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都不再问问看工作内容吗？”
尤托皮亚压了压他过大的红色鸭舌帽，似乎颇为苦恼。
小柒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了不了。”
这种一听就涉及到未知隐秘的事当然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出乎意料地，尤托皮亚并没有继续坚持。
少年垂下头低落一瞬，下一秒又扬起脸露出个真诚的笑。
“好吧，尊重你的选择。”
尤托皮亚伸出手，
怪谈市万家灯火映进祂硕大、凸出、温柔又俏皮的眼睛里——
“那么小柒·乌里扬诺夫·毛毡布小姐，祝你在怪谈市生活愉快～”
小柒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好，一定。”
她伸手，同怪异的神明轻轻相握。
··
告别了尤托皮亚，小柒回到好帮手4S店门口。
小美正在那里和某位阿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们身后，4S店像是某只匍匐在地休憩的硕大机器，晚间食堂里开始往外腾出袅袅的白烟。
见小柒来了，一身4S店蓝色工作服的姑娘忙挥挥手，放下手里的一只牛皮纸袋。
“这里！”
小柒瞄了一眼，里面装的是今早换下来的那件红色的倒霉工装。
小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诡异也要洗衣服这事让她一下子又找回了某种微妙的实感。
“来了！”
小柒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车棚里开出自己的小电驴。
小美一把把牛皮纸袋塞入车斗，跨上车子兴冲冲地问：
“哟，小皮大人又乱吓唬人啦？祂说了什么？怪谈的诞生？不乖的怪谈就会被统统刷新？”
“你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
这时阿虎如释重负地摆摆手：“那我走了啊。”
小美：“去吧去吧。”
看到这位长相彪悍的洗车工主管插着口袋走进4S店大门，离她们远了些才慢悠悠点了只烟，和另外二十三个自己汇合。
还挺体贴。
小柒打开电门，小电驴冲出街道，沉默地驶向家的方向。
小美还在她背后絮絮叨叨：
“别担心啦，小皮老大算是几位里好沟通的一个了，哪怕冒犯一下也不要紧。”
“哎呀，你怎么没趁机让祂帮忙固定下五官？”
“我给你说，上次阿虎那家伙可倒霉了——一觉醒来所有自己全成了浆糊，就那种软塌塌黏糊糊的肉块，咿…肯定是那个谁家又拍了新电影。”
小美一只胳膊抱着小柒的腰，这时不安分地戳了戳她的小肚子。
一种同为诡异的、冰冷又柔韧的胶质感传来，和活人的温热柔软毫不沾边——可小柒却觉得真实鲜活。
最起码比她在上城大学里那些所谓的“闺蜜”们要来的好许多。
“别闹啦，正开车呢~”小柒微微勾起唇角。
夜风吹过怪谈市的天空，上方倒垂而下的伊甸市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亮——
晚上20:00，上城红灯区的霓虹炫彩翻腾而起、核心办公区里的方块大楼却又整齐划一，拼合在一起倒像一场怪诞的灯光秀。
小柒不由得想：
外公现在在哪儿？
在干什么？
有没有拿着她的赔偿金住上大房子？
如果这不是死后的世界，那他们……
还能再见吗？
一种孤寂感包裹住心脏、连带着思念与恐慌一起飞向天上的现实。
可和上城一比，遍布诡异的怪谈市偏偏又显得是这样平静安详、惹人停留。
……
似乎是见小柒久未答话，小美开始有些担忧了：“小柒你怕不是……”
下一秒，
她一把拍到小柒肩膀上，语气里充满着英勇就义的决绝大喊：
“没关系！哪怕你当场和小皮大人滑跪告白也不要紧！！！”
还没等她说完，小柒就听见好大一声“砰”！
扭头一看，是旁边街上的路人诡吓得撞上了电线杆，周遭的几位正在处理公务的尤托皮亚也也纷纷侧过大眼珠子望来。
“不好意思，她乱说的、乱说的！！！”
小柒连忙一把捂住小美的嘴巴，小电驴又加了一个速度，等开出老远反应过来才不可置信追问——
“……等等，不会以前真有诡干过这事吧！”
小美神秘一笑：“你说呢？”
小柒：“这都什么类人群星闪耀时啊喂！！！”
不过经小美这么一闹，小柒倒是把脑子里最后那点儿感伤倒了个干干净净。
夜风凉爽，小电驴呜呜地往前飞奔跑，轻盈白皙的街灯划过、仿佛一条时光长河，亘古不变。
小柒突然很有些想笑——
扯开嗓子，肆意地、畅快地、自由地、不顾一切地、哭泣着——放声大笑。
算了，管这许多做什么？
怪谈市也好、上城也罢。
不论怎样，她都要好好活着！
快乐的、健康的、好好的——活着！
她可是让外公骄傲的小柒呢！
··
一周后，小柒最后选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这工作没什么太突出的优点，无非就是薪资够用、上班时间规律、事情清闲，五险一金齐全。
虽然这已经打败了99.99%的上城工作，但最吸引小柒的却是她没事的时候可以随意读读书、念念报，顺带了解一下怪谈市诡异们过分美丽的精神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在工作彻底确定之后，所有认识的诡异们都很开心。
小柒所在安居小区还特地为此举办了个小型聚会，附近的邻居诡异们很是欢欣鼓舞地跑来她的小院借机庆祝了一番。
大概唯一不那么开心的就只有——
“唉真是的，我还想让你多送我几天。还有好几份工作没给你介绍呢！”
上班第一天早晨，小美遗憾地在门口和小柒说再见。
她的身体明明对着小柒，眼睛却在她的小电驴上流连忘返。
小柒看得颇为好笑：“我这专职司机你还用上瘾了？而且去图书馆还是坐电车更方便吧。”
小美长长地叹口气：“好吧好吧，新工作加油哦～见到阿虎那家伙记得帮我打声招呼。”
小柒一愣：“……哈？哪个阿虎？”
还不待她多问，快要迟到的小美便拎上换洗衣服冲出了院门。
小柒只能摇了摇头，出发搭乘怪谈市的电车前往她新的工作地点——「大眼图书馆」。
「大眼图书馆」是怪谈市内最大的一座公共图书馆。它坐落在怪谈市区的中心，毗邻怪谈中心公园、怪谈美术馆等文化建筑，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良好的市民口碑。
因为上次尤托皮亚那不知名的危险工作邀请，小柒这次没来得及亲自去到图书馆体验工作，而是在检查完待遇和工作内容后匆匆做了决定。
话虽如此，凭借小柒多年摸爬滚打的兼职经验，对方要想在合同这样的书面功夫上骗到她也很是困难。
就这样，小柒一边温习着网路里图书馆基础信息，一边到站踏出电车门。
形似砖石的站台俏皮地卷起它的唇舌，小柒感觉自己被抛入空中、瞬间的失重感过后，周身经过一层冰冷的薄膜猛地挤压、分娩——
下一秒，小柒就站在了出站口。
她抬起头「大眼图书馆」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古典立面已经到了眼前。
电车真方便。
小柒抖了抖身上的残余的冷气，深吸口气，踏入图书馆。
怪谈市最大的图书馆是什么概念？
小柒呆呆地站在大厅中央，仰头上望——
数百米的阅览大厅望不到边际，密密麻麻的书架丛林一般鳞次栉比，打蜡的大理石台阶层层叠叠，上数十八层的阅览区诡来诡往。
一种瑰丽的白色平缓地漫射入花窗，整座图书馆内部窗明几净，透着一种薄纱朦胧的白色光感——那白光穿过了意识的薄膜，如永恒乍现的那一道灵光。
有什么听不清的细小呓语顺着这光争先恐后地爬进眼睛、鼻孔、耳朵，嘴巴与脑壳；每一只都欢欣鼓舞地想要你立马去抚摸，探索。
可那声音太小了、太小了——
“你们说什么？”
小柒忍不住想要倾听，
霎那间——
过去、现在、未来乃至更高更远的数以百兆亿所有的「知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折叠、变换，铺展——
脑子剧痛！
“嗨，醒醒！小柒？”
小柒悚然一惊，满身冷汗。
回过头来，一位长相和好帮手洗车区主管阿虎一模一样的诡异正走上前。
不过这个原本一身洗车工制服的彪悍小哥此时把自己硬塞进了规矩的白衬衣里，配合着那身大眼图书馆蓝色员工马甲反倒像是什么西装暴徒。
“阿……阿虎？”
小柒不确定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阿虎耸耸肩：“哦，我和另外十二个兄弟不太喜欢好帮手4s店的工作，就和主体打了声招呼，跑来这边兼个职。”
“跟我来，正好今天我带新人。”
接着，
小柒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阿虎分别和一队身穿清洁工制服的他、另一队身穿保安制服的他、与第三队做图书管理员的他分别打过招呼，然后带着她往后台走去。
“大眼图书馆地上十八层、地下两层。对外开放的只有地上部分，地下两层与天台均不许游客入内。员工休息区与更衣室在一层这边后台，具体的管理员手册上都有写。”
阿虎带着小柒一路径直穿过门口大厅的安检区，来到一楼后台的员工区的更衣室。
他从怀里掏出笔和单子，又指指一张储藏柜上的员工制服：“这是大眼图书馆管理员手册和员工卡。你到后面换个衣服就可以开工了。”
“山口山！”
直到站在更衣室门前，小柒才彻底缓过神、如梦初醒般喃喃：“你……你们，天哪，你岂不是可以打好多份工，领好多份工资？”
“可也要养好多个我呢。”阿虎好笑地说。
小柒：“欸？不能合成一个吗？”
“很遗憾……不行哦。”阿虎摇了摇头，下一秒却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不过你提醒我了……下次倒是可以试试看把他们吃掉。”
男人说到这里舔了下嘴唇，似乎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小柒：“……喂喂，不要真的这么想啊！”
小柒表示对诡异们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敬谢不敏。
小柒随着指引拿起储藏柜上和阿虎同款的衬衣与蓝色马甲图书管理员制服。
除此以外，图书管理员还配有一条工具腰带，上面分别挂着一个小型喷壶、一张透明的身份卡套、和一个零食袋。
小柒往袋子里掏了一把，
“这是……糖？”
口袋里面五彩缤纷的、都是些小指甲盖大小的星星状糖果。
阿虎解释：“哦，「泡泡」们超级喜欢那个。至于那个喷壶……如果有「泡泡」紧缩不安，你就喷一点。”
他补充：“对了，你是第一次来。还要……嗯、去「那里」一趟。”
小柒：……
“了解。”
小柒淡定地点了点头。
在怪谈市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她了！小柒进化了！小柒绝对不会再对任何超出常理的东西感到惊讶了！
所以「泡泡」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啦喂？！
「那里」又是哪里？？？
··
答案很快揭晓。
小柒飞快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和阿虎一起走出员工休息区，顺着后台的楼梯一路下到地下一层。
地下一层是一个类似古典酒店的封闭构造，由中间一根望不到头的走廊和左右两边形状各异的门扉组成。
周遭的墙面很白，天顶很白，一切都很白——或许有些过分白了。
明明身处地下，却有不知道来自何处的白色光线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看久了甚至会觉得走廊和空间融为一体，有种置身旷野、摸不着东西南北、甚至不知上下左右的迷失感。
阿虎还在前面引路：“前面有个房间是「泡泡」的记忆中枢，每个图书馆员工入职前都要在那登记。”
“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很容易迷路。所以我们一般也很少下来。”
小柒问道：“如果真的迷路了怎么办？”
阿虎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上一个迷路的后来就再没见到过。”
小柒：……
小柒默默地离这一片白色的墙壁远了些。
他们继续深入走廊。
随着不断往里深入，小柒似乎又听到了那种呓语。
刚开始进入图书馆的那种白光在这里亮得出奇，原本听不清看不清无法理解的语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像是有许许多多的人类、鸟雀、管风琴与齿轮追着小柒的脚步在耳边窃窃私语。
“哇，这阵仗我还是第一次见，看来「泡泡」们很喜欢你。”阿虎有些惊讶，但还是示意小柒往前看去。
“到了。”
眼前是一面红色的门——
鲜红的、不祥的、令人不安的红色。
它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矗立在走廊尽头，在一片过分的白光里很是扎眼。
突然，吵闹的呓语停止了。
小柒心生警惕。
“等…等等！”
可还没等她阻止，阿虎却伸手径直打开了那扇红门。
下一秒，小柒看到了门内的一切。
她止住倒退的脚步，瞪大眼睛变成了惊讶——
房间里是一片攒动的白色。仔细看去——一团团、一片片，
斜杠线、爆炸符号、平直线、云朵符、曲的直的连续的断续的……那竟然是一个个——
气泡框？
对，
就是那种漫画书上的，白色的又用墨线勾勒的，有不同种类的分割对话或是想法的突出线框。
它们此时正一簇簇地挤在纯白色的房间里，像是正在呼吸。
小柒忍不住往前踏出一步。
霎那间，整个存在被拍平。
小柒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挤压，紧接着连空间都在变形模糊。
原本的空间变得极其的近，声音和意识却变得极其的远。
一时间，小柒感觉好像被某种粘稠又蓬松的东西包裹，陷入了棉花和面团以及某种网面织物的混合物里——
她陷进了那些气泡框里。
刚刚的窃窃私语终于彻底清晰起来：
“哇，这是什么？”
“新东西？”
“像人类唉。”
“不，才不是！”
“别挤别挤，让我过去。”
“让我康康——”
小柒耳后传来一下细微的刺痛，像是鱼吻玩笑地轻咬。
下一秒声音变得更乱更吵，似乎什么东西正在争执不休：
“不是人类不是人类！”
“是诡异？”
“也不是！”
“去去去，我尝尝……”
“好……好温暖、好舒服……”
“嘿，该我了！”
“……”
耳畔喧嚣一片，好像有很多团小东西争先恐后向她涌来。无数鱼吻轻咬着指尖，让小柒想起了去死皮的足疗小鱼——并不疼痛，甚至有些舒适——
等…等等！
救命！
不需要呼吸的小柒竟感觉
她、透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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