄倒地。
萧晏：“……”
往前走近，借着月光瞧清那人他才发觉，对方果然是声如其人面若寒霜。偏偏穿着一身血色红衣衬得人不仅不违和，反而因脸上那点血迹透显得有几分妖艳，如若不开口确实难辨雌雄，毕竟是身女装，衣衫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身段、雪白的皮肤。
十分魅人。可萧晏现下惟有惧意，越走近一步心里就越是打鼓，尤其瞥见那人衣袖处，即使晕倒也仍然紧握在手中，一想到刚刚那把带血的剑架着自己萧晏便不敢再近了。
也不知怎么想的，低头瞧着这人脑海里忽然想起今日黄昏时，一位老者拦在他面前说什么几个时辰内会有桃花之类的话。
还什么红鸾星动，这分明就是血光之灾！他都差点被人给喀嚓了，对方还是个男的，只是穿着女装长得尤胜几分姿色罢了。那不还是个男的！
“等等，那边好像有动静！”
几人手提灯笼往这边过来，萧晏把自己的衣服穿了回去，一边抬扶起人来，闻见声连剑带人赶在他们过来之前急忙躲进假山内一个隐蔽暗角里蹲着。
看来，他方才听见对话里头说的那个女子大概率就是这位男扮女装的兄弟了。呵呵，萧晏垂眸，斜视了一眼一动不动脸色惨白靠在自己肩上的男人，心里不住嘲讽了一番，让你刚刚拿剑想刀我，现在晕了罢？要不是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你晾在马路边让他们回去把你大卸八块。
“应当是听错了，走，再去那边看看。”
“后院门口有人守着，说是没见有人出去，她应该还在楼里，呸，这小娘子被下了药还挺能跑。”
待人走远，萧晏想了想不得已情况下再次解开衣带，将外袍披在那人身上费劲巴拉打算打横抱起，结果因为身形有差，外加原主这具身体实在软弱无能根本抱不动，几番不成下才换成了背，回到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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