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茜点开聊天框给黎亦嫙发消息，问她今天是否有时间陪她去一趟灵隐寺。黎亦嫙回复她全天都有空，于是二人约了在地铁站口见。
在去寺庙的路上，她告诉了黎亦嫙梦魇的事。
“那你现在还好吗？”黎亦嫙关切地问道。她早上看到沈如茜发消息说想去灵隐寺，就担心是不是有什么坏事发生了。尤其是这个学期沈如茜经常表示自己很困，浑身无力，黎亦嫙就觉得不太正常，她还建议沈如茜去医院。
但沈如茜这个人就是发烧、中暑都不怎么去医院的，宿舍里有吃剩下的感冒药，糊弄一下就过去了。黎亦嫙有时候觉得她最应该看的是心理医生。
不过她也清楚沈如茜这样一个极度封闭、对周遭都充满了不信任的人，是不会向心理医生坦袒露心事的。
既然这样，黎亦嫙觉得求助于神明也好，把想说的一切都告诉神明，既不用担心会泄密，也给自己一个寄托。
沈如茜曾经是不信这些的，或者说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教育，但她认可“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把怪力乱神的事交给怪力乱神。
沈如茜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倒是跟奶奶一起去村里的土地庙上香，每次奶奶都祈祷今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平安安。
风调雨顺，庄稼才能长得好，来年收成才好，平平安安，才能保证人丁兴旺，这是奶奶生前念叨了半辈子的事。沈如茜每次都学着奶奶的样子，烧些香灰纸钱，但心里却并无所求。上学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今天的灵隐寺也像往常一样，游客络绎不绝。灵隐寺里烟雾缭绕，大殿前的香炉旁站满了祈福的人。
两人买了门票，又各领了三柱香。沈如茜往年只是跟着黎亦嫙来过这里，当时她学着黎亦嫙的动作，正对大殿，把三柱香举过头顶，在心里诉说着自己的愿望，然后三鞠躬，最后把香插进大殿门口的香炉里。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自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融不进这个世界，也不想再每天装模做样。
这次，她许愿自己能消除灾厄，许愿孤魂不再入梦。
走之前她还在寺庙里买了一串十八籽，听说都是开过光的，能保平安。
“过段时间我要忙起来了。”
离开了庙门，黎亦嫙觉得也有必要把自己的近况告诉她。自从大三她们分开后，沈如茜几乎每逢周末都要约黎亦嫙出来，这让她有些苦恼。
“为什么呀？”
“要抓紧做设计作品啦，准备申请去英国留学。”黎亦嫙说着，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黎亦嫙大一春夏学期选了环境设计专业，但沈如茜记得黎亦嫙曾说很想做个自由画家，每天背着画板穿行在大街小巷，把那些不期而遇展现在画布上。不是为了向世界宣告什么价值，也不想彰显什么高贵气质，只是去用画笔触及灵魂。
“不过这样我最后会饿死的吧。”黎亦嫙话锋一转，“那些被后世顶礼膜拜的大师，很多生前都穷困潦倒。”
“我都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甲方催着改设计方案的苦逼生活了，万恶的资本家！”话题的最后，是黎亦嫙略带戏谑的抱怨。
“已经决定去英国了吗？”沈如茜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黎亦嫙曾向她表达过对前苏联建筑风格和俄国艺术的兴趣，为此还专门选修过俄语课。
“那些未来主义的建筑就像天外来物一样，粗犷、坚固、夸张，甚至有一种‘蛮横’感，太赛博朋克、太震撼了。还有那些高耸入云的雕塑，简直是硬核浪漫，我真的难以想象创作者在创作它们时的精神状态。”她还记得黎亦嫙跟她分享这些时，眼里闪着光。
不过沈如茜一点也不担心黎亦嫙的英文水平，黎亦嫙曾说过，她们高中毕业后很多同学直接就去考雅思了，她还后悔当年没报名。不过黎亦嫙大一时英语六级考了600多分。
沈如茜老家高考是不考听力和口语的。“高考是风向标、指挥棒”，秉持着这一原则，她在初、高中的时候，老师也不教这些，所以她的听力和口语都烂得出奇，最后六级也是勉强过线。
“我们家有亲戚在英国，可以互相有个照应。我妈担心我一个人在国外出了事儿没人管。”
“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可能吧，我爸妈说一切都随便我，其实他们也不想我活得太累，总说大不了将来回老家考个公务员，钱不多，图个安稳。”
沈如茜这时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鸿沟了。
出国？她从来没想过，倒不是什么安全方面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没钱。一年几十万，用老家的话说，把她卖了都付不起。
若是毕业后考个公务员的话......爸爸妈妈或许会很高兴......
回学校的路上，沈如茜开始反思自己这三年里是否忽略了黎亦嫙的感受。
黎亦嫙人好、懂分寸，每次出来玩儿都不会提出太贵的需求，总能让沈如茜忘记自己的窘迫和拮据。
而且沈如茜根本不认识什么名牌，黎亦嫙也不会刻意炫耀。说实在的，就算有一天黎亦嫙突然说出一个昂贵奢侈品的名字，沈如茜也意识不到。
现在想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沈如茜的自尊心。
张春每个月转过来的生活费只够维持基本花销，沈如茜还申请了国家助学金，她平日里吃食堂，能省一些是一些，省出钱来约黎亦嫙出来聚餐、游玩，次数不多。她知道这样很病态，但在每天难受到窒息的那段时间，黎亦嫙仿佛是她的氧气一般。
其实沈如茜想过自己挣点钱的。她经常看到校园论坛上有招募家教的信息，但她最后也没有勇气迈出这第一步。她那段时间害怕见人，连课都不去上，每天把自己困在宿舍的床上。
她知道自己该去看心理医生，但她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
她有时候很恨这样的自己，恨自己的懦弱、自卑、封闭，但她无力改变这一切。她就像被长时间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打开鸟笼的瞬间，不是对自由的渴望，而是对天空的畏惧。
这些她都没有告诉过黎亦嫙，她觉得这样会破坏自己在黎亦嫙心中的形象，也会给往后的相处带来困扰。
黎亦嫙那样开朗、明媚又自信，有着大好的前途。而她，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让所有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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