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睡了一觉,除却稍稍头晕,倒是觉得浑身舒坦。
许念念坐在床边昏昏欲睡,见他醒来,雀跃极了,赶忙把药和粥端来。
“大大,您快喝些,竹子哥说了,若是您醒了,喝两口粥垫垫,再把药喝了。”
说着,又伸手摸了摸李溪额头。
“不烫了,”许念念松了口气,“大大,您吓死我了。”
李溪摸了摸脑门,从许念念口中了解到情况,急得掀开被子要下床,小丫头吓坏了,使劲儿拉住人往床上推。
“竹子哥说了,不许您出去,二大大愿意怎么闹就怎么闹,等他回来处理,您这病就是累的,心里头牵挂太多事儿,您要再这样,我就……我就出去锁了屋门,什么时候竹子哥回来我什么时候开门!”
许念念鼓起腮帮子,装作生气模样。
许家三个孩子数着她最像顾小篱,李溪从来就拿她们母女二人没办法,只好乖乖喝了药躺下,心里却牵挂着竹子和林哥儿。
李芳等了半天没人搭理她,冻的浑身发冷。
又听讲闲话的人说她家远子跑去许家,不知为何丧着脸回家了,猛然一惊,哐哐砸起门来,却是无人应声的。
琢磨一圈,猛拍大腿,忘了李溪这家还开了个后门!
定然是全跑许家了,再想向来不受委屈的小子哭丧着脸,肯定是被欺负了,也顾不上再折腾,抄起小板凳匆匆回家。
云崖村。
沈慕林在杨穗家等着,几人稍稍商量,又遣杨穗追上杨耀祖,一同去接杨凤家两个奶娃娃。
杨凤泪眼婆娑,抱着妹妹浑身发抖。
杨芸握着姐姐双手:“阿姊,求你了,一起走吧,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你绣活儿那么好,咱俩一块,肯定能养活周哥儿和云小子。”
杨凤死死咬着嘴唇,回想起巴掌扇在脸上的疼痛,浑身不见好的青紫,身子没养好又怀孕的艰辛,月子期间周哥儿受的苛待……
她张张口,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
“芸姐儿,我与他到底是夫妻,我若是跑了,孩子呢……他们问起来,我如何解释孩子父亲去了哪里?旁人对他们指手画脚,又怎得不受影响……我怕啊。”
杨芸年纪不大,不似杨凤考虑多,一时间被问住,捣鼓来捣鼓去,最后只剩下翻来覆去的一句:“可他打你啊,阿姊。”
沈慕林垂眸片刻:“杨凤,你留下来,日后郭长福打你能受得了吗?”
杨凤不敢瞧他,她知道这是刚才救了自己的人。
沈慕林接着道:“姑且算你能忍他一辈子,若是日后他也打你的孩子呢?”
杨凤猛然抬头,手上力道紧了紧。
“就算他不打孩子,你们与孩子同吃同睡,共住一家,孩子们难道瞧不见他打你吗?若是他们也学了打人的坏习惯呢?若是他们觉得被打就该忍让呢?”
杨凤不敢细想下去,她喃喃自语道:“我杀了他……我会杀了他。”
沈慕林蹲下身,安静望着她。
“你瞧,为了孩子你能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不能带着他们远走高飞,好好生活吗?如今天下尚有饥荒灾害,你便是说他丧生又如何?”
杨凤沉吟许久,杨芸安安静静握着她的手,殷殷期盼着回答。
屋外孩童哭声阵阵,杨穗抱着郭云,杨耀祖牵着郭周,孩子口中喊着“阿娘”。
杨凤猛然惊醒,扑上前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
杨穗来时乘马车,小厮带着马车住在一单身老汉家,他刚才叫了人,这时已经驾着马车等在杨穗儿家门前。
“我已写了信,待路过驿站寄去京中,让你们大娘先做准备,待过去后再行其他准备。”
杨凤抱着云小子,不免担忧道:“周哥儿,你愿意和阿娘离开这儿吗?”
郭周水汪汪的眼里还含着泪珠。
“爹也去吗?”
杨凤别回头,狠心道:“爹不去。”
郭周泪水扑嗦扑嗦落下,他抱住杨凤手臂,又亲亲阿娘脸颊:“娘痛痛,爹不好,周儿和娘走。”
杨凤再也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落下,她将周哥儿搂进怀里,亲了又亲。
“好,阿娘带你走,我们走远远的。”
做了决定,便立马动身。
沈慕林三人先行离去,杨耀祖也上了排车。
有人问便说是帮忙指路,到了村口却是跳下来,再不肯走。
问便是与杨大伯商量好,无法,许三木只好依他所言,驾车离开。
过了最高耸的山峰,寻一处平坦地界等杨穗儿众人。
杨凤与杨芸抱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
杨耀祖等在村口看着将要自由的两个姐姐。
十岁的孩子跪倒在地,对着马车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回村里去,专挑大路走了一圈,叫众人都看见。
他知道,若是自己跟着走了,去京中一无所长,凭白添了累赘不说,他爹与郭家定会快快追上去。
唯有自己留下,拿着杨伯伯给的“赎身”银子,才能让他们松口。
回到清溪村,路上正巧遇见回家的顾湘竹,沈慕林叫顾湘竹上了车。
村长叫着当日在场的长辈族亲一同写了陈词书,按上手印,便算是彻底过了明路,谁家也嚷嚷不得。
说来那天也是惊险,四五家人挤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哭声震天响,吵得别提许三木一个言语不多的汉子插不进话,便是村长也一再拍桌子。
后来还是许三木动了村长家的砍刀,拿刀背狠狠敲了桌子,这才安静起来。
商量后,便定了许念安这些日子的药钱看诊费由那几家出,另每家再出一块肉,一坛酒,一包糕点外加一百文当作赔罪。
至于李远那早好全的伤,其实是和刘小庄扯嘴时没站稳摔的,巧了撞到桌子角,偏生许三木站在一旁,因此也扯了上去。
真是死皮赖脸,无赖至极。
许三木听了事情经过,心里有气,可得了文书,到底算是了了事儿,只盼着以后否极泰来,再不要出什么折腾才好。
他家地偏,眼下已是天黑,见过杨穗一行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便定了直接去他家。
顾小篱听了杨家姐妹的故事,瞧着比自家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心都要化了。
紧忙收拾出空闲屋子,拿着褥子被子铺好,煮了饭不说,还特意做了软糯好消化的甜粥给周哥儿吃。
填饱肚子,杨穗立马给顾湘竹把脉,一对粗眉皱得比镰刀弯。
又扒开顾湘竹眼皮上下细看,反复几次又写写画画才停下。
杨穗看向沈慕林,张口却无声道:“可让他知晓吗?”
顾湘竹抓住沈慕林的手,轻而缓的点头。
既然决心要治,便不用再左顾右盼,无论何种法子,他不能再留小爹与林哥儿撑着家了。
空气充斥着无声的寂寥,滚烫却落在心尖。
沈慕林的纠结飘飘然化成一缕青烟,他暗暗嘲笑自己,何必真将顾湘竹当作瓷娃娃,能再拿起笔的人本就足够坚韧。
反握住顾湘竹的手:“杨大夫,说吧。”
杨穗叹气道:“此毒我无法解。”
沈慕林虽没抱有十足的信心,依旧小小失落了一下。
他扯出笑容,又发觉顾湘竹看不见,故而刻意上扬些语调:“没事儿,咱们接着找……”
杨穗打断他:“我虽不能解,但我师父或许可以,只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久不出山,如今云游四海,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沈慕林眼睛亮堂起来:“那便是有希望了!”
杨穗点头。
“可否将先前用的药方子给我看看。”
沈慕林依言递上,杨穗眉头紧锁,过了半柱香才有了主意。
“他体内的毒性虽有复返,好在很快就用了药,不至于彻底损伤眼睛,我瞧还有些对刺激的反射。”
“这样,我再给你一个调养方子,熬成汁水染湿帕子每日敷用,此法子能逼退眼睛周围毒性,却可能致使毒性聚集于他处。”
“好在有了先头的药方,配合使用,或许可行,可余毒不解,身体早晚亏空,全在二位,另着此法定要注意用量,用时眼周也多有酸胀。”
沈慕林接过药方,仔细叠好放入怀中。
“对了,可知道此毒名为什么?”
沈慕林摇头:“那位郎中也不知晓,只是凭着经验治疗。”
顾湘竹手上一紧,尽管小爹刻意隐瞒,他多少也能猜到。
刚不能识物时,爹爹上门讨公道,甚至于打上门去。
可除了被官府以滋事驱赶再无其他,那黎非昌嘴脸恶臭,见他后冷嘲热讽,他理与不理都躲不开,无人时他刻意追问,终于逼出答案。
不过是因着嫉妒二字。
“是从云游的道士手里买的,用来杀虫的粉尘,或许还添了些什么,”顾湘竹回想着往日情景,“至于是何物,我不知晓。”
杨穗儿眯着眼思索许久:“我寻摸可能是九日醉。”
沈慕林问道:“九日醉?那是何物?“
杨穗儿道:“我只在师父的《风物杂谈》上见过,云游的人不拘住所,不拘吃食,有时遇见豺狼蛇鼠,毒是最好用的。”
“九日醉就是其中一种,此物将毒蛇,蜘蛛,蜈蚣放入烈酒浸泡九日,后捞出将蛇胆取出与其他毒物碾磨,再熬制淘洗晾晒,成为极细腻的粉末,毒性极强,使用者多用瓷瓶装置。”
“听顾秀才意思,是被奸人所害,若是如此,定然是用量不多。”
沈慕林摸着下巴:“当时他是和尘土等一同撒出,若是这般,那他必然用东西包裹着手,否则荒山野岭没有水源不便清洗,也有可能使自己中毒。”
他隐隐有些想法,可时隔两年,黎非昌能留存吗?
顾湘竹自然也能想到,黎非昌为人张狂,且若真如杨大夫所言,那东西黎非昌绝不会只用一次便丢掉。
可终究有万分之一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他怕未尘埃落定,让人白白期待。
“麻烦您帮着多打听一下。”沈慕林摸出银子。
杨穗摆摆手不收:“你帮我家许多,我不能收,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沈慕林正坐道:“您说,我尽全力办。”
杨穗又是叹气:“我家小侄子还留在家里,他年纪尚小,我虽有心思带他走,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有空帮我看看他,我那弟弟不是个东西,若是耀祖受了委屈,你便写信告知于我,我定回来拼了命也要带走他!”
“另着我那读书的侄子,也望你们帮我看顾一二,杨俊不知他住所,可我仍旧担心哪日被他寻了去,好歹我与知县有些交情,若是他日那些人找麻烦,便拿着我的文书找马知县去。”
沈慕林连声保证:“我一定做到——但这银子是两码事儿……”
“你再说就生分了啊,”杨穗道,“我听仲言讲过,你家相公是个有学问的,待眼睛治好一定能考取功名,我在京城等你们,届时请我吃饭就好。”
两人谈笑风生,竟成忘年之交,待天色渐暗,又是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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