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虫子进入草屋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谢偏安坐在篝火旁边，一夜没合眼。
火熊熊燃烧，时不时发出木材爆裂的声音。
但这声音很小，根本盖不住草屋里的咔嚓声。
咔嚓咔嚓。
和刚刚钳子夹住腿肉的声音很像。
咔嚓咔嚓咔嚓……
响了一整夜。
天亮起来，声音才渐渐消失了。
白天，草屋里就没有一点声响了。
谢偏安撑着木箭站起来，一步一步朝草屋走去。
腿部受伤那处血肉模糊，有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谢偏安用枯草简单包扎了一下，疼痛感像尖锥一样，他一深一浅走过去，走得还算平稳。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做了好几个加强版木箭，不可能一下子将大虫子击败，但至少防御性强了一点。
厚重的枯草遮得太严实，草屋里很黑，完全看不清里面。
谢偏安抬起木箭，轻轻撩起枯草。
大虫子肯定还在里面，说不定下一秒就能窜出来。
枯草被掀起来，阳光从谢偏安身后透进来，洒在屋里男人的身上。
男人还坐在草屋中央，似乎比晚上瘦弱了一点，背也弯下来了，头离天花板远了一点，但看起来还是顶天立地的。
和夜晚不同，白天男人的面孔完□□露在阳光下。
面容很英俊，高鼻梁深眼窝，皮肤黄色偏白一点，沾了点苍白虚弱的感觉。
上半身裸露着，下半身穿着牛仔裤。
在这个时代牛仔裤已经是富人阶级才能穿的衣物了，低层人群只能穿廉价的机器合成塑料衣。
男人宽厚的肩膀时刻展示着他的实力，给人一种残血还能站起来再打三百回合的感觉。
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很明亮，紧紧盯着谢偏安，也在上下打量。
谢偏安的视线与那双眼睛对上，下一秒就移开了，停留在男人的双腿上。
昨天晚上大虫子就趴在他的腿上，看起来像膜拜。
但现在谢偏安知道了，不是膜拜，是啃食。
那一整晚的咔嚓声如何来的，不用想也知道了。
那双腿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牛仔布料一块一块散落在旁边，从大腿根到脚趾，肉越来越少，血流了一地。
脚趾骨完全暴露在外面。
胆小的人看一眼就要吐了。
谢偏安深深皱起眉头。
这到底是NPC还是上一个玩家？
到现在为止，这个沙滩上能找到的活物就三个，谢偏安，大虫子，还有这个男人。
男人有可能是NPC，也不排除玩家的可能。
当然，NPC的可能更大一点。
保险起见，谢偏安应该把他当做NPC处理。
谢偏安提着木箭，慢慢走进去，准备先刺一箭。
男人突然开口了：“怎么？想杀了我？”
语气居然很轻蔑。
明明被咬得很惨，却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声音很平稳，甚至有点悠闲。
谢偏安没接话。
这男人看起来太反常，先下手为强。
谢偏安曲起手臂，用力扎进男人的肩膀，木箭刺穿皮肉，发出噗嗤的声音，血液流下来。
他用力按了按，没法更深了，木箭头部似乎被骨头卡住了。他松开手，修长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有点抖。
黑暗中，男人的双眼很明亮，这点轻微的抖动倒映在他的眼里。他笑了起来，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你这样怎么杀我啊，你应该刺心脏的。”
谢偏安垂眸看着他。
“别误会，我不是NPC，不会伤害你。”男人轻松拔掉木箭，随手扔在地上，“我是玩家，叫陆渝，被困在这儿了。”
谢偏安从身后掏出一根更加结实的木箭，再次抵在男人的胸口上，一言不发。
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你要杀我也情有可原。不过你看我都成这样了，就算真是NPC也对你没什么威胁吧。”
“倒是里面那个，你要当心了。”
他指了指角落。
草屋的里面有一团黑影，蜷缩着，应该是大虫子。
陆渝说：“这虫子叫寄居蟹，大概几十年前灭绝了，被游戏策划弄进来了，也算是致敬灭绝生物吧。”
“建议你最好先灭了它，它就是这个副本里最大的BOSS。而且速度要快，等它入海产卵了，一切就来不及了。”
谢偏安反手将木箭刺过去。
谁知下一秒，木箭被什么力量弹到了地上，寄居蟹恢复原样。
木箭没有任何变化。
陆渝捡起木箭，放在谢偏安的手掌心，“游戏设定，白天寄居蟹熟睡期，你所做的仍何事情都无法伤害它或控制它。就算把它五花大绑碎尸万段也没用。”
谢偏安冷冷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陆渝：“因为我是玩家啊，我不会害你的。你过了副本，我也就过了。”
谢偏安冷冷看着他，眼神中出现迟疑。
“昨天和它正面对抗的感觉如何？”陆渝嗤笑一声，“好好思考一下，做不到打败寄居蟹就趁早退出游戏，别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得不偿失。”
谢偏安拧着眉，“你被困在这里？不是可以中途退出么？”
陆渝嘲笑道：“果然，你和所有玩家一样，都很单纯。你以为退出游戏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一旦你深陷其中，大概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你不妨找一找，退出游戏的按钮在哪？”
谢偏安下意识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身上穿着现实中的衣服，没有仍何通讯工具，大脑中没有系统提示音，眼睛也看不到虚拟屏幕。
整个世界无比真实，就好像他真的来到了一座孤岛。
海面上吹来的风是咸的，阳光照在脸上是热的，受伤会疼，肚子会饿，所有感官带来的体验都是真实的。
唯独看不到一点关于游戏的讯息。
陆渝察觉到谢偏安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笑道：“怎么了？害怕啦？胆子小就别玩这游戏了呗。你以为这是电脑游戏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进游戏的人有几个不是奔着房子来的？没点魄力胆量就别凑热闹了，出去玩单机小游戏吧。”
谢偏安下一秒收敛情绪，手一抬，木箭抵在了陆渝肩膀上的伤口上。
“你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调侃我？”他冷冷道，“我管你是谁，被困住的是你不是我。”
“错了错了，逗你玩呢。”陆渝一只手握住木箭，脸色因失血更苍白了一些，神色却更亢奋了，“游戏可以退出，但不能在进行副本的时候退出。”
“兄弟，我们谈个合作吧。”
“你是蜂巢租户吧？你需要多少平米的房子？正常打通这个副本最少可以获得十地皮。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打通，就是一人十地皮。”
“我可以把我的都给你。”
陆渝无比真挚地说。
谢偏安没吭声。
陆渝接着说，“副本通关后你就退游吧，别玩了。这个游戏真的不能玩，会疯的。不光你会疯，我也会疯，所有进来的玩家都会疯，到时候整个社会都疯掉了，人类就完蛋了。”
他说得很认真，也很夸张，听不出是真话还是假话。
谢偏安收回木箭，“你才是满嘴疯话。”
他算是弄清了，这人或许真的是玩家，只是被困久了脑子不正常了。
陆渝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谢偏安没给他机会，转身离开了。
他来到海边，将木箭放入水中，红色的血染红了水面。
陆渝的话还在他脑中转圈。
别的不清楚，那“二十地皮”四个字特别清晰。
谢偏安在进入游戏之前签订了《一屋不扫》游戏方的合同，里面夹了一本游戏说明书，上面包含了游戏的基本规则：
第一条，游戏过程中可以退出游戏。
底下有一行很小的字：在副本进行中无法退出游戏。
也就是说，只有在完成副本之后才能彻底结束游戏，游戏方会结清以获得的地皮数量，给予相应的房子或者金钱。
并且一旦退出游戏，就不能再进入了。
如果打不通副本呢？
结果可想而知，玩家会永远困在里面，直到被解救出来。
很多玩家没有注意到这一行小字，很可能就被游戏官方欺骗了，以为可进可出。
其实有被永远困住的风险。
游戏中有无数个副本。
每个副本都有特定的怪要打，打小怪可以获得一到两块地皮，打大怪可以分到五至十块地皮。
一块地皮一平方米。
打败大怪才算打通副本，之后会结清相应地皮数量。
也就是说，运气好的话，只要打一个副本就可以获得一个出租屋大小的房子了。
这也是很多人抢着进来的原因。
当然副本也不是那么好打的，目前能够拿到房子的人数还不够玩家的十分之一。
木箭上红色的血染红了一小片海面，几条鱼游到了浅水区，开始上下蹦跶。
谢偏安站起来，顺手插了几下，刚开始扎不到，后来扎到了两条鱼。
新鲜的活鱼。
被木箭刺穿会流出血的鱼。
能闻见鱼腥味的鱼。
这场面放十年前都很罕见。
末世已经没有这样新鲜的活鱼了，低层吃不到鱼，只能吃压缩饼干。中层能吃到鱼，但是是合成鱼肉，高层阶级大概能吃到，具体什么样的谢偏安没见过。
现在一整条活生生的鱼摆在谢偏安面前，他有一点手足无措。
架火上烤？应该能吃吧？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草屋里传来陆渝的声音。
“先把内脏去了，放水里冲一冲再烤。记得给我一条。”
谢偏安：“……”
他照着做了，没一会儿烤出了香味，看着差不多了就拿起来吃了一口。
很好吃。
特别香。
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应该是鱼肉的香味，反正比味同嚼蜡的压缩饼干好吃很多。
他没忍住，一眨眼两条全吃完了。
“哎！”陆渝在里面喊，“你不会全吃了吧？我的呢？”
谢偏安将鱼骨头扔在水里，“谁答应了？”
陆渝：“……”
一天很快过去，谢偏安觉得游戏里的一天似乎比现实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之，夕阳的余晖照在草屋顶上的时候，里面终于再次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是寄居蟹在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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