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走出山涧,身上的衣裳也大都湿透了。
程知韫闹完那遭便没了力气,她浑身的伤可不是装的。
后半程,她病恹恹的靠在谢三爷肩上,险些睡着。
这厢,马夫正神色紧张的守在马车旁,他自知惹了乱子,干脆立在雨中淋着,半点没敢遮挡,望向山涧的眼神说是望眼欲穿也不为过。
直到油纸灯的黄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隔着朦胧的烟雨辨出谢时聿身影的那一刻,马夫连忙向前迎了两步。
“三爷……”
看清三爷怀中抱的人,又喉头一滚,把后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权当什么都没看见,转头看向谢晚缇,弯着腰问:“小姐可有伤到哪里?”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焦急。
少夫人不必问,自然伤的不轻,否则也无须三爷将人抱回来。
若小姐再受伤,他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我没事儿,”谢晚缇掌心的擦伤还在持续作痛,但她见马夫满脸惶恐,实在不想再吓他了,于是干脆的摇摇头:“只有一点擦伤,很轻,没什么的,就是嫂嫂她伤得不轻……”
她回头看了看程知韫,脑筋转得飞快,并没有提到她具体伤在哪里。
谢晚缇年纪虽小,却并非不知事。三叔和嫂嫂今日的接触,实在过于亲密,女子双足,如此私密的部分,只有枕边人能瞧。
即便三叔出手搭救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可让旁人知道了,到底于嫂嫂名声不好。
“公子也去山里寻人了,小姐没碰上他们么?”
谢晚缇闻声抬起头,问:“嗯?是二哥吗?我们没遇上,我和嫂嫂不敢乱走,就一直等在原地,才看见三叔寻过来。”
“天这么晚了,只怕山里不安全……”马夫脸色难堪,说完,才反应过来回答小姐的问题:“二公子随车队先一步回府了,是三公子自请留下寻人的。”
“三哥?”谢晚缇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大抵是同为庶出的身份,谢璟裕虽是二房的人,却对她这个妹妹颇为关心,时不时给她捎着点心吃食。
但谢璟思……她和这个名义上的二哥,既不同房,更无交集,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为数不多的热络,也只是在祖母面前做个戏罢了。
有些古怪。
说话的功夫,就来到了马车旁,马夫小跑两步,上前殷切的拉开门帘。
程知韫原本阖着眼睛,意识混混沌沌的,听到对话声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无意识抵着额下的肩膀蹭了蹭,轻声道:“到了么?”
谢时聿没说话,反倒是谢晚缇积极地把话头接过来。
“嫂嫂,我们出来了!”
她经过这一天的大起大伏,对程知韫的依赖简直溢于言表。
马夫接着道:“少夫人,绿意姑娘她们在前面客栈等着呢,只离着五六里,一刻钟就到了,今日委屈您和三小姐暂且落个脚。”
程知韫脑袋一团浆糊,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谢时聿沉而冷的声音。
“扶好。”
“什么?”
她思绪迟滞,罕见的犯了迷糊。
下一瞬,她身前紧贴的躯体便撤走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可身前那块衣料因为有遮挡,还是干燥的,谢时聿身上更热。肌肤相贴,她虽然别扭,但抵抗不住寻求热源的本能。
就这样骤然分开,程知韫冷得浑身发颤。
她下意识扶住了身前横着的手臂,才攥住男人的衣袖,又察觉自己搭在他肩膀的左手忽然一空。
谢时聿伸手握住她的肩,待她坐稳,从她手里抽出衣袖,放下门帘。
谢晚缇无需人扶,自己利索的上了马车,坐到程知韫身边。
见程知韫脸颊绯红,又一骨碌跪坐起来,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嫂嫂,你好像有点发热……”
马车已经摇晃着动了起来,程知韫侧身靠在车壁上,迟钝的眨眨眼,嘟囔道:“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睡一觉就好了。”
她脑袋昏沉得厉害,难得有这样不设防的时候。
谢晚缇目光微错,落到她嘴角,愣了一下,问:“嫂嫂,你脸怎么了?这里好红,两边都是。”
她凑到程知韫面前,点了点自己牙关对应的位置。
程知韫呼吸一滞,敛着眼含糊道:“可能是蹭的。”
那人手劲大的离谱,她两颊现在还隐隐泛酸,偏又无法说实话。
“哦哦,那印子明天就消了。”
程知韫埋头重新合上了眼,长睫轻轻颤动。
谢家留下的人并不多,除却进山找人的,便只剩绿意和谢晚缇的贴身侍女香兰在客栈等着。其余人先行赶路了。
绿意早就哭过一回了,当下正急得在客栈门口来回踱步,眼眶红得明显。
见马车归来,她顾不得撑伞,抱着斗篷径直跑进雨里,急声道:“三爷,我家姑娘她……”
谢时聿翻身下马,扫一眼她手里的斗篷,言简意赅回答:“在马车上。”
随即伸出手:“斗篷。”
“什么……”
绿意脑筋还没转过来,但被他那双眼睛看着,下意识将怀里的斗篷递了出去。
随后,她眼睁睁的看着谢三爷掀开车帘,用斗篷蒙头,将她家姑娘盖了个严实,然后理所当然的将人抱进怀里。
她家姑娘呢?不仅没有推脱,而且攀着三爷的肩,任由他把自己抱下马车。
在场的其他人皆错开脸,没有多看。
大约是绿意瞠目结舌的模样太明显,谢晚缇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小声提醒了一句:“嫂嫂腿受伤了,沾不了地,也颠簸不得。”
绿意这才明白过来,眼巴巴的跟上了。
绿意提前便找好了大夫,就在客栈侯着。
说实话,姑娘从那般陡峭的山坡滚下去,她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祈祷老天爷保佑。
不幸中的万幸,程知韫受的都是皮外伤,只是右腿严重些,但正骨及时,并无大碍。
绿意在大夫指点下,将自家姑娘的腿脚细细密密包成了粽子,包管不会再磕碰错位。
她身上其余各处的伤,大夫也留了药方,辅以良药好好将养几日即可。
大夫前脚刚走,后脚,绿意就忍不住哭声,哽咽着扑到塌边:“姑娘……”
“哭什么?”
程知韫喝过姜汤,又换了衣裳,窝在厚实的被子里,身子渐渐暖和起来,鼻尖甚至洇出薄薄一层汗珠。
她摸了摸绿意的头顶,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这算哪门子好好的?”绿意泪眼婆娑,没忍住顶了一句:“还有人说您克姑爷,这劳什子的国公府,他们克您还差不多。”
“绿意。”
话音刚落,绿意便噤了声。
“姑娘,我胡说的……”她后知后觉自己秃噜了什么话,脸色一白,轻声道:“您别当真。”
国公府的人私下议论她,程知韫并不意外。
前世便是如此。
再难听的她都听过,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她怎会放在心上?
但绿意口无遮拦的毛病,确实要改改了。哪怕要送她回程家,没有自己在身边护着,她恐怕也得吃不少亏。
纵容不得。
想着,她盯着绿意,神色认真道:“绿意,我们两人在国公府,你说话做事,在旁人看来,与我是一体的。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我懂了。”
绿意嚅嗫着应下:“姑娘,我再有下次,你罚我。”
“好啊,不等下次,我这次就要罚你。”
“啊?”
程知韫看绿意一脸呆相,勾了勾唇,小声道:“就罚你给我烧两桶热水,快去。”
她回客栈时正发着热,绿意只敢用汗巾给她擦身,不敢叫她直接沾水。
一暖和过来,浑身都黏黏腻腻的,不舒服得紧。
“可是……”绿意眼神流露出担忧。
程知韫怕了这个小唠叨,直接打断她:“没有可是,这是罚你。”
“好。”
绿意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得答应。她起身欲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姑娘,三爷那边……要不要打声招呼?他抱您回来,虽为形势所迫,但传出去就不是这回事了。”
况且她家姑娘新寡,府里府外闲言蜚语就没少过,再添一桩……
程知韫闻言哼笑一声,表情未变:“不必,他心中有数,此事不会传出去的。”
“好,我听姑娘…我听夫人的。”
绿意脑海浮现出之前的情形。
谢家三爷将她家姑娘抱到床榻,一眼没看,就连话都未说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确实不像会多嘴生事的人。
程知韫正要催促站在原地发呆的绿意,屋外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后,房门被人轻敲两下。
“嫂嫂可还好?”
是谢璟思。
程知韫化成灰也忘不了他的声音。
他呼吸急促,像是着急狠了:“听下人说三叔寻到了小妹,我便抓紧时间赶了回来,嫂嫂伤得重么?若方便,还请容我瞧一眼,也好安心。”
屋内,绿意表情诧异,不知三公子同自家姑娘何来的交情。
而程知韫看着她,无声的摇摇头。
绿意明白了她的意思,隔着门轻声道:“三公子,我家少夫人刚服完药,已经睡了。大夫说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门外陡然静了一刻。
程知韫透过窗纸的阴影,隐约辨认出谢璟思的身影。
她一动不动,屏息等着。
谢璟思再开口时,呼吸明显平稳多了:“那就好,我不叨扰了。绿意姑娘明日若赶不及煎药,可以吩咐我身边人。”
“多谢三公子。”
“不必客套。”
谢璟思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浑身湿透,发冠歪斜,左手臂还被山石划了道口子。
他站在门外,听见屋里没了动静,紧蹙的眉头重归平整。
特意没换衣裳赶来探望,可惜了。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挑了挑眉,转身欲离开。
却在抬眼时,不期然对上了三叔的目光。
谢时聿就站在楼下的对面过道,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目光沉静的看着他。
叔侄二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
谢璟思眸光轻颤,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他顿了顿,正要开口叫人。
谢时聿波澜不惊的收回视线,转身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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