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你胡闹也要有个分寸!”
苏宴安那张贯来温和俊逸的脸,少见的添了两分难堪。他隔着衣袖摁下了家妹推搡人的手,侧目极快的扫了程知韫一眼。
“小瑾,我没有……”
程知韫终于抬起了头,她没理会苏晏安,而是拉住苏瑾的手,眼底水光泛泛。
明明方才还在疾声厉色发脾气的人,却老老实实任她拉住了,表情也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那你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托程家人把玉璜送还给我?”
程知韫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垂眸道:“我未听你劝,自食苦果,哪还有脸再见你?我只怕你也不愿再理会我了……但又实在不舍,还想来见你一面。”
苏瑾与她是闺中密友,自幼相识,情谊甚笃。
她当初听闻谢家去程府提亲,曾多番劝告程知韫,说那国公府门楣虽高,却实打实一个虎狼窝,谢璟承更非良配。
奈何程父心意已定。
程知韫待嫁的这半载,按规矩不易出门走动,两人的联系一时便断下了。
最近一回联络,就是谢时聿经手的,那封送与程父的信。
信末,程知韫特意提了一句,叫程父托人,将她妆匣最里层的云谷纹玉璜送至宁义侯府苏四姑娘手上。
那玉璜是她及笄时,苏瑾送的贺礼,与她手中的原是一对儿。
这才有了今日这出。
“是否嫁与谢璟承,本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这道理我难道不懂吗?”苏瑾抽了抽鼻子,瘪着嘴去捏她细白的指头:“劝你只是我看不过眼,发发牢骚是了。”
说着,她拧紧眉心,气道:“那谢璟承也忒不是东西了,害得你如今……”
她还想要痛骂谢璟承两句,但瞧见程知韫苍白的脸色,讷讷的停了嘴:“算了,不提他了,晦气。你今日可要好好陪我,你那玉璜送过来,我在家里哭了整整两日呢,眼睛都哭肿了,你看,现在还没消肿。”
苏瑾反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撒娇意味。
果然,眼眶一圈微微发肿,因为涂的脂粉,乍看并不显眼,细看却能分辨出来。
程知韫定定地与她对视,良久,眯起眼故意道:“瞧不出来呀。”
“怎么可能?”
苏瑾听到这话明显急了,她凑得更近,只差贴到程知韫脸上,拨着眼皮急声问:“真瞧不出来啊?我今早还特意照了照镜子呢……”
程知韫抿平嘴角,望着她,不吭声。
苏瑾这才回过神来,她轻搡了程知韫一把,气咻咻的小声埋怨:“好啊,你敢诓我。”
“玉璜呢?真摔了?”程知韫勾着她的两根指头,轻晃了晃。
“哼,还想要回去啊?”
苏瑾目光得意,将程知韫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抬起下巴,道:“你求求我,我就给你。”
“求你,”程知韫果断开口:“求求你。”
她叫程父将玉璜送还,原因并非如她所说。而是因为重活一回,早早预知了宁义侯的寿宴。
若如前世一般,她必然无法参加,她还指望着借此寿宴和苏宴安见上一面。
可她即便是豁出脸面自请前往,恐怕也会被谢老夫人和方氏找由头阻拦。
但依苏瑾的脾性,她收到送还的玉璜,必然会写信‘谴责’她。
无外乎信的内容是什么,只要谢府收到了,十有**便会叫她同来。
现下的情形,倒和她预料的一分不差。
利用了苏瑾,她本就心中有愧,哪里是真的想要断交?
苏瑾呢?没想到她这般从善如流,一时都有些懵了。
她愣了一下,从怀襟里掏出玉璜,一把塞到好友手里,嘴里嘟囔着:“给你,给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呀?”
话虽如此,她神情却是高兴的,强行抿着嘴角不笑出声罢了。
程知韫唇边噙着笑意,她微挑了挑眉,无赖道:“要骨气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见两人说开,一旁的苏宴安略显僵硬的肩头渐渐放松下来。
他犹豫着,见两人这就要转身离开了,才终于开了口。
“程姑娘,近来可好?”
‘程姑娘’三个字,他压得极低,好似从齿间挤出来的。
照理来说,他应该唤程知韫一句“谢夫人”,而非如她未出阁时一般称呼。
程知韫应声望向他,那双眼水波盈盈、顾盼多情,偏又糅杂进一份干净的气韵,矛盾极了,也动人极了。
她偏回头,轻咬了下嘴唇,低声道:“有劳苏公子挂心,我一切都好。”
“你,你毋需将流言蜚语放到心上,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苏宴安不敢多看那双眼睛,只对上这一眼,他掌心便出汗了,嘴里说的什么也没过脑子,只能掩饰性的低下头。
“我明白。”
程知韫话音刚落,一旁的苏瑾忽然开口,强硬的掺合进这段对话里。
她上前一步,护崽似的,将程知韫挡到自己身后,不客气道:“大哥,你若真有心,早先去哪儿了?若没有心,何苦来惺惺作态?”
她飞快的扫视一圈,见周遭无人,才继续道:“我不是没同你说过,叫叫也不是没等过你。你对她有意,大可早登程府门求娶,家中不允,一哭二闹你不会,绝食闹事做不到么?爹娘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受罪?”
苏宴安听到这话,只觉心似油煎。就是科举殿试,面对皇上的发问,他都不曾变过的脸色。没成想,只是迎着程知韫的目光,就叫他连苦笑都扯不出一个了。
他与程知韫,也是自幼相识。少年懵懂的初次心动,是她;渴望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也是她。
奈何家中反对这门亲事。程家自程阁老离世后,便在世家之列一落千丈,苏宴安又是宁义侯独孙,爹娘的意思,是叫他寻一位对自己仕途有助力的正妻。
他虽不屑,但身在高门,有谁是为自己而活?
苏宴安右手紧攥,他想说自己努力过,也争取过,但姻缘不是一锤子买卖,即便他真强求到了,恐怕程知韫嫁到苏府后,日子也难熬。
可他又想到程知韫当下艰难的处境,这些话说出来,好似找理由推脱。
苏宴安瞟了程知韫一眼,不知怎么接话才好,抿了抿嘴,道:“我……”
苏瑾见他这幅模样就来气,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罢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她手还未放下,便被人拉住了。
是程知韫。
她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看着苏宴安,神色认真,轻声道:“我明白。”
“苏公子,我都明白。”
她重复道。
苏宴安怔怔的看着她,只觉喉头一哽,再说不出话。
程知韫说完,并未多做停留,而是拉着苏瑾的手,往角亭走去了。
只剩苏宴安独身一人,在原地出神。
从游廊离开,程知韫心中才长出了一口气。
作戏骗谢璟思那般心怀鬼胎的恶人,容易;骗那个知道她心怀鬼胎的谢时聿,也容易。但骗苏家兄妹这种实心眼的直肠子,却叫她颇有负罪感。
她知道苏宴安对他有意。
及笄时,他郑重其事送来的簪子,诗会上,他藏都藏不住的余光。于擅长洞察人心的程知韫而言,是再明显不过的心思了。况且,苏瑾还大咧咧的同她讲过,半月未见,自家兄长跟犯了“相思病”似的。
只是,她对苏宴安,从未产生过心动的念头。
苏瑾说的程知韫“等过他”,充其量是邹氏不上心她的婚事,她自己也无心嫁人罢了。
因此,她订婚的年纪,比寻常姑娘家要晚上个一两岁。
就算撇去心动,只考虑适宜的婚嫁人选,苏宴安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原因无它,嫁高门从不是她的初衷;豪门世家里那些身不由己的公子哥,只会让她觉得嫁入了牢笼。
如果能让程知韫自己挑,只要相貌合谊,人品贵重,两人相处能够琴瑟和鸣,身世门第,都要往后稍稍。
苏宴安爱重她,但不曾为她舍弃什么。
这样很好,她也不必被这份情意为难。
他身在刑部,是一柄好用的快刀。两厢获益的事情,她算计得心安理得。
程知韫心里想。
她出神的功夫,被苏瑾拉着,七拐八拐的走过游廊,上了水榭其中一个角亭。
游廊上来回奉茶侍客的婢女,穿着一色的荷碧薄罗衫,个个额角挂着晶亮的汗珠,面颊姹红,但呈盘始终擎在额前半尺,生怕惹得贵客不悦。
角亭里,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围坐一堆,中间两人守着棋盘,正在对弈。
程知蕴隔着段距离,遥遥扫了眼,执黑子的那位显见是要赢了,只差一步棋。
执白子的姑娘她认得,是谏议大夫曹馗家的,左手边这位‘准赢家’,倒是看着面生。
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苏瑾挽着她的胳膊,凑到耳边小声说:“这位是嘉平公主,前些日子刚回京,你不大出门走动,所以没见过。”
程知蕴闻言点点头,随即大大方方打量起来。
景贞帝膝下三子一女,小公主只有六岁。先帝膝下子嗣颇多,但也只有两女,一位静安公主,早已成婚,如今儿子都得成年了,另一位小公主,据说是西域胡姬所生,并未养在宫中,而是随外祖父定居鄯善。
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嘉平公主。
她瞧着也就十四五的年纪,样貌不似中原人,高鼻深目,美貌之余又有几分英气,活脱脱的女生男相。若换成男子装束,更添潇洒,恐怕要迷倒一片姑娘。
“我赢了!”
果然,嘉平公主寻到了对手那一处漏洞。
一子定输赢。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掌,动作豪迈,回头打量一圈围观的人,边打量边问:“还有没有棋艺好的?再与我来一局。”
她目光在掠过程知蕴时,明显停滞住了,眼中闪过丝惊艳,轻叹了句:“塔西拉。”
见在场众人没有反应,她才后知后觉的扯开嘴角,露出个明朗的笑,看着程知蕴,解释道:“美人。”
嘉平公主夸得太直白,程知蕴一时间有些懵,刚要回应,忽然被人自身后轻推了一把。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苏瑾冲她眨了眨眼,又低头看向公主,道:“殿下,这位才是下棋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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