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热。
有多热?
一具尸体放在房间里,不到半天就会臭掉。
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执拗地旋转,三片褪色扇叶裹着一层斑驳的灰,每一次旋转都发出将死的嚎叫,仿佛下一秒就会寿终正寝、抛下一切坠地、削掉人的脑袋。
谢源身着墨蓝色的西服,慵懒地坐在出租屋老旧的单人沙发上,双腿交叠,像一幅安静又美丽的画,头顶墨色发丝柔软摇曳着。
酷热像用潮气编织的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整间出租屋。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谢源!你是恶鬼!你会遭报应的!”
满嘴是血的老男人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房间的角落里,额头贴着地板,不顾一切扭头去看俊俏的青年,张嘴时露出黄白色的牙齿,唾液混合血液拉出透明的丝,满脸黄斑褶皱,似乎更像他口中的恶鬼。
他的身边放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爸,你喜欢吃番茄炒蛋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沙发上的青年喉咙里流出,他微微偏头,坚冷的下巴抬起,嘴角勾起,稍有些柔软的脸颊肉,却呈现不自然的苍白。
他的双目中带着些许恩慈,落在男人的身上。
老头像是着了魔一样甩头,咳出几口血痛苦地倒在地上。
“……我不是你爸。”
他确实不是谢源的父亲,谢源的生父早在他小学就因车祸死去,母亲带着赔偿金和谢源,嫁给了生父的朋友——也就是眼前的男人。
谢源没有理会男人,自顾自地抬头看向天花板摇晃的电扇,平静俏丽的脸庞陷入了回忆。
“十六年前,新年的晚上,也是我的生日,妈冒着雪借了几个鸡蛋,给我做了一道番茄炒蛋。
那天你喝得烂醉,回到家里把滚烫的菜砸在我脸上,盘子砸烂,我昏了过去,再起来你已经把我妈妈的肚子打穿了。
“我的妈妈没有活过那个冬天。”
谢源声音没有起伏,空似滩死去的湖泊。
“……是她!是她自己没有挺过来,是医生没把她救活!我没有杀她,而且我还判了十五年啊……”
男人死命地在地上挣扎,活像条蛆虫,他蠕动着身体,朝着谢源的方向,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小源,你原谅我吧,我好歹把你养大了,我错了,我当时太穷了,上门要债的人快逼死我了……”
他爬到谢源的脚下磕头,谢源抬起脚,踩在他的头顶,用了点力气,男人的脑袋被踩得变形。
“你不是觉得自己错了,你是害怕了。”
谢源手肘抵住沙发扶手,抬手揉揉太阳穴。
A国早已废除了死刑,即使杀人也顶多判处无期徒刑,狱内表现良好,甚至可以出狱,在这个讲究人权的文明时代,野蛮人过得风生水起。
监狱里杀人犯被治愈了心灵,有吃有喝,美其名曰为改造。
而谢源却永远活在十六年前的新年,他考上大学,工作,创业,成为集团的总裁,也没有忘记那一天。
如今的谢源要对付无权无势的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继父很容易,甚至不需要任何计谋,雇佣杀手即可,但杀手办事的时候却给他打了个电话。
“老板。”
蹲在出租屋厕所门口的两个刀疤男走了过来。
一个戴着黑色兜帽,刘海有点长,在发丝之间露出的眼神却相当的木讷,只是有些羞涩地时不时偷看两眼谢源,又故作无事地别过头去,有些羡慕地看向被踩的老头。
另一个戴眼镜,穿着件花衬衫。
戴眼镜的男人道:“我们本来按您的意思把他打一顿,活埋进水泥再丢海里,但一到就看见了这个。”
他指了指地上女人的尸体。
炎热天气下,女人的尸体已经呈现青紫色,下半身没有穿衣服,上衣撕得破破烂烂,鼻青脸肿,右胳膊诡异的扭曲着,僵硬着,脸和肚子有些膨胀,臭味弥漫。
“真畜生。”戴眼镜的杀手继续道:“我们来的时候,还热着呢。”
“老板,您不该来的。”眼镜杀手又补充,“脏。”
谢源确实不该来,杀手只是向他汇报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老头又杀人了,躺在地上的女人,是老头的女朋友。
他又一次故技重施,这次他把女朋友活活打死,杀手进门后看到这一幕,便将此事汇报谢源。
当时谢源坐在轿车里,天气很热,但很冷。
他很自责。
自责于自己竟然优柔到让眼前的男人多活了半年,让另一个女人重复了母亲的命运。
短暂的思考后,他走进了这间出租屋。
老头见苦肉计不成,开始露出阴狠地笑容,“谢源,你真够蠢得,跟你妈一样蠢,你确实不该来——我脖子上有电子芯片,我已经报警了。”
老头笑起来表情狰狞,因为嘴角咧得太大,带着鲜血,像是整张脸被撕开了个口子。
“哈哈哈等警察来了,女人就是你杀得!我连牢都不用坐了!你和你亲爹都当我的替死鬼!”
谢源看着他的脸,墨蓝色的眼睛沉静如渊,长长的睫毛垂下。
“警察还要多久到?”
“十分钟!你等着吧谢源!”
谢源轻笑了一下,露出贝齿,眉眼弯成英俊的弧线,笑起来时雾蓝色的眼眸很灵动。
“很奇怪——你怎么还有我会让你再活十分钟的想法啊?”
他声音不复清冷,反而有些轻快,像是多年的包袱扔掉的那种快活。
谢源话音一落,一脚把男人踢开,带着消音器的枪发出钝重的声音。
男人的太阳穴出现个冒烟的黑色窟窿,表情还有些许疑惑,另外半边脸‘砰’得炸开,血沫和肉渣飞溅了半间房子。
不明的红白软体物质顺着墙壁滑落,拖出血痕。
血腥味和尸臭充盈了整个屋子。
谢源沉默地坐着,除了头顶电风扇的吱哟声,房间里再无其他。
“老板还不解气吧?”
片刻之后,戴眼镜的杀手唤回了谢源的神思,“我都懂,您付了钱,却亲自动手,这不合规矩,还是得给您出出气。”
谢源偏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眼镜男,他是道上有名的杀手,被人叫做阿龙。
阿龙对身边的兜帽男人道:“乔威,动手。”
兜帽男人闻声抬起手,手指乱动,声音比脸憨厚的多,“动了。”
“把这头畜生切成块。”
乔威收起手,摘下兜帽,约莫二十岁,年轻清秀,眼角却有一道狰狞刀疤。
他从腰间拔出刀,准备去切块,蹲下之后,复抬头看向阿龙,冷漠问:“切几块?”
阿龙扭头看向谢源,“老板,切几块?”
谢源抿抿唇,忍不住弯了嘴角,好似冰雪消融,枪收起来,“按你们的习惯吧。”
“那就十八块吧,那是进不来六道,永不超生,每块肉都就在一层地狱。”
乔威听了准备动手,又抬头,问:“均匀切呢,还是肢解的切?切条呢还是切段?”
“你炒菜呢?!”阿龙吼道,但还是看向谢源,“这新来的。”
“随便。”谢源吐出两个字,如烟雾空袅。
他向后仰头,纤长的脖颈舒展,喉结上下滚动,靠在并不干净的沙发上,眼眸中带着复仇欲i望填满的餍足。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女人的尸体上,根据之前他的调查,这个女人叫索雅,本是个做皮i肉生意的女人。
趁着乔威在切,他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个消息,让他准备些钱给索雅的在农村的父母。
十分钟早就过了,警察没来,男人至死也不知道他脖子上的芯片甚至是谢源公司生产的。
乔威的刀很快,在肌肉与骨骼之间像条快活的银鱼,切得很方正,切完后变成了时下孩子们最爱玩的拼图游戏。
切完之后,他条条顺顺地码好放好,像是超市里卖猪肉的,抬头,跳过阿龙,对谢源道:“老板,切好了。”
谢源点点头,恩慈般开口,“不错。”
乔威很快低下头。
谢源又看向阿龙道:“你们走吧,钱我会照给。”
“老板,虽然是您杀得人,但盗亦有道,这人算我们杀得……”阿龙继续道。
“我自会有律师帮我辩护,而且也无所谓了,我有病,多少钱都治不好。”
阿龙微微愣怔,很快明白了。
这个世道杀人不碍事,有钱人做的腤臜不胜枚举,法难责事,唯有天收,可惜天不长眼,竟让这位年轻有为的漂亮老板得了有钱都治不好的病。
“那成,祝好。”
阿龙作了一揖,对乔威示意,两人走出门去,铁门发出刺耳的划拉声,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臭气熏天,谢源终是受不住了,剧烈的咳嗽,很快咳出血来。
他从面料考究的西装里掏出手绢,将血擦掉,姣好的脸上浮起的血色很快散开,变得有些苍白,嘴角未尽的血迹显得有些脆弱。
他拨通了报警电话。
电话铃声发出长长的嘟嘟声,很快变成占线繁忙声音。
这座城市怎么可能报警电话占线?
他有些疑惑,站起身来,踩着血泊走向阳台,血流在瓷砖上有点滑。
——阳光正好。
他抬起手,从指缝中窥见天日。
这里是下层区,正常是看不到太阳的。
穹顶只是一块巨大的显示幕布,谢源甚至能看到太阳旁边自己公司的广告。
广告里,巨大的无性别人型AI玛利亚,伸出手,好似试探一般触摸外面的世界。
“物源科技,步入上帝时代。”
底下还有一行字,上面写着——基因改写命运。
这条广告每隔五秒切换一次,会通过实时检测科技霸权公司对社会贡献,量化为数字,进行投放,比起广告更像是公司影响力和社会价值的光荣榜。
谢源看着那则广告——连续三十秒都在不断重复物源科技的基因改写。
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他再次掏出手机,才赫然发现卫星电话显示无信号。
他愣怔片刻,不敢想象今时今日居然还会出现断网的情况。
谢源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忽然肉眼可见的变暗——
穹顶之上,物源科技广告中,他亲手设计无性别AI玛利亚收回自己的手指,歪着头,对他露出了笑容,像是在此刻有了意识,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创造者。
谢源:“!”
走到楼下乔威抬着头,惊讶地看着头顶天穹之上的广告。
同时段,全球有条件的人类纷纷走出家门,盯着天空中突然出现的人型AI,无论是否是真实的天空。
无法进入看到蓝天的人,则直接在视网膜上呈现。
【叮咚!检测到第九十亿位人类诞生,现在加载世界游戏……】
一句话以全世界已有全部的语言清晰的告知每一个人。
谢源看见天穹之上,一声清澈的铃铛声后,玛利亚开口说话,介于女性和男性之间的声音。
【加载成功——最高容纳玩家数量为1亿。】
【世界游戏将在人类上千万量级的惊悚电影中挑选剧本,形成世界,玩家通过考核副本后可正式进入世界。】
【现在开启考核副本,从考核副本中存活的人类,将正式成为世界游戏中的成员,在考核任务中死亡的人类,将被彻底抹杀,当存活人数不足千分之一时,将会继续补充人类玩家,直到至少1人通关全部游戏。】
规则宣告完毕。
世界人类甚至还没有相互验证,这是不是恶作剧的时候,穹顶之上——
【当前存活数:100000000/100000000】
游戏?
谢源第一反应是这是谁的整蛊游戏?
哪里的黑客技术吗?
除非超级量子AI诞生,否则没有人能黑入他们公司AI系统,让整个世界的互联网断联。
谢源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神明,但此刻他不得不灵活应对了。
【为了提高人类存活概率,将提前向被选中的玩家提供新手祝福,您将在——】
【因果、厄运、死亡、繁育、痛苦、黑暗、知识、意志、非真、疾病、战争、异常、星空】
【——十三序列中随机获得一个正面祝福和一个负面祝福。】
谢源认真看完十三条序列,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骰子。
图像清晰坚定的在眼前浮现,谢源确定眼前没有任何光幕,自己未曾在身体里植入过任何芯片。
骰子旁边写着一行字——【拨动骰子,立刻随机。倒计时60秒】
谢源望着那枚骰子,直到倒计时为1的时候,才抬起手,拨动了骰子——
骰子12个面疯狂旋转,谢源意念微动,骰子便停止了旋转。
【恭喜您,获得正面祝福——来自「知识」】
【「知识祝福:真实之眼lv1」:看破一切的透视之眼,您可以看清万事万物的本质。】
【遗憾告知您,获得负面祝福——来自「厄运」】
【「厄运祝福:炮灰的救赎」:您总是很倒霉的扮演在惊悚剧本第一个死亡的炮灰角色。】
【两个祝福已到账,请您完成考核副本。】
谢源眼前的字幕,太阳穴疼痛难忍,眼前忽暗忽明,他还以为是自己又犯病了——忽然一声惨叫声从对面传来。
“救命啊啊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下城区楼房都是握手楼,两栋楼房之间间隔不过十来多公分。
谢源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冲出自己家阳台,看到谢源的瞬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拼命冲他高呼救命。
谢源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到女人丰满的胸部正挂着一个面色青乌的婴儿,婴儿牢牢地吸住女人的乳//房,像是某种寄生兽一样。
女人痛不欲生,大声呼救,除了她以外,附近范围内,尖叫声此起彼伏。
谢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低沉着声音,喘息着问道:“她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在您面前的玩家名为郭○敏,正在进行考核任务——鬼婴鬼母。婴儿名为陈A虎,过关条件是杀掉母亲,因为婴儿无法对游戏理解,所以我们将通过基因改写技术,将活下去的意志和方法送入基因,并提高婴儿获得更高级祝福的概率,平衡婴儿玩家与成人玩家之间差距。】
【母亲的过关条件是杀掉孩子。】
谢源听到熟悉的声音——物源科技人工智能玛利亚的声音,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眼前那个哺乳的女人,被自己的孩子咬得痛不欲生,她似乎经历的痛苦非同凡响,跌跌撞撞地摔下楼去。
这里是十八楼。
谢源听见一声水球破裂的声音。
“你是谁?”
【在考核任务期间,我将对您进行辅助,回答您的所有问题。】
他冰冷的声音刺骨,例行公事一般的回答,接着压低声线,仿佛在这一瞬间获得了人性,他补充——
【——我亲爱的造物主。】
严格来说,玛利亚不是谢源创造的,而是物源科技团队共研的,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在拍谢源的马屁,给玛利亚的造物主写下了谢源的名字。
谢源呼吸加速,身体早就是油尽灯枯,刚才的剧烈起伏的情绪和震撼让他的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遭遇沉重打击,身上传来没来由传来熟悉的疼痛。
【您的考核任务将在十秒钟后开始——倒计时10】
谢源忍不住弯下腰,猛烈的咳嗽,红色的血迹从嘴角流出,葱白的指腹轻轻拂去,仍留有鲜红的血,殷红的嘴唇和苍白的脸对比强烈,好似从古早话本出没的艳鬼。
【9】
“如果进入你们的游戏,我的病能治好吗?——那个给予你人性的存在。”
【5,进入副本后,会将的身体调整至健康状态,完成副本后恢复】
【但亲爱的造物主,我提醒您参加游戏,在游戏中,您有1080种方法治疗疾病。】
谢源默然不语。
有人可能会犹豫在现实平静的死亡与卷入生存游戏活下去哪个更幸运,但谢源并没有纠结于此的本钱。
他要活下去。
他甚至打心底里感到庆幸,从来如此,无论什么难关他都能渡过。
从来如此。
【0——考核副本正式开始。】
谢源听见玛利亚熟悉的尾音,带着点轻微的混响,天空中的太阳开始变得很假,彻底断电,只剩下微亮的临时储备电量。
黑暗掩盖了这座城市的杀戮。
尖叫声、哭声、笑声、枪声、重物打击声——此起彼伏。
阴冷的声音从谢源身后传来。
“源源,爸爸回来找你了。”
谢源轻轻转过身,看到被肢解十八块的父亲的尸体,每一块都在蠕动,像是虫子一样朝着谢源爬过来。
……
【当前存活数:80847265/100000000】
*
全文大修了一遍,增加两千字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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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谢源(新增两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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