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后半夜渐渐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宾馆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温暖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新,以及宾馆特有的、消毒过的洁净气味。
秋雅妤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总伴随着车厢的禁锢感和程皓阴沉的目光。她几次惊醒,都在黑暗中看到吕晓闫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如同守夜的磐石。他没有睡,只是在她惊醒时,低声说一句“我在”,或者递上一杯温水。他的存在,是驱散噩梦的唯一良药。
天亮了,阳光带来了些许勇气。秋雅妤换上吕晓闫一大早回学校帮她取来的干净衣服,看着镜子里额角依旧明显的青紫和手腕上未散的淤痕,深吸了一口气。
“先吃点东西。”吕晓闫将温热的粥和小笼包推到她面前。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沉默,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仿佛一夜之间,某种决心已经淬炼成型。
吃完早餐,吕晓闫看着秋雅妤,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陪你去教务处。”
秋雅妤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
他们直接去了学生工作处,找到了负责学生纪律和安全的主任。当秋雅妤撩起额前的碎发,露出手腕上的伤痕,并陈述昨晚的经历时,主任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追求或纠纷,涉及到了限制人身安全和可能的性骚扰未遂。
吕晓闫全程陪同,在秋雅妤情绪激动或叙述不清时,他会用冷静、客观的语言补充关键细节——程皓如何利用学长身份和车辆进行诱骗,如何在校外僻静处锁闭车门,以及秋雅妤逃脱时的狼狈与伤痕。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主任表示会立刻联系程皓所在学院核实情况,并启动调查程序。
从教务处出来,阳光有些刺眼。秋雅妤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吕晓闫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累了就回去休息。”
“嗯。”
他没有送她回宿舍,而是直接带她去了暗房。这里似乎成了他们默认的避风港,只有在这里,隔绝了外界的目光和纷扰,秋雅妤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吕晓闫将她安顿在熟悉的高脚凳上,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整理工作台上的器材,调配药水。他没有多问,也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用这种近乎仪式感的日常动作,告诉她,生活还在继续,有些东西不会改变。
秋雅妤捧着温热的水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化学药水味,那颗悬着、慌乱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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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皓被学院领导和学生工作处约谈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校方尽力控制,但还是在一些小圈子里悄然传开。各种猜测和流言开始滋生。
有人不相信程皓会做这种事,认为可能是误会或是秋雅妤小题大做;也有人早就对程皓看似完美无缺的形象有所怀疑,私下里议论纷纷。偶尔会有异样的目光落在秋雅妤身上,或同情,或好奇,或探究。
秋雅妤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她照常上课,去图书馆,去广播站(暂时请假了外出采访任务),大部分时间都和吕晓闫待在一起。吕晓闫将她护得更紧,几乎寸步不离,他用沉默而坚定的姿态,向所有窥探的目光宣告着他的立场。
这天下午,秋雅妤在图书馆看书,吕晓闫去帮她买饮料。一个同班女生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雅妤,听说……程皓学长的事了?你真的没事吧?”
秋雅妤抬起头,看到对方眼中真诚的关切,心里微微一暖,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
“那就好,”女生拍了拍胸口,“那种人面兽心的家伙,真没想到!你放心,我们都支持你!”
正说着,吕晓闫回来了,他将一瓶热奶茶放在秋雅妤面前,目光冷淡地扫了那个女生一眼。女生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讪讪地笑了笑,赶紧溜走了。
吕晓闫在秋雅妤身边坐下,将吸管插好,推到她面前。
“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他声音平淡。
“我知道。”秋雅妤吸了一口甜甜的奶茶,温热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她看着吕晓闫冷峻的侧脸,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总是让你担心。”
从单车事故到这次的事情,她似乎总是在给他添麻烦。
吕晓闫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她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额角已经淡了些的青紫。
“不会。”他收回手,重新看向面前的书本,声音低沉却清晰,“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你是我想守护的,唯一的光。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秋雅妤从他专注的侧影和那句简短的否定里,听出了未尽的话语。她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心底那点因为流言和经历而产生的不安,被更坚实的温暖所取代。
暗流依旧在校园的某些角落涌动,调查还在进行,程皓那边暂时没有任何公开回应,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但在这个安静的图书馆角落里,在他们彼此陪伴的空间里,秋雅妤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余波和未散的阴霾。
她并不知道,吕晓闫的沉默之下,酝酿的并不仅仅是陪伴。一场针对程皓的、更为冷静也更为彻底的“清理”,正在他心中悄然布局。他绝不会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再次靠近她。
而秋雅妤,在经历这场风波后,也隐隐感觉到,吕晓闫身上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他依旧沉默,却比以前更加锐利,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隐而不发,却寒气逼人。
春天的校园,繁花似锦,阳光明媚。但在这片看似和平的景象之下,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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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房的红光,像一层保护色,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窥探隔绝在外。秋雅妤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吕晓闫在工作台前冲洗照片。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无法撼动他分毫。但秋雅妤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沉默比以前更深,像是海底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估量的力量。偶尔,当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她额角或手腕尚未完全消退的痕迹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利,会让秋雅妤的心微微揪紧。那不是针对她的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学长,”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暗房里只有药水晃动和计时器滴答的寂静,“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吕晓闫冲洗照片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好像总是在惹麻烦。”秋雅妤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还带着淡淡淤青的手腕,“先是骑车出事,现在又……如果不是我轻易相信他上了车,也许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吕晓闫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他放下手中的夹子,转过身,正面看着她。红光下,他的脸庞轮廓显得更加分明,眼神深邃如古井。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近到秋雅妤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和他眼底那些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错的是他。”吕晓闫一字一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利用信任,心怀不轨。你不需要为他的恶意承担任何责任。”
他的话语像坚硬的磐石,稳稳地托住了她那些自我怀疑和飘摇不定的心绪。秋雅妤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吕晓闫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角那块淡青色的痕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也烙印在她的心里。秋雅妤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坚定和守护,所有的不安和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尚未收回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掌心,像一只寻求安慰和确认的猫咪。
“嗯。”她闭上眼,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依赖和信任,“我知道。”
吕晓闫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她脸颊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心底那片因愤怒和杀意而冰封的角落,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涌入一丝暖流。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收紧。
两人在暗房的红光下静静依偎,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的显影液气味,此刻闻起来也不再冰冷刺鼻,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这一刻,秋雅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后,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层次。不再仅仅是初恋的甜蜜与悸动,更多了一份在困境中相互支撑、彼此守护的沉重与坚定。她看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为她而燃的、可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也看到了他怒火之下,那深不见底的温柔与担当。
而吕晓闫,则在她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中,更加明确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惩罚一个程皓。他要构筑一个足够安全的世界,将她牢牢护在其中,让任何风雨都无法再侵袭她分毫。这份决心,比任何摄影作品,都更需要他倾注全部的心力和手段。
几天后,秋雅妤发现,那些曾经偶尔会落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似乎渐渐消失了。程皓的名字也仿佛一夜之间在公开场合销声匿迹。她隐约听说,程皓家里似乎出了些问题,他父亲的公司遇到了麻烦,而他本人也因为“个人原因”,暂时休学离开了学校。
她没有去问吕晓闫,这一切是否与他有关。她只是在某天傍晚,和他一起在湖边散步时,看着夕阳下他平静无波的侧脸,轻轻握紧了他的手。
吕晓闫感受到她的力道,低下头看她。
“谢谢你,吕晓闫。”她轻声说,眼中映着夕阳的余晖,明亮而温暖。
吕晓闫看着她,没有问谢什么,只是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在她带着淡淡淤青的手腕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湖面被晚风吹皱,荡漾着金色的波光。春天的尾声即将来临,夏天的气息隐约可闻。那场雨夜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留下的伤痕在慢慢愈合。但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们的感情,在经历了恐惧、愤怒与守护之后,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真金,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密不可分。
然而,命运的剧本,从不因个人的深情与努力而改写。最大的风暴,往往在人们以为已经风平浪静时,悄然而至。
季节更迭,初夏的风开始吹散春日最后一丝凉意。校园里的栀子花开到荼蘼,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些熏人。期末的氛围日渐浓厚,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暂时冲淡了之前那场风波的余韵。
程皓的悄然消失,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校方对此事的处理低调而迅速,没有公开声明,只有小范围内知道他是因“家庭原因”和“个人发展选择”而暂时休学。各种猜测渐渐失去了新鲜感,被新的八卦和学业压力所取代。
秋雅妤的生活似乎也回归了正轨。额角和手腕的伤痕几乎看不见了,广播站的工作也重新步入正轨。她依旧和吕晓闫形影不离,只是吕晓闫的守护变得更加细致入微,也更加沉默。他不再仅仅是在她身边,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所有潜在的不安隔绝开来。
这天,吕晓闫在暗房冲洗一批新的照片,是之前他们在植物园拍的。秋雅妤坐在旁边,翻看着一本摄影杂志,目光却不时飘向工作台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
那是一个相机盒。她攒了很长时间的钱,又托了在国外留学的表姐帮忙,才终于买到了那台吕晓闫曾在专业杂志上凝视许久、却因为价格和稀缺性而迟迟没有下手的绝版胶片相机。她想象着他收到这份礼物时,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她计划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想到这里,秋雅妤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连眼底都漾满了甜蜜的笑意。她悄悄将盒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用杂志盖住。
“笑什么?”吕晓闫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正看着她。
秋雅妤吓了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连忙收敛笑容,摇摇头:“没什么呀,就是看到一篇有趣的报道。”
吕晓闫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没有追问,只是目光在她手边那本杂志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转过身,继续冲洗照片,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她偷偷浏览相机网站,和表姐加密的邮件往来,以及最近省吃俭用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点破,只是配合着她的“秘密行动”,甚至暗中帮她解决了国际邮寄可能会遇到的一些小麻烦。他享受着这份被她小心翼翼藏匿起来的、笨拙而真挚的心意。
这将成为他此生收到的、最珍贵也最残忍的礼物。
傍晚,两人一起吃饭时,秋雅妤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叮嘱她期末注意身体,又问起她和“晓闫”最近怎么样。
“我们很好,妈,你别担心。”秋雅妤笑着回答,目光温柔地看向对面的吕晓闫。
挂断电话后,她对吕晓闫说:“我妈说,等你放假有空,再去家里吃饭,她给你煲你喜欢的莲藕汤。”
“好。”吕晓闫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暑假的安排。他想带她去附近一个以星空闻名的小镇拍照,那里的夏夜银河,一定很美。
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规划着近在眼前的考试,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暑假,憧憬着未来无数个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关于雨夜的惊恐、关于恶意的阴影,似乎真的被初夏的阳光和彼此陪伴的温暖驱散了。
然而,在秋雅妤看不见的角落,吕晓闫的目光偶尔会变得深沉。他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程皓家族的麻烦和他本人的休学,确实与他动用了一些家庭人脉和资源有关,他要确保那条毒蛇没有反扑的机会。他看似平静的校园生活之下,依旧涌动着确保她绝对安全的暗流。
只是,他们都以为,最大的风浪已经过去。他们都以为,通往未来的道路虽然偶有坎坷,但方向清晰,终点光明。
他们并不知道,命运最残酷之处,在于它的无常与不可抗力。它从不因人们的美好期盼而心慈手软,也从不给予任何排练和预警。
那台被精心包裹、承载着无限爱意与期待的绝版相机,最终没能等来它主人的生日。
而那个说着“等你放假有空”的女孩,也永远无法再喝到母亲为她心爱之人煲的莲藕汤了。
所有的平静与温馨,所有的计划与憧憬,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珍贵的假象。
真正的告别,正在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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