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
正月十五刚过,冬天的南方小城才下了一场雪。陈希收拾好行李,准备开车去滨城。
年前,他发小徐天托关系给陈希在某B级网剧里安排了一个男四号的角色,放在几年前,别说B级,陈希连网剧都瞧不上。
陈希骨子里有种说不清的高傲,和他相熟的人都知道,徐天不知道多少次说他爱做春秋大梦,怪不得自己一把年纪混成这逼样儿。
陈希也不生气,狐朋狗友说得对。
他总得活着。
于是这B级网剧的男四号摆在眼前时,还没等徐天搬出他爸妈、兄嫂以及车贷,陈希就痛快地答应了。
第一次见导演时,陈希习惯性地递上简历。中戏毕业,科班出身,演过话剧,以及好几部票房惨淡的文艺片,这履历配个B级网剧绰绰有余。可导演接过简历只瞟了一眼,就笑眯眯地问起了徐天近况。
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跟导演短暂的会面里,两个人没说一句和拍戏、剧本相关的话,聊天只有他的发小……徐天。
徐天这人,陈希很难评价。
他没办法单纯界定一个人的好坏。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最重要的就是人脉、资源,好死不死的,陈希唯一的资源就是徐天。
他这个二十几年的混帐朋友着实有些家底儿,不是有钱,是有个在娱乐圈做大导演的叔叔。
多少明星挤破头想上徐天叔叔的戏,奈何大导演高攀不上,却正好有个爱装逼的大侄子。
有那么两年,徐天靠着叔叔的名字在娱乐圈里横着走。多少女明星为了上个戏,先上了徐天的床。
可这人啊,自身没点儿东西,莫名其妙地飘起来,总是要摔下来的。
陈希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凌晨三点的电话,电话那头,徐天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对他说:“小慧死了。”
小慧是徐天那时的女朋友,是个网红,长发长腿,好看但不落凡俗,徐天说,他是真心考虑过和她结婚的。
那晚,两个人在家偷偷吸食大麻,小慧精神恍惚,半夜开着徐天的车出去浪,毒驾、车祸,人和车都怼进了路边建筑工地的水泥车下头。
那晚,是陈希陪着他见了小慧最后一面,冷冰冰的停尸房里,徐天对着七零八落的女朋友,嚎啕大哭。
也是从那晚起,陈希隐隐察觉出徐天开始变得不一样,自身的改变不说,首当其冲的,就是开始对他好。
“你不会受刺激了,对我有啥想法吧?”
“滚,老子是直的。”
“我就觉得,这人呐,实在太脆弱了,说没就没,保不齐哪天你也……”
“操,你咒我死是不是?”
“哎你这人,我这是想好好珍惜你啊!”
“你还敢说你直?”
“老子灵魂里都是钉了钢板的。”
徐天骂骂咧咧了半天,点开微信,给陈希推了个古装剧导演的联系方式。
陈希没接,他因为这事儿被徐天絮叨了整整一年。
“你当初要接了那部古装剧,现在早就是顶流了,财富密码懂不懂,你看看那两个男主,现在红得发紫,商务接到手软,你看看你……还嫌弃人家耽改,这回可好,政策变了,耽改没了,我看你怎么红!”
陈希不想红,他能养活自己就行。
就算是演戏,戏里,他首先也应该是个完整而鲜活的人。
正因为他是个弯成蚊香的老gay,他才不想演什么耽改,两个老爷们儿假装深情天天眉来眼去有什么意思?那些剧他看着都觉得可笑,假、离谱,他那不知从何而起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演那些“垃圾”。
直到年前,徐天给他推了这个B级网剧时,还恨铁不成钢地唠叨了几句。
现在想想,过去几年里的坚持,都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片场有些拥挤,陈希拎了个折叠椅坐在角落,他这场有一段两句台词的戏,一句“是吗”,一句“你有病吧”。
这是个民国破案奇幻穿越剧,看简介就觉得狗血又降智的程度。陈希在戏里饰演一个□□里的小人物,脾性单纯,张扬又爱面子,那股怼天怼地的气势,和他本人完全不搭边儿。
场务是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看着身高还不到155,却抱着个两米多高的金属梯子往外走。
陈希实在坐不住,搭了把手。
姑娘姓田,组里都叫她小田,陈希看她笑起来确实也很甜,单眼皮的女孩子,一张嘴,一字一句里都是江南少女的温婉,应该是个脾气不错的姑娘,陈希想。
“陈老师,有个帅哥一直在看你。”小田眉飞色舞地瞥向门口。
他顺着小田的目光瞧过去,门口的暗影里,一个颀长的男子穿着浅驼色的风衣,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四目交汇间,那男子赶忙垂下头,转身望向别处。
柔软蓬松的黑发,白皙细长的天鹅颈,宽肩细腰,身高看着有185往上,整个人站得笔直,虽然只有那一眼,但陈希还是记住了他明亮的眼睛。
“这人谁啊?”陈希问。
“我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反正就是咱们组的演员呗。”小田看着陈希手里的剧本,仿佛从中找到了关于这帅哥的蛛丝马迹。
“是他。”小田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
白浪。
陈希憋着没笑,这名字起得真的带劲儿,白是很白,浪不浪谁知道呢?
小田继续说:“这人好像还是个爱豆来着,出没出道不清楚,我以前追那些男团节目,看他脸熟。”
陈希说这不可能是个爱豆,爱豆来拍戏,怎么都没见有狗仔,有小粉丝探班,哪个爱豆不都有一帮狂热粉丝跟着?
小田笑了笑,跟陈希说了一堆他不太懂的饭圈的事儿,总结起来就是,红的人才有粉丝,红的人才有人拍,然而大多数所谓“爱豆”,都只糊不红。
这场戏,陈希一遍过,他拍完出了片场,才发现今天并没有白浪的戏,帅哥一直站在门口,默默看完了陈希的表演,在陈希和别人说句话的功夫,帅哥就走了。
二月的滨城还在下雪。城里萧条空旷,连开机的剧组都少得可怜。
剧方为了省钱,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段,16集的戏,两个月拍完,不能说敷衍,和有些剧组相比,甚至可以堪称业界良心。
晚饭后陈希独自回酒店,他没想到会在电梯里再次遇见那个帅哥。
“白浪,是吧?”陈希率先开口。
“陈,陈老师,你好。”年轻人说,“白浪是我角色的名字。”
陈希按了六楼,帅哥按了五楼。
“你怎么就自己,经纪人没跟着?”陈希随口问。
“我没经纪人。”
电梯箱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怪异,陈希“哦”了一声,见年轻人目光微有闪躲,像尊石像般静静立在电梯一角,陈希本来想问的话又不得不憋回去。
五楼,年轻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再见”,出电梯的脚步有些急。
他该问问这帅哥叫什么名字的,陈希想。
白浪,不仅不浪,还有些闷。
转眼入了三月,滨城乍暖,前一天还羽绒服的陈希,第二天就穿上短袖。他这人矫情得要死,怕冷又怕热。
本来下午有场没台词的戏,虽然看着不是很重要,但陈希还是认认真真过了几遍本子。开拍前半个小时,陈希再也忍不住了,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直不起腰来,他胃疼。
一早贪凉,喝了一杯冰咖啡,这会儿现世报吧,他这陈年老胃病,恐怕要带进棺材呢,陈希想。
“陈老师,你没事儿吧?”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是小田。
陈希摆摆手,没说话。
“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儿,老毛病,胃不好……”陈希勉强说了一句。
“不然你先回酒店休息吧?”
说话功夫,不远处的副导演也察觉出了不对,赶紧过来询问陈希状况。那股子热切劲儿让陈希受宠若惊。
“小田,你赶紧去给陈老师买些胃药。”副导演说。
“是啊,陈老师你一般都吃那种?”小田问。
“真不用……”陈希缓缓站起来,试图用行动说明他人还好,“我喝点儿热水就好了。”
副导演只得嘱咐他先回酒店好好休息,他这场戏不重要,拖到后面拍也没影响。陈希被工作人员送回酒店,他烧了壶热水,回身就躺上床。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流泄在乱糟糟的大床上,陈希身上被晒得暖烘烘的,桌上热水壶烧水的按键跳了上来,可困意却卷着他眼角,拉扯着陈希不想起身。
等他睡醒的时候,屋里光线昏暗,幽昧里透着丝丝寒意,窗外夜色浸染,稀稀落落的灯光散迹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晚上7点28,陈希起床。热水变成了凉开水,他是被饿醒的,虽说舒服了不少,可再不吃饭,陈希怕自己真的要去医院。
烧过的凉开水又烧了一遍,陈希撕开一碗方便面。他很少做身材管理,他又不是个爱豆……
也不知怎地,陈希脑海里会忽然浮起那个棱角分明的侧脸,蓬松乌黑的头发,白皙细长的天鹅颈。
“妈的。”手里的塑料叉子被他丢进了垃圾桶。就算不用身材管理,他也该好好吃饭的。
披上外套,陈希准备出门好好觅食,可他一开门,门口一个纸袋子就向内倾斜着倒在他脚下。
袋子里哗啦啦流出好些小纸盒,陈希俯身去捡,却发现那一盒盒花花绿绿的都是胃药。
各种各样的胃药,他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
三九胃泰、吗叮啉、珠丽得乐、奥美拉唑、多潘立酮片、雷尼替丁,甚至还有一盒健胃消食片……
手机没收到新消息,陈希在纸袋子最底下翻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字迹娟秀,落笔如云,让人看了就想起江南水乡的女孩子。内容不多,只短短一行:
“陈老师,记得多喝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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