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的光亮很奇妙,初看时感觉是自然的天光透过水面,隔着一层层的粼粼水波投下来,但此刻外面应该下着大雨,即使站在岸上也不该这么亮。
而且黑蛇整条贴过来,被他从头到尾撸了好几遍,等黑蛇终于享受完,重新舒服地盘回去,洞内的明暗看起来还是差不多。
他小时候没有察觉,现在稍一留心,感觉连这个洞窟都不像此世之地。
“你平时吃什么?”
“水里的鱼,丢下来的祭品,除了小孩以外,生的熟的都能吃……”黑蛇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放松,“没人打扰的话,可能就睡过去了。”
听起来真是与世无争。
那些洋洋洒洒抛下来的东西,放弃一部分食物来祈求风调雨顺,期望能得到更多的回报,虽然祭错了对象,好歹也不算浪费。
安室透在黑蛇边坐下来,靠着光滑的蛇身,视线飘了一下,又摸了摸刚才反应不错的地方。
黑蛇被摸得舒服,蛇信子动了动,懒洋洋地说:“你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
安室透一愣:“……什么意思?”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夹杂在那句话里,飞速地掠过去。
黑蛇诡异地停顿了。
这下就算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也知道有问题了。
“我小时候……是什么样?”
不该变化的蛇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心虚。
似乎真的是挣扎了一会,黑蛇放弃了纠结,恹恹地回答:“很黏人。”
他听到了出于意料的形容词。
——完全没有那样的记忆。
他小时候和黑蛇说过的话,应该没有超过十句吧?
但是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又像往常那样模糊地响起来:“都三天了,还是没有下雨……”
“那个地方每天都有人打扫,还有祭坛的拆除工作,他如果一直在那里早就被人发现了。”
“是啊,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呢?”
三天。
那个时候,关于发生在水底的一切,他的记忆只有那两段,中间被疲倦的沉睡分割,按理来说他没有受伤,只是呛了水,精神从极度紧张到放松,不至于累到一睡不醒,自以为只是短暂的几十分钟。
然而那些大人说,他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河边,昏迷不醒,是在祭神仪式的三天后。
他以为是生病的原因。
“你确实在这里待了三天,只不过不记得了。”声音越发微弱,“每个下来见到我的小孩,送出去之前都会让他们忘记,总不能让他们每个都回来找我。”
“……”他好像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心虚了,“为什么我还记得?”
黑蛇干脆把头别过去,不看他了:“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
说黏人是因为送都送不走。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小孩,下来不哭不闹,惊吓过去以后就围着他转,胆子大到要主动摸他,只不过太小只了,力气又没大没小,和现在的“服务”完全不能比。
就算假装没听到也会被追问个不停,一副想要撬开他的嘴,和他交朋友的样子。
交什么朋友呢。
他敷衍地把尾巴尖给小孩当玩具,细长的大小刚好,又被捏得很痒,在降谷零幼小的手掌里翻来翻去。
但对方显然对这个会动的东西爱不释手,自顾自地玩了一会,突然问:“我可以留下来吗?”
没得到回答,尾巴尖被握住了,下意识又想翻个面的尾巴顿时焦躁起来,很想原地拍打两下,又怕弄伤了对方。
降谷零重新问了一遍,语气比之前更忐忑,就像在讨要一件明知不该得到的东西。
像甜食。游戏。被家长教育过,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很想要。
黑蛇回头看了一会,把头摆回去,用后脑勺表示拒绝。
这是不可能的。
洞里没有足够的食物,养活不了人类幼崽,何况蛇也是要睡觉的。
为什么想要留下来呢。他也不理解。这里的人不好,他可以送他们去远一点的地方。人类和大部分的动物,难道不都是更喜欢和同类待在一起吗。
这里只有一条蛇,能听懂人话,进行简单的互动,然而他那时候还不能说话,过一阵子就会觉得很无聊了。
蛇脑子里想得多了,一不小心有些混乱。
让人忘记这事本来已经很顺手,偶尔下山不小心遇到成年人,心智更成熟的对象通常会有更强大的防线,也从来没出过意外,偏偏那次就没处理干净。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第一次把小孩送回人类面前,料想这样一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吵他,就心安理得地趴回窝继续睡觉,直到突然可以变成人类的一天。
现在听安室透关于童年的自述,才知道弄巧成拙,那样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
人类的恶意不是针对他,敬意也不是。对他来说,最大的麻烦只有为那些哭闹的小孩善后,总觉得那样就是无人受伤的好结局,从来没想过被他送回去的小孩,会承受同族多大的恶意。
“还能想起来吗?”
“不去想的话就不会,但是像你这样一直这么执着……也许吧。”
回答完这个问题,转过去的蛇信子一吐一吐,显得很没精神,又有点焦躁。
不管有没有想起来,都会重新回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是我不好。”吐了一会信子,忽然这么说。
是自己做错了事,有其他人承担了后果,被害者就站在他面前。
为了被当做贡品而养大,又因为见了黑蛇的真身被欺负,留下了不应该有的记忆,过去这么多年都还被那些残片缠绕。
就算可以变成人类,总不能为了混入其中,变得和他们一样恶劣,不敢承认这个错误。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让安室透知道这一切。
从非人口中说出的道歉钻进耳朵,安室透的第一反应是不真实感,愣了一下:“是在愧疚吗?”
应该是吧。这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
安室透笑了一下。
比平时的笑容更轻细一点,他抬起头,看向稳定地散发着光亮的头顶。
“我是因为想见到你才回来这里的。”他轻声说,“是想要感谢你的,希望能想起来吧。”
为什么在残存的记忆结尾,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呢。
下意识地要伸手抱住把他卷起来的尾巴,不是担心被丢出去会摔死,是因为不想离开吧。
把水神说成蛇、或是揭露湖底下沉睡的是蛇而不是龙,在这个地方被当成不敬的忌讳,对他来说,却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然后他抬起手,像那段已经消失的记忆里一样,轻轻抱住巨大的蛇身。
“明天仪式打算怎么做?”
“最后一次了。”重新变回人形的巨蛇走在他旁边,撑起黑色的伞,声音和黑蛇开口发出的一样,“明天我就现身,威胁他们不要丢小孩了。”
“需要做到那一步吗?”安室透问,“不能干脆让他们把祭祀之类的都忘记吗?”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林庭语摇摇头,向他解释,“就算是要让人遗忘,也是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最合适。”
安室透想了想:“不如我顺便去把仪式的书偷出来烧了吧?”
林庭语看向他:“要怎么偷?”
“我知道他们把东西放在哪里。”安室透回忆着那栋宅子的布局,“趁着晚上,不会被人发现。干脆做成天谴之类的现象吧?”
家主的书房后面有个小型的藏书室,放置关于信仰和仪式相关的书籍,平时挂了锁,只有佣人定期进去清扫。
支撑这个家族维系在当地的宗教统治,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并不如金银首饰严加防范。因为对他们而言太正常了,不觉得是会遭贼惦记的东西,连祭祀前夜都不会特地在意。
一把破锁而已,他小时候都会开。
林庭语微妙地沉默了。
安室透忍不住想要露出微笑。
总觉得这个状态,是蛇的话又要开始不停吐信子了。
和巨蛇的本体不一样,盯着人脸看总是不礼貌的行为,安室透移开视线,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不过,直接出现的话,会不会太粗暴了一点。”
“嗯,是得再考虑一下。”
“那么你……”
想问之后呢?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会继续待在湖底的洞窟吗?说最后一次了,应该是要走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很自然地进行着对话,涉及到计划打算这样真正想知道的东西,忽然就有点难以出口。
两面之缘,甚至不是同一种族。如果不想告诉他,又被他随意地猜测,也许会有些冒犯。
好像在对方表露了身份、在故地重新待过一会之后,某些时刻能够看到黑蛇本体动作的想象,让他产生了一种关系匪浅的错觉,差点就问出了过界的问题。
“就离开这里吧。”
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林庭语拍拍自己的腿,自然地回答:“既然能变成这样……还是出去走走吧。”
安室透试探地问:“有想好要去哪里吗?”
林庭语摇了摇头。
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湖边的草地,走上回旅店的小道,杂草被踩得纷乱的声音消失了,变成双腿踩在泥土上的实感。
和蛇用身体游行的感觉天差地别。
走在他身边的人突然停下来,林庭语回过头。
雨水多到很难靠雨伞遮挡,金色的头发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额际,沿着发梢流下来。
那双紫灰色的眼睛却很有精神。
已经完全长大的小孩。
但依然可以看见那张幼童的脸,只是长得更加成熟和硬朗,会露出隐晦的、期待的表情。
在他们的身后,已经重新被雨幕盖住的方向,在湖的另一边,那个他们曾经共同过的仪式,仍旧在为明日的重新举行而做准备。
明天……明天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那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安室透说,“就让我为您准备旅程的安排吧。”
因为是临时代班所以只是上中下的万字体量,完结以后IF如果有排到正文背景的透子养蛇再搞搞[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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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IF番外(8)安室透-水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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