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里达州沃尔顿县郊外的柑橘山,一条溪流从山上斜挂而下。前几天的大雨形成了山洪,迫使溪流改变了它原有的线路。
雨后的清晨,空气潮湿而清新,棕榈树的叶片上落下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儿,青绿色的草铺满了山坡,形成青翠可人的地毯,但是地毯的中央,有一道面目狰狞的裂口,那是山洪冲刷留下的。
在那里,发现了第一袋尸块。
瞬·奥尼尔跟着卡妙·奥格尔索普在泥泞的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沃尔顿县有自己的警察局,但只有十来个人,要负责市警们管不到的广大地区尤其是市郊的大小事务,而一旦发生重大案件,警力薄弱的县警察局就不得不请州警甚至是FBI“协助”和“指导”。而卡妙,正是这次被派来“指导”的人。他的警衔比当地局长还要高几级,再加上他的名声,使得他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得到任何便利。
卡妙的长筒皮靴踩着松软的草地沿着废弃的河谷向上走去。溪流又回到它原来的水道里,这里只留下洪水冲刷的痕迹,间或有几只小鸟在草丛里跳来跳去寻找食物。从位置上看,尸袋应该是被埋在上面的山林中。协警们在这片林地里共发现装有尸块的三个袋子,从中能够找出两只不完整的手和一个腐蚀过的颅骨。尸块都严重腐烂,初步判断被害者大约已经死亡一周左右。沿河谷地带搜索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他走到一处高地,几名年轻法医正在用小毛刷刷出一些骨头的碎屑,这些碎骨看起来也是由上游冲下来的,其中最长的一块他可以清楚地辨别出那是一截人的小指骨。
卡妙看了一眼在旁边狂呕的瞬,皱起了眉头。
一名警官拿着几张资料赶了过来,“长官,”他对卡妙说:“我是西里尔·斯卡希尔警官,被派来协助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卡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西里尔于是说:“尸体最早是山上一个林业工人发现的。他在这山上有座房子,还有些财产,因此飓风一过去他就急着赶上来看看。那个人名叫兰迪·图塞克,他是个心急而又胆大的人,前两天这里还下着小雨,他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就起床上山。大概在六点左右,他在下面那块凸起的石头后发现了那个黑色塑料袋,鼓鼓的,出于好奇和贪念他过去看了一眼,于是发现了那些东西。”
瞬扶住身旁的一棵小树,勉强直起身来,旁边一名女警忙递过来一杯水。瞬向她虚弱地笑笑以示谢意。他又看了一眼卡妙的背影,心里沮丧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有次跟随长官出差的机会,却因为……他一定非常厌恶自己了。
斯卡希尔警官还在尽职尽责地向卡妙汇报着情况:“……尸检报告最快今天晚上能够出来,在那之前……”
卡妙一边听着,一边面无表情地经过瞬的身边,因为身体不适而对案情仍一无所知的瞬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在白色保时捷Panamera旁边,卡妙吩咐瞬先到车里等他。透过车窗,瞬看到那年轻警官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八月底的傍晚,山风已经有些凉意,Panamera以时速将近二百公里的速度在山路上疾驰,呼啸的劲风从敞着的窗户中灌了进来,带走了身上的体温。
瞬看了眼坐在驾驶位子上的卡妙,他只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支在车窗处扶着额头,大半张脸都埋在黑色防风墨镜下,一头红发在疾风中飞舞,像是冬日里燃烧的火焰。轻音乐在风声中时有时无,倒是贴合了这乡间傍晚的美景。远处红霞布满了天空,给黛色的山谷染上一层柔和的光芒,如果不是寒冷占据了他大部分注意力,生长在城市里的瞬·奥尼尔一定会为眼前的乡间美景而欢呼,而现在他只能抱着双臂努力回忆夏日里晒太阳的情景。
突然间的急刹车打断了瞬的思绪,如果不是有安全带在,他一定会像一颗子弹一样被发射出去。
“下去。”卡妙说。
“呃?”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能够让他的长官把他扔在荒山中的弥天大错。
卡妙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瞬只好也下了车。
卡妙绕到瞬的一边,打开后车门将他塞了进去,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长风衣扔给他,随后将天窗放了下来才又发动车子。
车厢内立即充满了温暖。
瞬犹豫了一下,将风衣披在身上,风衣有些大,但是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他冻僵了的身子又一点点暖和起来。他发现卡妙依旧是那件单薄的白衬衣。
“长官,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只是说:“谢谢。”
这个传说中变态的长官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冷血。他微笑着将风衣紧了紧,目光却落在这件咖啡色长风衣的前襟上,那里有一滴暗色的液体的痕迹。
卡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瞬,“那是一名受害人的衣服。”
瞬的脸立即变得惨白,刚刚温暖起来的身体立即退去了温度,他瞪大双眼看向卡妙,却在后视镜中不经意地瞥到卡妙眼中一闪而逝的促狭的笑意。
“长官……”他说,没有血色的嘴唇还在颤抖着。
“用你的脑子想想,奥尼尔,那么重要的证物我会私自带回家吗?”
在经过一家超市时,卡妙进去拎了些日用品扔在后备箱里。卡妙的家坐落在沃尔顿县郊区的一座小镇上。这里虽说不上风景迷人,却也安宁祥和,一条人工引流的小河正从那座灰色的小别墅前淙淙流过。房子后面是一片枫林,如今还是一片郁郁葱葱,东边种着一棵棕榈树,看上去年代久远,枝叶繁茂。
艾尔扎克·扬曾私下里跟他们说过卡妙的房产遍布美国各地,至少现在瞬是相信了。即使只是偶尔来办案,卡妙似乎也不打算让自己受委屈。这幢房子从内部看要比外观感觉大,木质的地板和家具古朴而温馨,不多但是实用。客厅兼做餐厅,中间是铺在一块稍高出地板一点的台子上的桌布,一旁有日式的榻榻米,墙上挂着一幅描绘东方女子的仕女图。玻璃罩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发出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这是卡妙在沃尔顿的家。
“哦,忘了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奥尼尔?”卡妙一边换下鞋子,一边掏出车钥匙,对瞬摇了摇。
“是,长官。我去拿上来。”
瞬接过钥匙回到车库。车子后备箱里的东西不少,大多是一些食材,他用左手抓住三只购物袋,右手去拿另外几只。忽然他的手指勾到一个什么东西。他凑上去,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看到,那是一个鼓鼓的黑色塑料袋,因为在黑暗的角落里他一时没有看到,没有看到那个与白天所见尸袋一模一样的袋子。
卡妙从楼上下来,看到瞬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你的卧室在楼上左手第一间。”他说,扫了一眼瞬堆在桌布上的东西,“还有一个包呢?”
瞬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长官,我……”他嗫嚅着。
“去把它拿上来。车上温度高,会加剧腐烂……”
他浑身都颤抖起来,但还是机械地站了起来,向外面迈出步子。那个袋子还安静地躺在原地,既没有被别人拎走,也没有自己跳起来跑掉。瞬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指,将袋子勾了起来,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有什么液体一滴一滴落在车上,地面上……
卡妙再见到瞬时他已面无人色,“拿到厨房里的水龙头下把里面那些骨头洗干净,别让血滴到地板上……”卡妙皱着眉冷冷地吩咐。
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瞬·奥尼尔已经捂着嘴冲入洗手间对着马桶狂呕起来。瞬在白天见到尸体时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后来一天都没有进食,如今除了胆汁和胃液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强烈的恶心感让他觉得天昏地暗,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沉浮。
洗手间的门打开又闭合,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住。
“瞬,”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注意力的转移使他的恶心感减轻了一些,然后他听到有袋子扔到他脚下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卡妙那双充满悲悯的严肃的眼睛。
“把袋子打开。”卡妙指着他脚下的袋子说。
血,污染了洗手间的地面,并向外扩散着。
瞬看着他颤抖起来,甚至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
“血,”他说,声音像是哭泣,“到处都是,还有肉,骨头……”
“打开!”卡妙突然厉声说。
瞬被吓了一跳,全身剧烈地抖了一下,不过,他开始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那个在血泊中的鼓鼓的袋子,甚至麻木地跪在地上,向它伸出手指……
袋子被扯开了一角,没有预料到的人的头颅或是手脚,只是……瞬一把扯开袋子的口,那只是新鲜的牛排骨,还有几只生猪脚。
“……?”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再颤抖了,他疑惑地望向卡妙。
卡妙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温柔地笑着:“你看,”卡妙说:“只是牛排骨和猪手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不对?”
“……”瞬低下头,经过长时间的沉默,终于点了下头。
“你看,”卡妙又伸出手,“这是我的手,”他托起瞬的手,“而这是你的,我们是人类,可是从本质上,我们与这些动物一样,你会害怕我的手或是你的手吗?”
瞬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卡妙突然拿出一把水果刀在手腕上一划,鲜血立即冒了出来。
瞬吓得大叫:“长官,你……”
卡妙看着他的眼睛微笑,“这是人的血,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是不是?”
瞬用力地点点头,焦急地望着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那么那些尸体呢?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或者以各种形态来向法医们讲述自己故事的有机体,你,我,我们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那个样子,无论是完整的还是分离的,最后都殊途同归地变成宇宙间的尘埃……你会害怕我,害怕你自己吗?”
“……”
卡妙轻轻揽过他的肩膀,“都过去了……那些受害者,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已。那件事,已经永远过去了,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不是你的父亲。”
瞬终于伏在卡妙的肩头嚎啕大哭。
瞬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出来,泡泡浴使他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看看自己泡的有些发白的手,竟然觉得自己以前晕尸体有些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今晚,有很多东西不同了。他感激地向一楼卡妙的卧室望了一眼,却发现虚掩的门缝还透着灯光。已经很晚了,卡妙还没有睡吗?好奇心让他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门内传出一阵压抑着的低低的呻吟声。
……长官?
瞬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趴在桌子上的人微微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布满汗水,英挺的眉痛苦地纠结着。
“长,长官?你怎么了?”瞬不顾他含有警告意味的目光,冲了过去,心吊到了嗓子口,“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卡妙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说:“受了……风,有点……头疼……”
“那我叫医生来瞧瞧……”卡妙虚弱的声音让他更担心了。他刚要转身去找电话,手腕却突然被抓住。钳制他的手指冰冷潮湿力气却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他转过头,看到卡妙冷酷骇人的目光。
“不许去!”他说,气喘吁吁却口气坚定,“一会儿就好!”
“可是……”
“出去!”瞬被甩了出去。
“长官……”他还想说什么。
“出去!”
瞬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瞬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铺了很多层天鹅绒毯子的大床舒适无比,虽然一开始对卡妙身体的担忧占据了他的心,但很快劳累压倒了一切,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铃声在客厅里持续地响着,他没有来得及穿鞋就跑了下去,拿起电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看了眼卡妙紧闭的房门。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很悦耳的声音,也许是等待时间太长而有些不耐烦。他要办案的警察立即到沃尔顿市检验中心取检验报告,然后就挂掉了。
瞬拿着话筒愣了一会儿,奇怪那人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到警局。早晨的阳光从窗子里肆无忌惮地涌进来,他看了看表,还不到7:30。他又想到昨夜卡妙的病情,决定自己先去把报告取回来,回来的路上可以顺便带早点。
但是,一切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他在检测中心只见到了那个法医的助手,助手给了他订在一起的几张纸的检测报告,然后就打着哈欠离开了。回来的路上,无论怎样认真地搜寻,瞬甚至都没有发现一家甜点店,为此他多走了一段路,回到卡妙住所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卡妙穿着宽松的淡青色睡袍,正翻看着当天的晨报,在餐桌旁等他。
还有,一桌丰盛的早餐。
有热牛奶、咖啡、煎蛋、土司片、手指饼、水果沙拉、意大利馅饼、熏火腿和刚榨的果汁。对于从小就吃快餐的瞬而言,这无疑是顿大餐。而且,都是新鲜出炉的。
他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的上司,他曾经吃过卡妙做过的点心樱花酥,以及昨天晚上卡妙做的鲜嫩可口的小牛排,都是人间极品,这些早餐看上去也决不逊色。这样的男人,……应该会有很多女人喜欢吧?
他把报告递给卡妙,“对不起,长官,我回来晚了。”
卡妙点点头,目光甚至都没有离开他手中的报纸,“快点吃完,我们还要去局里。”
瞬吃惊地看着面前丰盛的早餐,“您已经用过了?”
“嗯。”卡妙面前,只有一杯清酒。“过会儿你来开车。”他说。
瞬心情复杂地坐在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旁,拿起了刀叉。
不过,他很快就得救了,一个在此刻听上去像天使一样美妙的声音飘了过来。
“啊!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多么丰盛的早餐!这就是为我们这种长途跋涉的辛苦的公务员们专门准备的!冰河,快来快来!奥格尔索普长官的手艺哟,赚到了!”
一个绿色的身影风一样刮了进来,停在了餐桌旁边,毫不客气地拿过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
“阿,阿默斯特长官?你们怎么来了?”瞬吃惊地站起来,眼睛却盯着门口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冰河,”莎尔娜伸手去拿吐司,触到卡妙警告的目光抖了一下收了回来,转身拽起还在发愣的冰河,“先去洗脸!瞬,帮我们再拿两份餐具来,在橱柜右侧第二层……”
能够在一夜奔波后吃到丰盛的早餐洗个热水澡莎尔娜心情大好。她从塔拉哈西带来消息:米罗·沃尔夫离开位于市郊的别墅回到了奥兰多市。于是曾经在橙县警察局和奥兰多市警察局工作过的莎尔娜接过监视的任务,在那之前,她得先来向卡妙汇报一下。
留下辛苦了一夜的莎尔娜和冰河在家中休息,卡妙带着瞬来到沃尔顿县警察局。局长卡里·斯蒂尔是一个头发开始花白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见到卡妙的时候脸上总是堆满了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分。
卡妙咬着一根雪茄,对他不冷不热:“斯蒂尔先生,案子有进展吗?”
“还没有,长官。您知道,这件事影响很大,现在局里的压力……要是再不破案的话,居民们……”
“失踪人口和外来人口的排查呢?”
“本县一周内没有报失踪人口,我已经命令对命案周围的村镇、旅馆外来居民逐一排查,没有发现异常。”
卡妙略一思索,“将范围扩大到本县周边地区,重点在边界,不必去打扰本地居民,只查外来人员中的失踪人口。”
“是。”局长想也不想立即照办,态度非常恭敬。
卡妙扬了扬手中的报告书,“这是过来途中我顺便去取的,卡里,这个阿布罗狄·怀亚特,”他指着报告人一栏上的签名说:“以前没有听说过,他的鉴定可靠吗?”
“这个小子啊……”斯蒂尔局长皱起眉,“是从加利福尼亚调来的家伙,平时狂得很,他的直属上司对他很是头疼,不过鉴定还算准确,就是有时会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结论在里面。奥格尔索普长官不必一定要按他的鉴定来,仅供参考,仅供参考……”
卡妙唇边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把报告扔到桌子上,“回头叫人帮我复印一份,原件就放你这里吧。”
回程的车上,瞬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反复地看那几页复印的法医报告。这份报告他看了很多遍,总觉得与自己以前看过的报告有所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叙述的文字非常简洁,然而信息量却很大。通篇都是客观的描述和专业的建议,但是字里行间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诱使查案人向某个方向走去。
“死者系高加索人种,女性,身高在163~168cm之间,AB型血,年龄在32~38岁之间,未曾生育,左侧上下第二颗臼齿均患严重龋齿,从未得到过相应治疗……死者生前有轻微营养不良……死亡时间为8月16日或17日……根据切口肌肉组织及骨断面……鉴定为锯痕……碎尸工具为小型锯齿类工具,类似手持圆锯,……碎尸是在被害者死后两小时内进行,约为晚上10:00至凌晨3:00之间……死者死前4小时内未有进食……死者左胸第四与第五根肋骨有刀伤痕迹,肺脏相应部位有破裂,初步鉴定为有柄平板状刀具……”
瞬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注释图,上面标示着创伤造成的方向、部位及深度等等,他忽然觉得很冷,似乎看到眼前总有一个影子,却看不清影子的样子。也许是车太快,他开始感到有些晕车。
“别看了,”卡妙说:“再看下去会误入歧途。”
作为故乡的奥兰多市原本是米罗·沃尔夫巡回演出的最后一站,尽管谋杀和猥亵儿童案使得演唱会的召开变得不确定,但主办方还是大张旗鼓做了宣传,而米罗,在演唱会开始的前一天也离开了塔拉哈西回到奥兰多。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群疯狂的乐迷和“孩子的父母”们破坏殆尽。
会场门前一片狼藉,巨幅海报和节目牌被砸的稀烂,塑料瓶和臭鸡蛋将剧院大门及其两侧染得斑斑驳驳,甚至停在门口的一辆宣传车也被砸毁。发起人甚至要求大家抵制该剧院以后所有的演出。当初力挺米罗的剧院老板损失惨重,叫苦不堪,对着米罗的经纪公司大吐苦水。
而这,原本不至于这么激烈,如果米罗没有做出那件事的话。
米罗回到奥兰多的行程非常低调,经纪公司封锁了消息,只跟负责案件的警方打了个招呼,尽力避开媒体的视线,就算演出不能如期举行,米罗还是想如约回到这个他起航的城市。但是,他还是在他的私人机场外遇到堵在那里的人群。有支持的也有抗议甚至是辱骂的。
人们一拥而上,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镁光灯拼命地对着他闪。
米罗对人群温柔地一笑,带上一副墨镜,从保镖们为他打开的一条通道离开。他很累,只想躲起来休息一会儿。
人群更加汹涌起来,有个女孩被挤了出来,挤到了米罗的面前。她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偶像,而米罗也看着她,居高临下地。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像看戏一样地看着他们。
那女孩有长长的黑头发和一张平凡的脸,激动地对米罗说:“米罗,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比电视上更帅!”
“……”米罗皱起眉打量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远处开车过来的艾奥里亚·邓达斯看到机场外黑压压的人群也皱起了眉,他不知道究竟哪个混蛋走漏了风声。
“米罗,”那个女孩兴奋地说,举起一个大大的本子,“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米罗沉默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这是他身边的助手和保镖们所熟悉的米罗,可怕的,不同于观众和乐迷们所熟悉的那一个米罗。但是他终于从助手那里拿过笔,在那张空白页上不耐烦地涂上自己的名字。
女孩兴奋地跳起来,在众人面前提出下一个要求:“我可以单独和你待一会儿吗,米罗?”
人群中发出一阵不满或愤怒的叹息,不过很快被米罗冰冷的话语所打断。
“不能。小姐,我累了,请让开。”米罗努力培养着自己的耐心,临来的时候将穆甩到塔拉哈西让他处理那边案情的进展,现在看来似乎是做错了。
那女孩楞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米罗的拒绝,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
米罗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把推开那孩子,向前走去。身后立即响起一阵唏嘘。
“有什么好傲慢的,不过是一个卖唱的!”那女孩突然高声骂道,被当众羞辱使她颜面尽失,她看到米罗向前走不理她而保镖们却过来拉她,更加愤怒,低头狠狠地咬了保镖的手腕,冲到米罗面前将他的签名撕得粉碎,“你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你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你只不过是给奥兰多丢脸的败类,你以为有几个人真心愿意与你说话的!你这个禽兽!听说你曾□□了你的亲妹妹……”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她恶毒的咒骂,她瘦弱的身子被扇到一边去。
米罗踩着一地的纸屑,背对着闪烁不止的镁光灯和咒骂声迅速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去了奥兰多有名的“快活城”。
“快乐城”是一条街,分布着赌场、高级妓院和各种其他娱乐会所。这里受撒旦的保护,人们可以在这远离上帝视线的地方尽情挥霍着金钱,还有生命。在这里,你可以找到适合各类人群——从落魄失业者到金融巨头政治世家——各种形式的娱乐。只要付得出钱,就能买到相应的服务,还有,特殊的商品。
米罗所在的是这条街最负盛名的□□——午夜的地下赌场。
这是一个包间,原本还算宽敞,但塞下双方几十个人之后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而剩下的空间,则缭绕着青灰色的烟雾。酒精和香水的味道在污浊不堪的空气里,使这里更像街头混混聚集的下流酒吧。
米罗面前的筹码被全部推了出去,这一夜他输掉了差不多一年的演出收入,输得高兴。
对面的男人兴冲冲地将筹码划到自己面前,吩咐身后的侍者将筹码全部换成现金,然后站起来准备走人。
“这就走了吗,基廷先生?”米罗懒洋洋的声音透过烟雾传了过去,因为酒精带上的沙哑听上去更加性感迷人。
男人楞了一下,随即带着讽刺的笑问:“您还有钱吗?”
米罗解下手上的金表,刚要扔出去,手腕却在半空中被捉住。他抬头,想看清这个大胆到敢干涉他米罗·沃尔夫的人是谁,但是酒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光线。然后他就听到一个雄浑的熟悉的声音:
“米罗,这是你父亲送给你的礼物!”
米罗摇了摇头,清醒了一点,心情却无端地恶劣到极点,“艾奥里亚?你也敢来管我?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保镖!滚开!”他一甩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竟然把米罗甩到了一边,“我老子的东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以为凭你哥哥……是不是啊,美人儿?”他在他身边穿着暴露的女人的臀部拧了一下,女人立即吃吃的笑着,帮他将金表换成了筹码。
很快,米罗身上一无所有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艾奥里亚忙过去扶着,一边吩咐去把米罗的车开到门口。
“谁说我要走了……”米罗突然推开他,“给我开间房。”他对侍者说:“还有,把你们那些带颜色的奶片送几箱过来……”
“米罗,”艾奥里亚很有耐心地再次拉住他,“你喝醉了。而且,”他伏在米罗耳边尽量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已经有乐迷和狗仔队听说你在这里,正往快活城赶呢……”
“让他们来!难道我米罗·沃尔夫还怕他们不成?!……我要与他们合影……我养你是干什么用的?!……”米罗盯着艾奥里亚的脸,突然露出恶毒的微笑:“我想起来了,我们的一个老相识好像就在这里……”
艾奥里亚的脸色变白了,他一个箭步拦在米罗和侍者之间,“米罗,我们回去吧,求你了。”
“滚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要不是艾俄洛斯的面子,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米罗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然后高声吩咐侍者:“让魔玲·菲茨杰拉德小姐来我的房间,她这几天我包了,任何其他人没我的允许都不许见她!”他挑衅地瞥了自己的首席保镖一眼,随手将自己的信用卡丢给侍者。
艾奥里亚涨红了脸,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乎是从牙关中迸出了一个一个的字,“请你对菲茨杰拉德小姐放尊重些!”
“尊重?她只是一个婊子!还是说因为是你的马子,别人就碰不得?……”
一天之后,几乎是米罗输掉他金表的同一时刻,卡妙·奥格尔索普的白色跑车停在了“午夜”的豪华停车场。
像米罗这么张扬的人,想不知道他的行踪都难。卡妙踩着一张不知从哪里刮到他车边的报纸走下车,不用看都知道,那上面最大的版块和最醒目的标题是留给米罗·沃尔夫的——尤其是他在机场殴打小乐迷和在夜总会豪赌、寻J,以及与自己的保镖大打出手。总而言之,这几日是奥兰多的娱乐记者们最开心的日子。
卡妙很顺利地在他的包间里见到了魔玲·菲茨杰拉德。她是一个性感而迷人的女人,一头火红的及肩卷发,露出小巧的耳垂及上面大得惊人的镶钻白金耳环,身材跟莎尔娜一样惹火,脸上的神情却因为久落风尘而显出一份高傲的妩媚。卡妙拎着两瓶纳帕红酒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正翘腿坐在床沿上吞云吐雾。
“你就是魔玲?”他冷冷地问,在床的另一侧坐下,顺手取过床头柜上的开塞器,打开酒瓶的塞子。
魔玲没有回答,只是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客人。卡妙背对着她微微一笑,身为警察他明白那目光意味着什么,果然,他听到身后的女人问:
“你是为米罗·沃尔夫来的吧?你是警察还是记者?”
卡妙倒了两杯酒,轻轻晃了晃,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你这么问真扫兴,宝贝儿。”他一只手撑在过分柔软的床上,使得身子前倾,嘴唇几乎贴上魔玲柔软的发丝上,冰蓝色的眼睛带着清澈笑意,近距离地看着她。与米罗不同,卡妙对女人的诱惑力不在于那种任性和深情,反倒是这种冰冷的热情和高傲的温柔,让他的猎物不自觉的臣服于他的目光之下。
魔玲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别过有些发烫的脸,抿了一口手中的酒以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带上职业化的微笑回应:“那么您来找我,是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啰?”
卡妙笑了一下,向后和她拉开距离,“我可不敢碰艾奥里亚·邓达斯的爱人。”
魔玲有些恼怒了,“那么阁下,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
卡妙向她举了举杯,“我来,是向能够让米罗·沃尔夫与艾奥里亚·邓达斯为之决斗的女人表达敬意。”
魔玲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很迷人,带着一种风尘掩不住的豁达,黑葡萄样的眼眸里满是讽刺:“你还是为这件事而来,或者说,是为米罗·邓达斯而来,是吧?早说不就好了?”她倚在床头上,将肩上的丝巾抽下,露出圆润洁白的肩膀和半个□□,又抽出一支烟点上,才说:“我也不管你是谁了。有问题你就问。一个问题一千美金,怎么样?”
卡妙在支票簿上签上一个数字,对她晃了晃,“我一口价,只要你今夜满足我的好奇心,这些钱就是你的,怎么样?”
魔玲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嗤笑道:“您最好保证您的账户里有这些钱,先生。”
卡妙挑挑眉。
魔玲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就当我赌一把吧。你问吧。不用担心我的信誉,我会知无不言。”
卡妙在床对面的长沙发坐下,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想了一下,才说:“米罗,呃,米罗·沃尔夫为什么要为你和他的贴身保镖艾奥里亚·邓达斯打起来?”
魔玲楞了一下,她没想到卡妙会问这样的问题,张了张嘴没有立即回答上来,但是她想到刚刚对卡妙的承诺,想了一会儿才说:“米罗是我的老主顾,不,不是那种关系,他会在这里过夜,只是过夜而已,自从他知道我与艾奥里亚的关系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至于……艾奥里亚,……”她歪着头又想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他是我幼年的伙伴,也是,呃,……”
“也是你的情人。”
魔玲微笑了一下,“先生你的问题问得真刁钻。”
卡妙也微笑,“你还没有答完,小姐。”
魔玲摇摇头,“米罗他喝醉了,心情又不好,据说是说了些过激的话。而艾奥里亚,他过于敏感了。其实,像我们这些人……他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卡妙也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你和邓达斯先生很早就认识?”
“是。”
“能告诉我吗?”
“他是个孤儿,我们一起在福利院长大,以后各分东西,在一次偶然中再次相遇。如此而已。”
“孤儿?”卡妙想起艾奥里亚还有个哥哥。
“是。”魔玲将空了的杯子递给卡妙。
卡妙接过空了的杯子递给卡妙。
卡妙接过空杯子,斟满又递了回去,“那么他是怎么进入沃尔夫家成为米罗的贴身保镖的呢?”
“因为他的哥哥。他哥哥艾俄洛斯·邓达斯先生原先是跟随米罗的父亲沃尔夫议员先生的,现在是米罗的管家。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是的,看上去邓达斯兄弟与米罗关系亲密。”
“像亲兄弟一样。”
卡妙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但这种亲兄弟般的关系也许是从此不复存在了。”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但是,你不能左右米罗,让他结束这些荒唐的行为,菲茨杰拉德小姐。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魔玲小巧的朱唇在妖娆的酒液上轻点了几下,“听艾奥里亚说,以前沃尔夫是个乖孩子,一直按照父母的愿望努力成为一位作曲家或是钢琴家什么的,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迷上了流行音乐。也许是长大了,你知道年轻人都喜欢这个。”
“米罗·沃尔夫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现在就只有他的父亲议员亚历士·沃尔夫先生,继母雅典娜·沃尔夫夫人,还有他们的儿子阿伦。”
“现在?”卡妙挑挑眉,红酒映射的光芒折射进眼睛里迷离而锐利,“那么以前他们家里还有过什么人,我是说,自米罗出生以来,沃尔夫家还有过什么人?”
“他的母亲,你知道,是一个有东方血统的美女,因为生他的妹妹难产而死,那时米罗只有七岁。然后就是他的妹妹美惠。”
“他的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魔玲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消息大多数来自艾奥里亚,美惠小姐在艾奥里亚到达奥兰多市之前就不在了,我们只知道米罗曾经很爱她,如今却很少提起。”
“不在了?什么意思?”
“不知道。几乎没有人会提起她,总之她已不在沃尔夫家了,也许死了,也许回到她外祖母家了。听说现在的沃尔夫夫人与沃尔夫先生前妻的孩子相处得不好。自从沃尔夫议员结婚以来,米罗就很少回到那个家了。”
“那么议员先生及夫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先生。议员先生据说是位严肃的人,家教很严,但这次米罗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有说什么。至于沃尔夫夫人,我只知道是位深入简出的人,据艾奥里亚说,她是位人品无可挑剔的美人儿。”她说到这里撇了一下嘴,“只是米罗不喜欢她。”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她看向卡妙的眼神里带了一丝顽皮的挑逗,“她太年轻了吧。”
卡妙轻轻笑了一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魔玲逮住这个间隙,忙问出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连他的家事都问?”
卡妙没有回答,抽出魔玲的口红在支票簿上签上名字递给她。
魔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签名,惊叫了起来:“卡妙·奥格尔索普?你是那个,那个……警察!噢……”她烦恼地扑倒在床上,“艾奥里亚提起过你,这下他可恨死我了!”
卡妙又把一张支票在她面前晃晃,“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女士。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是额外的奖品,有了这笔钱,你可以和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了。”
魔玲爬了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问吧。”
“告诉我,美人儿。”卡妙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个世界与米罗·沃尔夫关系最密切的人是谁?我的意思是,能够从他那里获取最多的情报。”
魔玲从他手指中抽出支票,“他的红颜知己,珍妮·坎宁。墨尔本的一个交际花,在加勒比街,不难找。”她看了眼支票上的数字,满意地收到自己的贴身口袋里,“不过她跟我不一样,你得用点儿手段,警官。另外,我也额外赠送一个,你知道沙加·阿斯特利吗?”
“奥斯卡影帝沙加·阿斯特利?”
“对。他与沃尔夫家有往来。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演员,更是一个天才商人。不过,当心,警官,他可能比你更精明。他不想告诉你的,你一个字也别想得到。”
沃尔顿县警察局对于这桩杀人碎尸案受到了各方的压力,因此例行休假也被迫取消,在外的警员也都纷纷赶了回来。
卡妙从奥兰多市连夜驱车赶到局里,立即从斯卡希尔警官处获得了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叫做帕特里克·斯利特的外省人报案说他的妻子伊蕾妮十天前失踪。
帕特里克是个面目黝黑、体格粗壮的中年男人,走起路来有点跛,一双手上满是厚重的茧子,看上去扁平有力。面对警察的询问他显得十分不安,不时地搓着手上的粗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妻子失踪的?”
“十七日的晚上,她还没有回家,她平时不会在外面呆那么长时间……”
“她是什么时间离家的?去了哪里?”
“十六日清晨,她说要去镇上进货……”
“八月十六日?”
“是的,就是这个月。”
斯利特夫妇在90号公路旁有一家小商店,平时就靠这个为生,生活很拮据。
负责审讯的西里尔·斯卡希尔翻翻记录,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住斯利特,“八月十六日是星期天。”
“她总是在每月十六日去进货,不管是星期几,长官。”
“你也总是让一个女人去进货?”
斯利特的脸红了,他低下头,小声说:“你看到了,长官,我……我不太方便,因此……她只需要去说明一下,那边店里会派一辆小货车将她和东西一起送回来。”
“她早上几点出门?”一直在一旁眯着眼打盹的卡妙忽然问了一句。
“七点钟。”
“以前出去进货她一般都是什么时间回家?”莎尔娜接着问。
“一般要到第二天的晚上。”
“去哪里进货?”
“离沃尔顿堡滩五十多里的布莱顿小镇,她知道那里可以比别的地方便宜。”
莎尔娜停下来看了卡妙一眼,不过后者依旧在闭目养神,她只好向西里尔示意继续问。
“你为什么不早点报警?”
帕特里克把头埋得更低了,使劲地搓着手,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房间内一时陷入令人压抑的沉默。
“……我……是,我是……墨西哥裔,”那个男人抬起头,目光中充满痛苦,“我的父亲是美国人,他抛弃了我已经怀孕的母亲,我因此也没有获得美国国籍,……我当过兵,干过雇佣保镖……为了获得合法移民,后来遇上了伊蕾妮……我们一直东躲西藏,直到,在加州一家伐木场……我干了十年伐木工才获得绿卡,警官,你能明白吗?……”
对于这类人而言,警察是他们最后求助的人。
莎尔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在她离家前一个月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帕特里克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应该没有,长官。”
莎尔娜与西里尔对视了一下,又问:“你们平时都与什么人来往?”
“我们很少与人来往,长官。”
“那么在这之前一个月内你妻子见过什么人或是收到过什么人的信件吗?”
“只是一些邻居和供货商……等一下,……在她出门前一周,大概是八月十日左右,她收到一封信……”
“谁寄来的?”
“我不知道。那是她的私人信件,一般是她的亲人写来的。”
“他回信了吗?”卡妙突然又插了一句。
“没有,哦,不,我想也许回了。十四日白天我去商店里看到她在写什么,但当时没有在意。我只知道她把信放进她的小箱子里,并没有立即写回信。大概她想去镇上进货时顺便把信寄出去吧?”
“你从不知道你妻子与哪些人通信吗?”
“我信任她!”帕斯卡尔大声说,仿佛被冒犯了。
“这跟信任无关!”西里尔冷冷地说:“而且看上去她并不完全相信你。箱子是锁上的,是不是?”
帕特里克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低下头去。
莎尔娜看着瞬说:“过会儿,奥尼尔警员会与你一起去取你说的那个盛信的小箱子。”她又对西里尔说:“斯卡希尔警官,能不能让法医去一趟伊蕾妮·斯利特的家?”
“她的亲人和来往密切的朋友,你知道吗?”卡妙又问。
“她没有朋友,只有两个亲人。一个是住在亚特兰大乡下的姨妈,另一个是在加利福尼亚我以前呆过的那个木材厂的表哥。”
“能说具体些吗?”莎尔娜补充。
“姨妈是她母亲的姐姐,我只知道伊蕾妮在进孤儿院前曾与这位姨妈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她身体不好,终生未婚,现在靠政府过活。她的表哥是一个远方姨妈的私生子,一直生活在加州,我们在木材厂才认识的,他知道这层关系后一直很照顾我们。”
“他们现在做什么?”
“姨妈失业在家,偶尔帮人做做家务——她已经很老了;表哥现在成了那家木材厂老板的合伙人,仍旧在加州伐木。”
“他们叫什么名字?”卡妙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仿佛刚清醒过来。
“姨妈叫凯瑟琳·塞西尔,表哥是莫林·莱兰吉斯。”
“关于伊蕾妮的事你还没有通知他们吧?”
帕特里克低下头,“我不知道……”他脸上表现出痛苦的神色。
“你可以告诉他们了。”
所有的人,包括报警者和警员们都惊讶地望着卡妙。
“……告,告诉……什,什么……?”
“告诉他们你妻子失踪的事,”卡妙并不理会这些惊讶的目光,对帕特里克·斯利特说:“让他们来一下,处理……后事。”
“我认为他的嫌疑最大,长官。”西里尔目送有些歇斯底里的当事人被送了出去,对卡妙说,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尽管是这里的新人,他也很快明白获得眼前这名传说中的神探的好感对自己的仕途大有帮助。
“唔。”卡妙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咳,为什么呢?”莎尔娜只好来打破尴尬,“你看出了什么,斯卡希尔警官?”
西里尔得意地笑了一下,“我们还找到几位证人,等问完了我们再分析吧。阿默斯特警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们可不容易呢。”
莎尔娜很快承认他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
首先是斯利特的邻居们和主顾们。
斯利特夫妇的房东太太:“是的,房子是我的,虽然我们住得近,但来往很少,我们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见面了,他们会在每年圣诞节之前将来年租金直接打到我的账户上……十六、十七号?那个周末我到得福尼亚克斯普林斯我女儿家,整个周末都和他们一起,周一的时候他们陪我去看了戴维斯医生,我气管不好,每年这时候……”
邻居鲁塞尔太太:“斯利特一家?他们很少与我们来往。我们只有生意上的往来。他们都是冷冰冰不合群的人,平日里见了面也从不跟我们打招呼。要不是离镇上太远,我才不愿意去他那里买东西。十六日?周末我都是在家辅导我的小芭芭拉和邻居卡特兰先生家的儿子小蒙巴顿,卡特兰夫妇总那么忙,经常一个多星期不回来,蒙巴顿就住我们家。……”
最后见到过伊蕾妮·斯利特的目击证人老弗兰茨:“我和威尔在一起,那个礼拜日的早上,我老了,腿脚不方便,可是我还记得要去做礼拜,现在的人,尤其是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忘了上帝的存在了!但我一定要去!威尔答应送我和老伴过去,我和他在路边说这话的时候,斯利特太太从身边过去了,穿一件黑色连衣裙,背着她的小背包,行色匆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跟她打招呼也没有听到……那是早上八点之前的事了。”
另外一家住在附近的莱西斯塔太太:“我丈夫跑运输去了,那两天一直待在公司里装卸货物,我白天在卡林家打牌,晚上去陪老弗兰茨夫妇,他们身体都不好,……当然,他们付我陪护费……孩子都在迈阿密读书。”
斯利特的供货商费迪南德·赫维特:“我在家里,那天十六日,没有人来……没有没有,……我没有见到斯利特太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其他供货商……她也没有预约我,以前都会提前打电话给我,因为我经常会外出给客户送货……十七日也没有,……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最后一次在七月十六日……十六日我在家,没有证人……十七日我预约了牙医,在候诊室等了一天……”
一整天就在审问中度过了,每个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长官,”审讯结束后,冰河悄悄地问莎尔娜,“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桩谋杀案的死者是伊蕾妮·斯利特不是吗?也许这位斯利特夫人很快就回来了。”
“理论上是这样,冰河。在法医报告确认之前,这是两个案子。但是这两个案子的巧合之处太多了,我们就要考虑它们是同一件案子的可能性。失踪案是一条线索,即便以后证明毫无关联,失踪案也要仔细侦破不是吗?”
傍晚的时候,亚路比奥尼·切斯利警官风尘仆仆地赶来报道:“扬警官接到您的邮件就派我过来了,长官。”
“什么邮件?”瞬问。
“是关于米罗·沃尔夫案的。”卡妙似乎有些不太舒服,晚饭过后就先离开了,这让本来兴致勃勃要在他面前卖弄一番的西里尔很是扫兴。
晚饭后,瞬带回来伊蕾妮那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和阿布罗狄的话:“明天早上出报告。”
莎尔娜请人立即打开了那个箱子,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箱子空空如也。
那天晚上,卡妙将书房和客厅收拾出来,他们五个人都住进了卡妙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检验中心的法医报告就被送到县警察局里。卡妙扫了一眼伊蕾妮那个开了锁的空箱子,除了箱底刻着“ML”外一无所获,看上去只是个很普通铁铸箱,有12*12*20cm大小。帕特里克曾对瞬说,这个箱子是他们离开加州时,伊蕾娜的表哥送给他们装一些琐碎东西的。
卡妙的目光在那上面扫了两眼,便落到手中的报告上。阿布罗狄和他的助手从斯利特家中搜集到了伊蕾娜的毛发,从那里提取的DNA证实她就是碎尸案的受害者。在另一份报告中补充了新的证据。在卡妙离开的时候,城户冰河参与了西里尔·斯卡希尔的搜寻队,他们从上游的山林里挖出了一件包有烧过纤维的灰烬样的东西,还有死者的头发。化验结果显示,这就是伊蕾妮当天离开时穿着的黑色连衣裙。而在头发里,发现了另一种纤维,一种粗纤维,那是一种糖槭树的木屑,一种生长在北部的植物。莎尔娜在那两天里也没有闲着,她找到了附近一处可能的车辙。
西里尔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长官,”他得意地跟卡妙打招呼,“我想可以刑事拘留他了。”
“谁?”
“当然是帕特里克·斯利特,罪名是涉嫌杀害他的妻子!”
“这么说你掌握证据了?”
“今天就能申请逮捕令了。”他说,满脸都写着‘我有新证据’的字样。
帕特里克·斯利特情绪低落,看来他已经知道噩耗了。
卡妙·奥格尔索普坐在询问室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破天荒地对他的当事人表示关心:“您已经知道坏消息了,是不是,斯利特先生?”
公路商店的老板用手扶住额头,垂下眼睛,神情悲切,“是的,先生。”他顿了一下,又抬起那双因疲惫和悲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什么时候能把她……把我的伊蕾妮带回家?”
“等找到凶手……很快,先生,我保证。”
“谢谢。”他过于粗大的手握住了卡妙的手,卡妙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抽出手来。
“那么,你告诉她的亲人了吗?”
“是的……今天一早,我知道消息后就给他们打电话了,现在他们应该在路上了。”
卡妙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西里尔正等着询问他以便获得逮捕他的证据。
等斯利特在他的位子上坐好,西里尔不着声色地将灯光调到最大,对准他的当事人。
“你好像并不关心是谁杀害了你的妻子,斯利特先生!”
斯利特从他一直捂着脸的双手上抬起头来,强烈的光线却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这是……什,什么……意思,……警官?……我当然……当然……”
“你不关心,是因为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是不是,斯利特先生?”
“不……我不知道,……您……您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事实上你撒了谎,对警方撒了谎!”
“我,我没……”
“你有!我再问你一遍,八月十六日早上你妻子离开后的48小时你在哪里?”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长官,在刚报警时……”斯利特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要求你再说一遍!”
“我在商店里,我,我一直在,在那里……伊蕾妮……”提到这个名字他眼睛里又贮满了泪水,“她不在……的日子,我……不想回家……”
“有谁可以作证,你那些天一直待在商店里没有离开过?”
斯利特想了一会儿,惊慌而木然地摇摇头,“没有……我想……只,只有……几辆卡车停下过……”
“卡车?”西里尔讽刺地嗤笑了一声,“是的,公路上总会有卡车,斯利特先生,你刚才说你妻子不在,你就不想回家?”
“是,是的,长官。没有她……没有她……”
“你很爱你妻子?”
“是的,长官。我非常爱她。”帕特里克抬起他贮满了泪水的浅灰色眼睛看向西里尔:“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西里尔走过去,温和地拍拍他的肩,“是的,我理解,你不能没有她。”他和卡妙交换了一个眼神,弯下腰去贴着帕特里克的耳朵大声说:“你不能没有她!所以当你发现她瞒着你和其他人来往、写信时,当你怀疑你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染时,你就残忍地杀害并肢解了她,让她用这种方法永远地留在你身边!是不是,帕特里克·斯利特?!”
帕特里克一脸震惊地望着西里尔的脸,连嘴唇都忘记了颤抖。
卡妙依旧抱膝坐在门口那张桌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仿佛在看一场并不精彩的戏剧。
“那天你妻子离开后,你去了商店,但是很快你带着作案工具离开,尾随你的妻子,在之后不久你悄悄追上杀害了她,随后分尸并驾车将其掩埋在一处山岗,然后回到商店里。反正你的主顾不多又有流动性,即便熟人到你店里寻不见你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是不是,斯利特先生?你酝酿这起谋杀案已经很久了,也许从你妻子在她的小信箱上上锁时便开始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警官!”帕特里克站起来大声为自己申辩,却被西里尔按回椅子上。
西里尔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看进他的慌乱的心里,“那么你告诉我,斯利特先生,十六日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和谁在一起?还有,你妻子信箱锁上的痕迹是怎么一会儿事?”
“……我……我……”豆大的汗珠儿从他的额头上滚下,他痛苦地将脸埋进手掌之间。
西里尔给卡妙一个胜利的微笑,卡妙面无表情地向他点点头,跳下桌子。询问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刹那,卡妙听到西里尔得意地宣布:“帕特里克·斯利特先生,你因涉嫌杀害你妻子伊蕾妮·斯利特女士而被正式拘捕……”
莎尔娜·阿默斯特正在看一张地图,头也不抬地对卡妙说:“车辙鉴定出来了。法医中心那边效率真高。”
卡妙瞟了一眼横穿沃尔顿县的几条公路,闭上眼睛,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懒洋洋地说:“亚路比奥尼带城户冰河去一趟加州,请当地警方协助到斯利特当年的伐木场,寻找当年斯利特夫妇及他们来往密切的人的一切蛛丝马迹。”
“明白,长官。”
“阿默斯特,你带瞬·奥尼尔与西里尔·斯卡希尔警官务必于下午两点前赶到331公路距这里一百六十公里处的一处旅馆,秘密拘捕一位有加州口音,身高在1.85~1.90cm,体重在200公斤上下的白种男人,他可能名叫麦尔肯·莱兰吉斯、曼德尔·林恩或是莫林·刘易斯什么的,身上总有一股劣质雪茄的味道,看上去热情而友好,穿一件黄呢绒上衣和超大号军用皮靴——靴子在旅馆里会被擦得很亮,但保养得不好,右手骨节粗大,虎口处有一层黑红色的厚茧或是一周以上的旧伤。头发是卷的,短发,目光很机警,开一辆2000年生产的雪佛兰皮卡车……去把那个人带来,注意他是个危险的家伙。要在第一时间接管他带的一切,包括所有随身衣物,给他一顶帽子,不许他碰自己的头发,直接送到法医检测中心。干完这件事后你们两人就去奥兰多吧,尽管我认为米罗·沃尔夫这个时候回家的可能性不大。”
斯蒂尔局长一如既往地热情殷勤,与卡妙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说案子已经有了大的进展,是这样吗,长官?”他亲自给卡妙端来一杯热茶,满脸都是笑容。
卡妙双手插在衣袋里,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合作了很多年,斯蒂尔先生,您知道我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是的,长官。”
“那么,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斯蒂尔惊异地看着他,但却不惊慌,在他的记忆中与这位年轻警官的交易中从来没有吃过亏。
卡妙抽出手,将一摞报告放到他面前:“等亚路比奥尼·切斯利警官和莎尔娜·阿默斯特警官带回凶手和证物就可以结案了。这里,”他指了指报告:“您可以签上您和斯卡希尔警官的名字。不仅这次,有任何我们合作的案子,您都可以签上任何您想签的名字……”
斯蒂尔张了张嘴,木然地看着卡妙,他有些不敢相信这突然降临的好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那么条件呢,奥格尔索普长官?”
卡妙翻开其中一份检验报告,指着下面的署名说:“我要这个人。”
阿布罗狄·怀亚特。
房间内一阵沉默。卡妙胸有成竹地看着斯蒂尔局长不断变幻的脸色。
“成交。”他听见对方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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