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没有理会谢沉的调侃,托腮沉思几秒,叹了口气,“现在又回到原点,答案似乎还在那个雕像。但我总担心等那个雕像完成,可能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身为雕塑老师的谢沉却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毫无兴趣,只问她,“那么项同学,今晚还会有紧张刺激的投票环节吗?”
白芷挑眉,从中咂摸出一点担心的意思,想了想道,“可能会有,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活到最后的。”
谢沉将手放在她的轮椅上,推着往前走,沉声道,“不是努力,是竭尽全力。白芷,你不能死。”在这个该死的狼人杀环节中,谢沉能做的实在有限,关键时候还是要靠白芷自己应对。
白芷看着他严肃认真的神态,难得怔怔地“哦”了一声。谢沉“啧”了声,表示对她的回应不太满意。
白芷耸耸肩,沉默下来。似对他的严肃有些不适应,又觉得自己确实没心没肺,在进副本之前就活得不走心,进了副本后,就更有些死生虚妄的无所谓。很多时候,她都觉得相比现实,自己似乎更适合这个解密打怪,无限轮回,又无限幻灭的世界。
或许和她太早失去父母的经历有关,从小便和这个世界联系稀薄,和谢沉分手后的几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不过她倒是没想过因为这种原因找谢沉复合,更不打算让谢沉这种人生易如反掌的天之骄子体会她的心情。
两人各怀心思地说了再见,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等白芷慢慢悠悠划着轮椅进入房间时,李诗阳竟然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其他两个室友闻声看过来,又有些厌烦地别过了头。白芷视线扫过自己的便宜搜证员,后者飞快地瞥了眼她的书桌。
白芷会意,抬头看了看原主落满灰沉的书架,一系列教学辅导资料簇新整齐,甚至还能闻到油墨香。白·学霸·芷摇摇头为学渣叹气,然后从中抽出一本鹤立鸡群,看起来就被翻过很多遍的狗血校园言情小说,打开皱皱巴巴的封面,一张折成方块的试卷映入眼帘。
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语文试卷。
看着姓名栏上那个笔迹清秀的两个字,白芷来到副本后,第一次有种落地的踏实感。一直以来,他们这些外来者都找不到任何属于刘明的痕迹,总让人怀疑这个人,以及这个副本任务是不是真实存在。
室友们对她阅读品味表示嗤之以鼻,白芷顶着三双白眼,拿着自己的厕所读物将轮椅摇进厕所。
薄薄一张试卷,大概就是刘明和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了。
三位数的成绩,看起来马马虎虎。白芷一目十行看下来,发现这位同学基础分几乎拿满,作文分却扣了一半。
再次一目十行扫过作文部分,遣词造句都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跑题。
这和题干要求的观点鲜明,论证充分的议论文毫无关系,只是一篇借由“平庸之恶”的主题,阴郁又压抑的情绪化表达。
这个主题对于中学生而言,似乎有些过于沉重与深刻。
但一点也不阻碍刘明同学积怨喷薄。
“恶就是恶,无所谓平庸与极端,无所谓主动与被动。将自己当作邪恶机器的小小零件,按照规则运行的卑微齿轮,躲在庞大的集体之后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就可以安慰自己的手没有沾血,所以不算作恶吗?”
“他们明明知道有人被践踏,被欺凌,明明知道有人受伤了,但却可以毫不在意。”
“他们并没有参与,也没有真的出手伤人,也没有按照命令按下那个小小的销毁按钮,只是视而不见,保持沉默罢了。”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应,他们确实在作恶。”
如果前面还勉强可以算“议论”的话,到了文章最后,就只剩喃喃呓语。
理性仿佛不存在了。
“鸡蛋在和石头相撞,但没有人站在被鸡蛋这一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对岸是风霜和刀剑,而岸的另一边,只有他自己。”
“他只有自己,却又有无数个自己。他看见被无数双冰冷的手按进马桶中的自己,看见被无数尖锐的钢笔刺进身体的自己,看见被无数肮脏的泥巴模糊视线的自己。”
“好多个自己,有的反抗,有的没有,更多的,在沉默着死亡。最后,只剩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冰冷世界中。”
......
后面还有一些陈述,结尾处画着鲜红的“30”分,和一句冷冰冰的“请认真审题,严格规范文体要求”。
来自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阮城的评注。
但刘明不是在写作文,是在控诉,在求救。
最终还是只剩他一个人,活在这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世界中。
白芷将试卷缓缓折回去,又按了按被捏的有些发皱的边角,忽然有点想抽烟。
但她只是冷静地将马桶的按键按下去,在一阵剧烈的水流声中,走出这个小小的封闭空间。
熟悉的钟声再次想起,房间里的人脸色微变。
李诗阳一点点后退,最后缩在墙角地抱住头,口中喃喃道,“怎么办啊?我今天什么都没发现,一点思路都没有......”
赵雅和另一个室友对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终是抖着手打开房门,和人群一起走上天台。
白芷没有理会李诗阳的崩溃,自己乘着电梯,轻车熟路地来到那个小花房。
等了近十分钟后,高三七班的人也陆陆续续到齐了。每个人都惊疑不定,警惕又怀疑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激烈的指控如期而至。
“我就是觉得冯骁有问题,他今天欺负人,不是教训人的时候太用力,太刻意了,似乎在掩饰什么。”
“我觉得葛航不对劲,就是感觉......他今天,还有昨天在餐厅被人教训的时候,那种带着恨意和不甘心的眼神,你没难得不觉得很熟悉吗?”
“......”
只有白芷神色平静,平静到一副“活人微死”的状态,仿佛和她的同学们不在一个图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有点乱,因为她不能再把刘明当成一个普通的npc,她和刘明共情了。
白芷再次想抽烟,这是她和谢沉分手后重新找回来的习惯。
她也曾经为了谢沉很努力地学习工作生活,假装成正常人融入这个世界,但似乎效果并不算好,最后被人轻易看穿,只能狼狈离开。
那是她还在和谢沉谈恋爱的时候。
虽然已经搬出谢家,但偷偷和养父母的儿子,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谈恋爱谈到谈婚论嫁的一步,完全是她之前想不到的。
谢家父母也没想到。所以谢沉在自己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就被父母疯狂打压,一度资金链断裂差点把公司贱卖。
两人被发现纯属意外。白芷提议假装分手先把难关度过,结果被谢沉冷脸拉上床最后只能哭着道歉。白芷还提议用自己父母留下的遗产给谢沉救急,可惜再次被无情拒绝,他说:“姐姐,我还年轻,还想继续努力。”
“......”
最后谢沉还是把公司卖了,然后用一笔还算可观的数目给贺铭的游戏公司投了天使轮。
这个决定现在看来不算失误,但对那个时候的白芷来说,这或许就是一个放弃的信号。因为这件事是谢沉瞒着她做的,而且没过多久,她就从别人那里听见了谢沉和别人订婚的消息。
虽然订婚的事被谢沉坚决否认,但两人也为此结结实实吵了一架,最后谢沉被一通电话叫走,许久都没有出现。
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养父母是在贺家的一个晚宴上。
作为半个谢家人,她也收到邀请。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被耽误,姗姗来迟。
心不在焉应酬一轮,去阳台透气的时候,她听见屏风后面传来谢沉父亲的声音:“你真的确定是她了?”
谢沉说是。
谢嘉义似乎叹了口气,声音都显得苍老了几分,“我对你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你可以健康和幸福。”
谢沉说:“谢谢爸爸,我现在很幸福。”
但是谢嘉义不为所动,反问他,“那今天她怎么没有和你一块过来?”
谢沉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请你不要对儿女的感情生活干涉太多。”
这话一语双关,直戳心窝。白芷以为谢嘉义会让谢沉滚,但只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我不同意这件事,无关门当户对,也无关你们所谓的兄妹身份,我没那么迂腐。我不同意,只是因为白芷这个人不合适。”
“她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不适合你。”
“我和你妈妈养了她十几年,但她从来客客气气,心底里并没有把我们真的当家人。
“陪了她近十年的小猫死了,她冷静处理尸体,眼泪都没有一滴,第二天马上带回来一只新的。
“高中毕业那年,她听说最好的朋友要出国读书,同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平静地就像马上要离开的是一个陌生人。
“谢沉,你真的确定她爱你吗?”
白芷缓缓靠在墙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听下去。因为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谢沉的回答。
恍惚间想到,俩人这次吵架,似乎就是因为谢沉指责她不爱他,听见他要订婚的消息竟然半分着急都没有,一副随时可以分手的模样。
谢嘉义最后说,“我和白芷的父母是多年朋友,他们夫妻俩英年早逝,我很遗憾,也很痛心。我替白芷和她那些亲戚打赢财产继承的官司,将她接出孤儿院,视如己出,养大成人。但就算如此,这种家庭背景的小孩,是没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的。
“这才是我觉得你们不合适的原因。”
白芷面无表情看着那个屏风,她甚至可以听见谢沉略显沉重和压抑的呼吸声,但依然没有听见一句的回应。
仰头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酒,白芷转身离开了晚宴。
然后分手,辞职,和谢家彻底断开了联系。
那天以后,她去全世界旅游,尝试了跳伞、滑雪、蹦极、赛车等等一系列极限运动,每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她都有些伤心地发现,自己确实和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对它也不够热爱。
所以更适合她的,还是这个无限流世界,不是吗?
就这样,在如此紧张刺激、生死攸关的投票环节中,项榛榛同学竟然走神长达二十分钟。直到有人撞了撞她的胳膊,“到你了项榛榛,目前已经有三个人指认你行为异常了,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白芷神色淡漠地靠在轮椅上,满脸写着“想死”。抬起头,扫过那一张张各怀鬼胎的脸,懒洋洋道,“爱投不投,爱死不死,有什么好解释的。”
“......”
李诗阳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不解释,你可能就会死。”
白芷单手托腮,开口依然是一副已经活腻烦的腔调,“死就死了,烂命一条,早死还能早超生。”
说完甚至打了个呵欠。
高三七班全体:“......”好好好,你不怕死,你了不起。
他们不是没见过不怕死的。
但见过的,都是那种让人胆寒的,而不是这种让人手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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