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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去年九月,陈嘉效受母亲江柳琳嘱托到二附院去看望一位前辈。住院高峰期,每部电梯门前都挤满人,空气焦裂,气味复杂浓重,戴口罩也挡不住,他高,稳稳当当站在原地,比起着急蛮横的人潮,清冷得不近人情。

电梯抵达一楼时,里面乌泱泱的人还没有出来,几个中年男女手里抓着住院证一个劲往里挤,场面一度混乱,不是早高峰,无人维持秩序,两边人吵起来,推搡不停。

挤到陈嘉效,他微微不耐,抬眼想去看最近还有哪部电梯不直接抵达18楼也能到接近楼层,目光一扫,发现混乱现场还有一抹同样岿然不动的身影。

那个时候的郑清昱一身黑,精致卷长卷发披肩,戴口罩,只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敷淡妆,手里同样拿着纸,可显然,她和其他着急住院的人不同,说通俗和残忍一点,她讲理懂礼,又些许傲慢,冷淡俯瞰这兵荒马乱的悲哀人世间。

一个高贵美丽女人给自己带来的这种感受并没有让陈嘉效感到不适,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像是乱入,只要想,随时可以换个通道。

安保人员介入后,场面没进一步恶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胸贴后背几乎嵌在一起塞进电梯后,最外围又有两个人争执是谁让超重警报响起,反反复复进出试探多次,不想等下一趟。

有人实在忍不住,吼了一声,“都等下一趟吧,一直耗大家都不用走了!”

“是啊是啊……”

漫长三分钟后,电梯门终于合上,随后明显感受到沉重地缓慢上升,陈嘉效被挤到角落,胸膛发涨,几乎透不上气,突然有些后悔戴了口罩。

密闭空间里不停有人咳嗽,奇怪的气味不散,无解,陈嘉效突然一阵烦躁,不想再去看走一层停一层的数字,一低头,一缕香气钻进鼻腔,像雪埋住玫瑰,又在某个清晨融化,干净浓郁,悠长又捉摸不定。

近看那头黑发,更是柔光润泽,一点杂乱都没有。

有人要出去,郑清昱侧身让路,双手紧紧将纸张摁在心口,一个转身,陈嘉效发现她其实只到自己肩膀下,秀挺鼻峰太优越,最常见的普通外科口罩撑在上方,褶皱依旧平整。平眉,自然毛流感,她眼窝偏深,东方皮囊,黑亮瞳孔一瞬间就被垂下的长睫遮住了。

电梯不知道停了多少次,陈嘉效甚至泛起些恶心感,这大概是他三十年人生最糟糕的一次电梯体验。

终于抵达十八楼,最多人在这层下,陈嘉效不紧不慢最后一个走出来,迎面碰上一群穿大白褂的人。

郑清昱微微向为首的男人颔首,“陈院。”

一身官架子的男人反应平淡,只是几乎看不见地颔首,抬眼朝郑清昱身后看过去,两只褶皱深重的眼划出一道锋芒,缓缓走上前,低声警告:“你搞生意我管不着,说了你也不听,你只记住一点,别影响别人。”

戴着口罩,陈嘉效露出的五官也是冷的,父子俩都是天生优越的骨骼,站在一起,气场无端相似。

“你要是怕,一开始大可以不答应帮我开这个后门。”

陈霆民眉头一压,深吸口气,克制住了,“你怎么会和医药公司的人有联系?”

“这陈院就不用浪费时间详尽了解了,反正你这回帮了这个忙,今后有什么困难,又多一条路子不是?在我妈那里您也有面子。”

这一回,陈霆民表情彻底变了,又惊又怒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年轻男人,陈嘉效眼纹一挑,无声笑笑:“我是不愿意和这个系统沾上半毛钱关系的,妈她人不在国内,托我帮忙,你一通电话,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陈霆民自己平复片刻,问了句“你妈最近还好吧”,半天没回应,抬头一看,陈嘉效目光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明显走神,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浪费时间,带着身后跟班浩浩荡荡上了刚好抵达的手术梯。

走进病区,正对着的就是护士站,同一班电梯的那对夫妻陪着老人在办理入院,郑清昱趴在前台和护士说话,手里摊着两张白纸。不一会儿,她就转身走了,这次步伐显然匆忙。

“护长开会去了,主任在门诊,再找不到人我们也没办法喽,帮你呼了另一台手术梯……”

郑清昱扭头应了一声,“好,谢谢。”

两人擦肩而过。

要撞上前一秒,郑清昱转过头,眼睛都没抬,专注翻看手里的表格,精准无误往旁边挪了一步子。那股变暖了的香气,更像后调,持久不张扬,陈嘉效两手插兜,慢慢停下来,视线随着那个利落清爽的背影游走,眉头不易察觉动了动。

*

从病房出来,郑清昱遇到和她打招呼的研究生,对方冲她一顿倒苦水——今天底下那帮大佬抽风,开了二十多个住院证,她夜班下午都没能回去休息,现在都没吃晚饭。

郑清昱把一袋面包给她,等电梯的时候又物色了家外卖,点到这里,然后把订单截图发给研究生。

这时候才看到厉成锋那条消息:到时候我接你?别弄太晚。

他知道她从病房出去,肯定还要回原乐楼赶工的。

屏幕顶端“唰唰”跳出来几条信息,是刚才那个研究生。

“啊啊啊啊绝世大美女好姐姐,爱你爱你!!!!”

跟着几个表情包。

刚好电梯到了,郑清昱摁灭屏幕丢进包里,没再回。

从原乐楼出来,已经十二点了,在楼下碰到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郑清昱也认识,今年刚进来的规培生,好在原乐楼是老旧居民楼改造,环境昏暗。

郑清昱调了首耳机里的歌,走到路边,随便上了辆的士。

百无聊赖刷着朋友圈,看到自己点的外卖和那袋面包,配文:要是原乐楼那帮人都像昱姐一样好就好了。

郑清昱目光在上面停留许久,思绪是漂的。在教学部,重点是管规培工作,平时大大小小的考核,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活,少不了让这些学生帮忙,熟一点的,当面都叫她一声“昱姐”,郑清昱也知道私下在他们群体里,自己被称为“最能体谅牛马的好老师”。

这没什么,郑清昱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当初,她同样希望能遇到和她们心心相惜的好领导,如果这样,恐怕她现在也不会手持四证却在干外行人眼中毫无技术含量的行政岗。

路上,郑清昱迷迷糊糊打了两个盹。她从上个月开始就连轴转,几乎没休息的时间,最近身体好像开始发出报警信号,想彻底罢工了。

下车后,郑清昱先给老郑去了个电话,老父亲在电话那边苦口婆心,又开始劝她:“真真,请个假吧,我就不信教学部离开你不能转了,反正你妈也快可以出院了,你不是好久没出去旅游?现在秋天天气又好,最适合出去走走,爸给你报销!”

刚才在病房,蔡蝶女士拉着郑清昱手扯东扯西的时候,这小老头倒没说话。

郑清昱答应了,挂掉电话后仰头深吸了口微凉空气,真的开始在脑海里计划休假一段时间。

月亮湾的楼盘是当初老郑拉着郑清昱来看,让她选一套自己中意的,郑清昱从小到大没和自己爸爸客气的习惯,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单间,单纯是因为自己喜欢独处的空间,搞起卫生也不至于麻烦。

某天在开会,老郑鬼鬼祟祟给她发消息,让她重新选户型,不然他要被冤枉死了。

郑清昱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蔡女士在家里发威了。知道自己女儿定下单间,她有气也只敢冲自己老公发,骂他留钱要带进棺材啊?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他都不舍得花钱。

没办法,为了让郑老头好过一些,郑清昱重新选了套三房一厅,120平,蔡女士才满意作罢。

不过之后没多久,郑清昱就结婚了。

她和厉成锋,说是闪婚,可确实两人又是接触快一年才定下来的;可说是日久生情,认真计较起来,那也有得算。

一向挑剔的蔡蝶知道女婿是谁后,第一时间竟然没急着唱反调,这让老郑觉得奇怪。等郑清昱把人领回家后,他还是一头雾水,也没看出来姓厉的有什么好啊,就是个子高些,长得凑合吧,反正没他年轻的时候帅,人品嘛,刚见一面也不好说。

是聊的过程中,经蔡蝶提醒,他才想起来,这小子初中不是和真真做过同学嘛,而且两人还住一个屋檐下三年哩。

初中毕业后,也没听郑清昱提起过这号人物啊。

谁想到十几年后,两孩子兜兜转转竟然要结婚。

十几岁的时候,是蔡蝶和厉成锋接触过,当时郑家的馄饨店还开在县城,郑清昱在市里上学,这些孩子每个周末要回家的,蔡蝶和厉成锋他爸轮流开车去接人。

蔡女士觉得这个男孩子踏实,为人也不错,父母在县城是个体户,开了家小商店,那时候是挺赚的。不过当时的厉成锋成绩不怎样,能到市里重点初中和郑清昱同校,是扛钱买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厉成锋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蔡蝶私下也打听过了,不同于那些土豪老板,厉成锋没有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私生活干干净净。郑清昱年纪也不小了,难得她有心考虑人生下一阶段的事,蔡蝶说什么也要全力支持。

业主群里说前段时间哪一栋的电梯坏了,郑清昱没关注,也不知道后续,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现楼里两部电梯并无异常。

大半夜的,一盏一盏灯接连灭下去,家家户户都休息了,郑清昱格外享受这种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的时刻,一进门,习惯性将手机音乐接上音响,外放,先走去厨房想把面包处理掉。

刚才老郑又把自家做的卤鸭腿给她两只。

有段时间没来,郑清昱觉得满手灰,皱了皱眉,忍不住想先打扫,如果这样的话,又觉得该换身衣服。虽然她这一身,跑过医院、泡过酒局,可回到家里,她还是习惯最没有束缚的简约家居服。

郑清昱低头看了眼裙摆。

在医院的时候,她去给蔡蝶倒水,戴老花镜好几年的蔡女士目光犀利,惊惑叫了一声:“乖女,你裙子什么时候脏了一块都不知道,快坐过来妈给你拍掉。”

蔡女士从小到大就在意她天仙般宝贝女儿的形象。

郑清昱也疑惑,调整姿势一看,裙摆真有块尘渍。

不知道想到什么,郑清昱将湿哒哒的手一甩,表情比夜清寡,转身之际,一个黑影瞬间罩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滚烫气息,腰身被轻巧的蛮力一定,灼人温度几乎是立马透过布料渗进血液。

她来不及反应,喊声全都卡在同时绷紧的声带里,只有一颗心,无法克制地快要蹦出来。

掠夺式的吻把人呼吸也汲取干净,郑清昱无法,混沌中耳边只剩下自己呜呜咽咽的吞声,像水满了溢出来,一开始是悄然无息的,可多余的水还在往里灌,一发不可收拾。

郑清昱今晚滴酒未沾,湿热口腔却很快充满淡淡的酒气,在浓重的薄荷味里藏着,更苦。本来就能量耗尽的身体跟着一软,塌下去的瞬间又被捞起来,她分不清是哪里被一股力量稳稳架着,让人从慌乱的心底找到一丝可靠的安全感。

灯光暂时又亮了。

空阔厨房里温度还在攀升,郑清昱抬起两截光溜溜的手臂,需要微微仰起脸,在刁钻的阴影里看眼前这张找不到缺憾的皮囊。

男人五官线条英挺十足,**裸暴露在这样的光线里,压迫感太强。

“你今晚喝了很多。”郑清昱习惯抱住这颗形状饱满的头颅,指尖捏玩着好像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柔软的耳垂。

她嗓音要柔润许多,是甜的,软的。

陈嘉效高挺鼻梁上沁了层汗,英俊眉宇也被汗雾打湿,根根分明,低笑一声,不容侵犯的五官全都跟着动了一下,喷出的醇朗热气让郑清昱不自觉想躲。

只可惜,在开阔料理台旁边,她的世界只有这个男人这样高,他两只手臂撑出的怀抱这么宽。

“你走这么早,没人看着,一下没收住。”一双眼,炽烈如火,定在她脸上,郑清昱呆呆微张着红唇,头发乱了,那张清寒的脸早娇媚无匹,陈嘉效忽然低头在她眼皮印下一吻,垂眸看她长又浓密的睫毛含羞颤抖不停,会心一笑。

“他今晚去送你了?”

语气忽然低沉,郑清昱没回答,两人额贴着额,对视片刻,同时找到对方的唇,纠缠不休,刚要冷却下去的空气再次燃起来,全是津液渡送的声响,偶然爆破,太尖锐,郑清昱腰被硌得不舒服,莫名有股烦躁在舌头钩转中悄然滋生,在陈嘉效手探下去时推了一把,怨气来得突然:“你把我裙子弄脏了……”

今晚中途有一回,他和厉成锋、王磊宁说话,在她和陈莉莉出去上洗手间时坐到了陈莉莉的位子,后来她先回来的,一坐下,脚踝就传来痒痒的感觉,像看不见的蜘蛛网缠过来,拂不干净。

身边吞云吐雾的男人,看似认真专注在聊股票,面色寡淡,他那双软牛皮鞋头在宽厚桌布下不断作乱。

此时此刻,陈嘉效没给郑清昱太多说话机会,一记快要喘不过气的深吻结束,双眼发红,将湿润嘴唇落在她脸颊,说了句“那别穿了”。话音没落,郑清昱那条玫瑰半裙就和它的质地一样,丝滑掉落在脚踝,要坠不坠的,陈嘉效偏头咬住左边那条顽强的肩带,吻一路往下,同时抬眼望她,满脸晶莹汗雾,偏偏目光冷静。

郑清昱说不出话,陈嘉效忽然就心软了,单手扯开松松绑在胯上的浴巾,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大步朝沙发走去。

这个过程,源源不断的热量渡过来,郑清昱忽然清醒,无力告诉他:“这里没有那个了。”

陈嘉效没说话,把人丢到沙发,郑清昱听到一阵包装撕裂的声响,扭头去看,他已经完成了流程,忍得有些辛苦,撑在她身上时,额头青筋暴得很密集,咬牙笑着说了句什么。

他一上来就异常凶猛,郑清昱耳边一层层如浪打来的,是男人放纵的呼吸,她几乎要在不知疲倦的吻中晕厥过去。

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绵软的乳胶垫上,郑清昱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透过对面墙壁反光的金属带,看到一张潮红娇艳的脸,撑出的完美肩头被两只骨筋分明的手握着。陈嘉效并没有任何不耐烦,随她节奏,他躺在那里,视野开阔,点了支烟,时不时啜一口,黑漆漆的目光迷离又清晰,像在欣赏一具精美雕像,线条柔美但有力量感。

郑清昱还是太瘦了,一条骨脊在飘逸发尾中节段分明,肌肤白得发艳发亮,细腻如雪,陈嘉效若有所思片刻,用夹烟的手捞过郑清昱手机,用密码解开的锁,没理跳出来的消息,叫她一声,“郑老师”。

嗓音太温柔,深沉有磁性,郑清昱被蛊惑似地扭过脸,屏幕定格在这一刻。

长发微乱,她侧脸是珍品,眼角晶莹闪烁染有一抹嫣红,眉眼、鼻峰、红唇,画一般,风情万种,半团弧度饱满,藏在纤细手臂后面,像月亮。

闪光灯刺了下眼,郑清昱皱眉,一瞬茫然后,来不及反应。陈嘉效丢开手机和烟头,挺身扑过去,带着被子,郑清昱心口一阵慌忙,随即落在云朵一样的棉花里。后背压下来的力量有点重,两人被罩在一方天地里,彼此清澄香甜的气息很快熏朦了视野,陈嘉效将下巴埋在她颈窝,反客为主,含住她耳垂低声说:“我后天去出差。”

之后,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要,郑清昱主动转过脸找到他的唇,在急速耗氧中和他接吻,有某个时刻,恨不得死在男人温柔又蛮横的怀里。

最后隐约听到一句“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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