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续乐哑然，确实是他单方面的揣测。
但小太爷傲慢惯了，只是将烛火又往九黎脸上怼了三分：“你既然不是NPC,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登入点在雾里？”
九黎眼里的戾气几乎要藏不住，因为成天跟鬼怪打交道的缘故，他对其他东西的近身非常警惕，更何况还是如此危险的距离。
“拿开。”
雷续乐充耳不闻：“小爷问你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九黎脾气不好，耐性差，没对他动手纯粹是因为不想浪费体力，但这小孩不依不挠，跟他杠上似的，举着灯笼，烤得他脸上一阵温热。
对付鬼的东西，对他异化的眼睛来说，也颇为有效，他的瞳孔在近距离的照射下微微收缩，眼窝周围开始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感受到异样，九黎一阵躁火郁结，某个挫骨扬灰的邪神，死了都能膈应他。
他曾在测试服时，就饱受眼睛的折磨，里面有邪神为了追踪他种下的印记，真要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重重雾罩掩映下的根本不是重瞳，而是一支张牙舞爪的猩红彼岸花。
伴随着荆棘刺痛眼球，血红的长条花瓣从眼眶的缝隙里缓缓渗出，蛛网般攀附在青年的半边脸颊上。
雷续乐暗叫不好，猛地后仰，三两步退到福元辰身侧，将高大玩家当做了自己的挡箭牌。
【我操操操，果真是鬼！】
直播间也震惊了，他们在“他是鬼他是玩家到他真的是鬼”之间反复横跳。
【！快看快看！这是要开始吃人了吗？】
只见断墙上的银发青年屈膝躬身，白皙的指节缓缓捂住眼睛，几片妖艳的花瓣从指缝内蜿蜒爬出，刹那便缠绕了整只手腕，猩红配惨白，极具视觉冲击。
雷续乐眉头紧皱，反手从背包里掏出一纸驱鬼符箓，往九黎所在的方向扔去。
然而符箓还未近身，就在半空烧成了灰烬。
他暗叫不好，这白毛，看起来是只实力强悍的半鬼。
在既死游戏里，诸如福元辰一样，受副本影响的玩家不在少数，但身体外部改造还好，像银发青年这种被鬼气污染的存在，一时真不好区分阵营。
之前就有个B级本，十三名玩家临了都要通关了，被队伍里的一只半狼人吸干了精气，最后只出来一只茹毛饮血的怪物。
雷续乐警惕的缩在福元辰侧后方，福元辰见状嗤笑一声，缓缓抬起双臂让出身后的小少爷，对银发青年道：“请便。”
银发青年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立马转向他身后的雷续乐，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雷续乐操一声，暗中咒骂福元辰不得好死。
他快速摸出刻有南斗六星的打鬼鞭，准备在鬼玩家有所动作前，先下手为强。
这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雾。
所有玩家纷纷一愣，扭头望向浓雾。
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的脏污男人打里冲出，他半边胳膊耷拉着，中间只剩一道细细的经络相连，另一只手缠绕着层层纱布，纱布上坠着两根断掉的手指。
不等众人惊诧，系统阴寒的提示音在所有人脑海里响起——
【关键NPC已解锁：逃亡的主城难民——阿路】
【既死者们，快前往获取副本相关信息吧】
这下，包括九黎在内，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聚集到了阿路身上。
他一路奔逃，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越过玩家，准备再次一头扎进雾里。
福元辰眼疾手快，将只剩逃命念头的阿路一把拽停。
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阿路有些神志不清，他不住的喘气，嘴里吐出零零碎碎的字：“快......快跑，有怪物，快跑——”
他语气急促不安，边挣扎边惶恐的回头，仿佛雾里有什么索命的玩意儿。
九黎将爬出眼眶的花枝连根掐断，随后站起身，拎着灯笼放在阿路跑过来的地方。
灯笼的光晕立马散开，在雾气的折射下，大雾深处蛇一般游走的黑红血液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彼岸花的根茎还交错在九黎的视网膜上，他的视线一片糊杂，却能透过浓稠的雾气，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无头尸身。
牠们个个皮子干瘪，行动缓慢，靠着触手般的黑红血液辨识方向。
那血液自牠们脖颈断面处涌出，流速极快，这边九黎封住了路，下一秒，它们便绕了一圈，窜到了人群后方。
根本来不及反应，又一声惨叫响起。
“啊！！！————”
九黎回头，发现最外侧的玩家已经惨遭毒手。
“快！快点灯！”
老玩家们率先反应过来，纷纷将自己的灯笼对准那名玩家被拖进去的方向。
浓稠的白雾阻隔了视线，里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几秒后戛然而止。
一行几人防备的站成一排，暖烘烘的光在他们身前围成半弧圈。
然而下一秒，缩在最后头的眼镜男脖颈一凉，转头就看到蛇般立起来的黑红血带。
“啊啊啊——”
眼镜男吓得魂飞魄散，胡乱挥舞灯笼，速度极快的钻到了旁侧小太爷的身后。
雷续乐暗骂一声，对着高大玩家大喊：“福元辰！”
然而后者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及时的为他保驾护航。
他第一反应是完了这狗逼决心要跟他翻脸，第二反应才是赶紧去掏道具。
雷家小太爷下本装备齐全，虽说自身实力不强，但道具都是一等一的稀有货，没办法，雷家有的是钱，给出的道具收购价无论是游戏内还是游戏外，都相当可观。
那黑红血带对准雷续乐的脖子，眼看就要缠上去。
突然金光一闪，雷小太爷瘦削的身型难以承重的跪倒在地，而黑血打在他身上，就跟普通水花一样，溅成了斑驳碎点。
九黎扫了一眼浑身玉甲的雷续乐，略微诧异。
他身上穿戴的正是C级道具【金缕玉衣】，形制跟博物馆内的所差无几，九黎在测试服内见过这玩意儿，他以为毁了副本，这个道具再难见天日，现在看来，不同的副本之间，道具未必不能重复。
这会儿雷续乐全身都被包裹了进去，身上金丝坠着玉甲，格外的珠光宝气。
福元辰不合时宜的大笑一声：“不错不错，很符合雷小太爷的气质。”
下一秒，他的胳膊就开始玩命的剧痛。
扛过一轮攻击，雷续乐解除了道具效果，他目光如刀，愤恨的看向某条不听话的狗。
他不知道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高大玩家抽了什么风，害他在副本开局就白白浪费了一件C级道具。
“你胳膊不想要了吗？”
福元辰满脸无所谓：“我的胳膊哪有您的命金贵，要是你愿意求我的话，我可以大发善心，考虑再带你过个本。”
雷续乐咬牙，他控制福元辰的手段有很多，除却手上的终端戒指，还有他每个月都需要的抗体，一旦停止注射，排异反应能让他生不如死。
雷续乐很确定，这种抗体，国内外都只有他家的研究所能提供，正在看直播的雷家人不在少数，他想不通这人为什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咬他。
雷续乐想着，脖子突然一阵火辣灼痛，金缕玉衣对伤害的削减值只有80%,剩余一小部分的余波还是打在了他身上，眼下这个C级本，对他的威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不仅要提防鬼怪，更要提防不怀好意的高大玩家。
他偏头吐出半口血沫：“你还是考虑怎么给自己续命吧。”
他说完站起身，效仿九黎将灯笼搁在后方，径直向阿路走去。
他将人从福元辰的桎梏中抢过来，动作毫不温柔。
阿路面色惨白，哆嗦着望向雷续乐，意识到这人挡下了黑红血带的攻击，当即双腿一曲，跪倒在地。
“得，得救了......”
他神情呆滞，掩面痛哭，嘴里不住的嗫嚅：“神主保佑神主保佑......”
雷续乐撇撇嘴，没多少心情好言相待一个NPC。
其他玩家们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灯笼摆在四各个方位，光晕连着光晕，围成了个简易的防备圈，几个细心的女玩家在小太爷臭脾气发作之前，赶忙上前安抚阿路，一直到他情绪稳定，才接着问话。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阿路抽泣两声，看了眼众人的穿着，才道：“各位勇士是外城来的吧，还是不要再往里走了，主城现在比外面更恐怖。”
他说完这句话后，众玩家面板上纷纷解锁了身份卡。
【身份：逃往主城的难民】
【前置剧情已解锁：罗休尔弗遭受不明魔物入侵，外城彻底沦陷，为了活命，难民们从四面八方涌向主城，你们是最后一批进城的难民，一路上坎坷多磨，所幸遇到了贵人相助——他是主城贵族“邦达家”的外戚，你们半途结伴，患难与共，结下了深厚友谊，现在，请随他一同投奔邦达贵族吧】
众人纷纷一愣，不约而同的看向衣着华丽的银发青年，这个所谓的贵人是谁不言而喻。
而九黎也正看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卡信息——投奔情人的“贵族外戚”。
好一个投奔情人。
他无语片刻，这个外戚头衔不知道掺了多少水份。
身份卡刷出来后，玩家们终于不用做无头苍蝇，一行人当机立断，逮着阿路就开始套话。
“你怎么知道我们从外城来的？”
阿路用血肉模糊的手臂指着地上的灯笼，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主城的人是不会使用圣火灯笼的，这是对神主的大不敬。”
雷续乐看了眼平平无奇的灯笼，心说小爷刚用这玩意儿救了你的命。
“你一直念叨着神主，神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使用圣火怎么就对他不敬了？”
阿路猛烈摇头：“不不，不止是圣火，你们外城人有所不知，一切带有圣十字标志的东西，都不能出现在主城！”
阿路说完，玩家们相觑一眼，既然主城的情况外城人不清楚，那他们的身份就能更好的装傻充愣。
刚刚安慰阿路的女玩家循循善诱：“这有什么说法？”
阿路低声叹气：“上帝抛弃了罗休尔弗，我们是被神遗弃的国家，要不是伟大的格瓦涅，我们早就死了，教会的人将祂拜为神主，拆了教堂，供奉祂的权杖，圣十字的旧日信徒，自然就不被允许存在了。”
玩家很是不解：“可是那些怪物明显惧怕圣火，难不成对神主不敬的后果，比被拧断脖子还严重？”
阿路猛一哆嗦，连带着声音都在打颤：“任何试图辱没神恩的主城人，都会被教会绑上绞刑架，他们死后是没法上天国的！灵魂会永远留在这里受苦，这......这些灯笼是你们的，跟我没关系，我没碰到它们！”
玩家们对视一眼，他担心的居然不是被怪弄死，而是“死后能否上天国”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果真是副本世界，对于靠神靠鬼不如靠自己的无神论玩家来说，属实难以理解。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边缘的九黎靠了过来，玩家们有些怵他，纷纷给他让了路。
九黎一直在旁听，这个阿路的回答模棱两可，给玩家的信息看似很充足，却始终触不到核心，犹如雾里观花。
就像是有意模糊认知，或者拖延时间。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那批不干人事的测试服玩家。
“既然上帝抛弃了你们，圣火为什么还能驱怪？又或者，我该换种问法，所谓的上帝抛弃，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上帝……”
阿路垂头，并没有和九黎对视，眼神隐约有些躲闪。
“所以并不是上帝抛弃了罗休尔弗，而是罗休尔弗背弃上帝，转而投奔神主的怀抱。”九黎用猜测的语气道，“我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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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昏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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