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出一张泛黄折旧的照片，指着照片中最东边那个站在第一排，矮矮的眼神里透露着倔强的小姑娘。
“这个是我班里当时最淘气的姑娘，叫小春，爬树，掏鸟窝，钻狗洞，啥都玩，男孩子喜欢的事她都要去尝试，她就是要跟那些男孩子拼个输赢，挣个第一。”何霞嘴里像是说着不好的话语，但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嫌弃。
“我记得当时看着她，拼这些有什么用?想不想让男孩子真的服你，都听你的。”
说着说着，宋漪似乎看到了当时的场景，何霞把小春叫到跟前，她拉着小春的手一字一句用心劝说着。
“这孩子，听进去，之后开始发奋图强，这是她五年级一次考满分卷子，她家里穷，爹妈早就不想让她念书了，想让她早点嫁人换彩礼，我出意外之前可惦记她了，想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多亏了晏保安呐。”
宋漪听着何霞的话语，心里也是为那个叫小春感到开心也感到悲哀，但听到晏一被鬼这么叫做晏保安似乎多了一点喜剧氛围。
“我了解到，她愣是靠着捡废品、假期去镇上打工，自己把学费挣出来了。后来考上了师范，现在……是我们县一中的数学老师了，带的实验班，年年出成绩！她让晏保安告诉我，她做了，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听她的了。”
何霞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照片，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有下来过。
看来晏一身上真的有很多秘密了，他怎么能离开小区，还能和活人交流鬼魂的故事，这些东西下次可以问问他，愿意说，就让他教教自己。
宋漪已经有点忽略晏可能不愿意教她这个可能性了。
云青禾静静地听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爬树？掏鸟窝？反抗父母？自己挣学费？当老师？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女子生活还可以这样？
何霞又指着一个笑容爽朗、皮肤黝黑的女孩：“这是二妮，性子倒是文静，不喜欢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但性子直，整天就爱往田里跑，跟村子里其他老人学种地。整天围着泥土转，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说是要研究出最好的土地，种出最好的庄稼，她很小的父母进城打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面父母有点小钱，不希望她围着土地转，她不听，她父母气的，不管又进城了。”
说到这里何霞深深叹了口气，“我当时是听说，她父母已经有二胎，本来就不想管她，我是真替她着急啊？后面听晏保安说，她爷奶支持她，她也努力考上了大学，学了农学，搞什么杂交育种，去年回来搞试验田，亩产比往年高了快两成！现在可是我们那儿的农业技术员，好多老农民都服她，叫她‘小专家’！”
说到这里，何霞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让晏保安和我说别担心她过得好着呢！她还让晏保安给我分享最近趣事，有媒人给她说亲，对方一听她是天天蹲地头的，扭头就走，可把她乐坏了，说正好清净，你说这丫头‘专家’好像变成了捡破烂的，愁死人了，我怎么能不担心。”
“噗嗤——”宋漪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云青禾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脸上也带上了一丝茫然，种地的……能被叫专家？拒了媒人还觉得她还觉得开心？
何霞越讲越投入，眼神熠熠生辉，一个个数过去：“这是还有三丫，心细，手巧，最喜欢摆弄我那台旧收音机，拆了装装了拆。后来去市里读了技校，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收了好多新进场的工人做徒弟，自己当上师傅了……小梅，叽叽喳喳就喜欢说话，喜欢都到处玩，我还记得她写文章说，她的梦想就是想游遍大好河山，现在做导游，不过不是走出去，而是把人带进来，让外地的人感受乡村的美好，好多人都可喜欢让她来带队……”
虽然何霞的话里有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但是不妨碍她听出了故事中女性的成长和光彩。
何霞像是感觉不到一点疲惫的样子，对每一个学生描述都是生动的，在她的语言中每一位女学生的生活都是多姿多彩的，关于她们的去向、成就全部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些普通甚至不起眼的名字不在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个鲜活、生动、挣扎着破土而出的生命。
她们没有依附于谁，她们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在各自选择的领域里扎根、生长、发光发热。
不是所有的女学生都获得辉煌的成就，有得甚至只是一个开车的女司机，但是在何霞的口中不是这样的，她非常棒，让这个大部分都是男性司机的路面上多出来一位女性，而且她单单五星好评，证明了在这个领域女性也可以一往无前，大胆冲。
虽然这些可能只是萤火之光，却真实地照亮了她们自己的人生，也给后面的成长的女性点亮了不一样的灯火。。
宋漪扫了一眼，一旁坐在的云青禾，发现她听得入了迷，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紧握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然松开。
清清楚楚看见她那双露出的眼睛里，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和激动，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云青禾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此时的云青禾的内心确实波涛汹涌，原来……女子的人生，除了深闺、联姻、牺牲、以及她那样悲壮的毁灭之外，还可以有这样多的可能？
何霞讲完了四个学生的近况，欣慰地叹了口气，轻轻拉开了抽屉把照片和试卷放了回去。
“就剩下最后四个姑娘了，她们年纪最小，我走的时候她们才刚刚升到三年级……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牵挂，但更多的是一种笃定的相信，“不过，她们都是好苗子，只要有机会，一定能走出来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书页和相册散发的淡淡旧纸气息。
宋漪没有打扰这份寂静与沉默，她在等，她觉得听完了这段话的云青禾一定会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要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青禾果然开口说话，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她们……她们的父母族人……不曾阻拦吗？世人……没有非议吗？”
何霞闻言，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着洞察世事的了然和一份坚韧的平和：“怎么会没有呢？阻拦的，嚼舌根的，从来都不少。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说她们不务正业，说她们嫁不出去，说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一个好男人。”
“你听这话矛盾不，又说她们嫁不出去，又说她们最好的归宿是嫁人，这种恶心的，难听的话，太多了，我都听到过，说我名义上是来支教的实际是来祸害他们村子的女娃娃的。”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而坚定，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但是啊，时代终究是在变的，一点一点地变。有了知识，有了本事，能养活自己，能做出成绩，腰杆子就硬了。慢慢的，那些声音就小了，或者，就算还有，她们也学会了不去听，或者……听得起劲，但手里的活儿一点没耽误，日子过得比以前那些说闲话的人还好呢！”
“这些走出的，不管走不走回来，这个时代终究是多了一些努力生活的女性影子，未来不管是怎样的，一定会有更多的女性，弱者慢慢成长，世界的舞台也是属于她们的。”
何霞看向云青禾，眼神真诚而充满力量：“这位……姑娘？我不知道您来自哪个时代，经历过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一定要抱着“不听只做”狠劲儿和‘用事实让他们闭嘴’的本事。我的学生们，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虽然慢，虽然难，但路，总是在脚下的，走着走着，就宽了。”
“用事实……让他们闭嘴……”云青禾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宋漪看着云青禾的反应，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来带她来听故事这步棋走对了，她一开始也只是了解到何霞是一位女性支教老师，一生奉献，也只是希望女娃娃们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趁热打铁，对何霞说：“何老师，谢谢您！您这些话，这些故事，比什么大道理都有用！”
她又转向云青禾，眨了眨眼：“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会喜欢何老师？”
云青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对着何霞，郑重地行了一礼。
“受教了。”她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一丝沉甸甸的份量。
何霞连忙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个普通老师，说了些实话而已。”
离开-201时，云青禾的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走廊上，她看着那个飘回门上方、重新变成一本书的门铃，久久没有说话。
宋漪也没打扰她，她知道，需要给这位千年女将军一些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冲击。
直到走到-203门口，那个粉色的小骷髅头欢快地跳下来围着她转时，看见云青禾的怨化值一下子下降了百分之十，意识到说话的时机到了。
“你刚刚听懂何老师说的那些话了吗？是不是很有收获”
“我不知道？”
宋漪本以为会听到云青禾说些什么夸赞何老师的话 或者是一些心得体会之类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啊？”
“她描述的太美好了，光是听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是假的，是不真实的，但是看着她，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你说的对时代是变了，但是我呢？”最后几个字云青禾输地很轻但是宋漪听清楚了。
她也明白了，听到这些话，就像一开始她对云青禾说的，她确实是相信了女子可以拥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力，能够有与男子竞争的机会了。
但是对于她来说，她实实在在经历的，让她还在否定自我，想要让她慢慢消散自己的执念，也需要让她自己发光发热。
看来有必要带她去健身房了，早日让健身房开张，早日让她教学起来，意识到自己的优点，才是上上之选。
还没等宋漪开口，就听见云青禾的声音，这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的语气：
“宋漪。”
“嗯？”宋漪转头看她。
“那个健身房……”云青禾的目光落在宋漪身上，锐利而明亮，“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想等，我想试试，动起来才才能找我想要的答案。”
没想到云青禾居然主动提出了，要去健身房，宋漪喜出望外，真的不亏是一位可以带兵上战场的女将军，果敢，她刚准备说我带你去的时候，又一次被打断了。
看着熟悉的胖千纸鹤，宋漪就知道晏一找她，看着面前的云青禾，她暂时没有伸手接过，千纸鹤那边也没有声音。
云青禾注意到这一幕，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做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去忙吧！”
宋漪点头快步离开，来到电梯，千纸鹤也慢悠悠地飞到了电梯，她伸手，千纸鹤落到手掌处，“快来小区门口，有大事。”
[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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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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