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鸢尾花窗棂,在长桌投下碎金般的光。
瓷盘落在桌布上发出闷响,日光掠过釉面,乳鸽金褐色的脆皮泛着细碎的光。
“尝尝这个。”迹部的银叉尖抵住胸骨,稍一用力,脆皮绽裂发出轻响,露出鲜嫩的粉白肌理,“荔州的师傅,做了很久。”
齿尖穿透酥脆表皮的瞬间,混着迷迭香的汁水迸溅。白鹭睫毛忽颤,低声道:"还不错……怎么特地请了荔州的师傅?"
迹部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她的左腕上。
藤田管家适时递上青瓷汤盅,嫩黄的春笋尖刺破清汤,油脂珠悬在笋衣褶皱间。“白鹭小姐,尝尝这道腌笃鲜。”
她含住半勺金汤,闭眼时喉间轻轻一动。
“是云省火腿。”老人话音未落,白鹭已睁开眼盯住迹部,“又口是心非。”
他侧脸的轮廓被窗纱滤得模糊,唯有耳尖透出一线绯色:“就知道你会……”尾音被突然递来的汤匙截断。百合瓣上的热雾腾起,模糊了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白鹭轻笑,支颐望向窗外。
迹部无奈地摇头:"你这家伙总是这样。"
白鹭指尖轻点桌面,眼底映着细碎的阳光:"不好吗?"
窗外那株迟开的染井吉野正值极盛,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颤动。
迹部食指轻叩杯壁,阳光在他指间流转。"听说你最近在忙几个大项目?"琥珀色液体随着他转动的动作泛起细密的涟漪。
白鹭划开牛排肌理,肉汁顺着雪花纹渗出。
她垂眸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怎么,景吾少爷也开始关心起我的工作了?”
水晶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轻响,迹部松开领带结。"琛远哥说,"他停顿了一下,"你已经立项了。"
"是,"白鹭望向露台外摇曳的樱枝,"不过是往土地里种些希望。"
迹部的目光落在餐桌中央的绣球花簇上,蓝紫色花瓣还沾着水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他伸手调整了一下花枝的角度,"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还整天泡在实验室。"
一片樱花恰好飘落在两人之间,白鹭拾起,花瓣在她指尖颤动。
"我可从没说过要放弃实验室。"白鹭轻轻吹走指尖的花瓣,看着它在阳光下打着旋儿飘远,"只是现在,我在实现和爸爸共同的理想。"
迹部的银质领带夹在龙井蒸腾的雾气中闪过一道冷光。他忽然倾身向前:"所以你要把实验室建在梯田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紧绷。
白鹭用汤匙挑起半朵已经凉透的百合,瓷白的瓣尖还挂着汤汁。"还记得吗?"她的目光穿过热气,"那年我们在后山埋下的时光胶囊。"
花瓣从勺尖坠落,在汤羹表面激起涟漪。"你说要建世界上最大的网球场,"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念一个古老的咒语,"而我说,要让实验室的成果,在大地上开出花来。"
她没有食言,他们会为她骄傲吧!
阳光穿过玻璃杯,在她腕间的表盘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奖励她在算法修正上的突破。迹部摩挲着手机边缘,幸村发来的简讯还历历在目。他突然理解了幸村那时的沉默——有些选择,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置喙。
"Cheers."
高脚杯相碰的脆响惊醒了空气。迹部仰头饮尽杯中液体,喉结滚动间咽下了所有未尽的言语。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就像她永远会在他做出疯狂决定时第一个举手赞成一样,他又怎能成为她追梦路上的绊脚石?
藤田管家执壶的手一颤,滚烫的水线在壶嘴凝成一颗将坠未坠的水珠。
二十多年前的雨声突然在耳畔响起——当时窗外的雷声轰鸣,却盖不住那个绿眸少女眼中跳动的火焰。
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
水珠终于坠落,藤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岁月模糊了太多细节,却让某些瞬间愈发清晰。他想起夫人后来独自在琴房待到天明的背影,想起被露水打湿的裙摆,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她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藤田摇头,人老了就是这样,明明眼前的春光正好,思绪却总被困在旧忆里,再也走不出来。
午后的斜阳将琴房染成琥珀色,迹部支着下颌,目光落在唱片架深处那抹勃艮第红上。
烫金的“LIVING STEREO”字样在岁月侵蚀下,早已褪成温润的蜜色,却仍固执地闪着微光。
他指尖划过泛黄的乐谱,停在某一页被铅笔反复涂改的小节——那是八岁的白鹭抄错的巴赫乐谱,歪歪扭扭的笔迹里,藏着小女孩倔强又笨拙的可爱。
“还有点时间,要不要一起练琴?”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却不自觉地放柔。
白鹭的指尖在唱片架上游走,最终也停在那张勃艮第红唱片上。“LSC-2214”的编号映入眼帘。
没想到景吾找来了莱纳的版本,听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也要选这个对抗性最强的演绎吗?他和其他人究竟是有多担心自己?
她忽然转身,目光落在角落的施坦威钢琴上,“那架施坦威,是不是去年受过潮?”
迹部指尖轻合乐谱,“都来日本了。”他抬手挡住斜射的阳光,指节剪影下,眼底温柔藏不住。
目光掠过唱片机旁那只画着小乌龟的节拍器,嘴角勾起:“某个破坏王还惦记那架钢琴,说降B调最像云端。”
藤田管家适时轻咳一声,银丝眼镜后满是笑意。老人记得分明:少女去年生日那夜,钢琴从伦敦运抵,少年明明都快休息了,却还指挥人员将调整到少女最习惯的摆放角度,连琴凳的位置都精确到分毫。
“夫人吩咐,要保留在伦敦时的格局。”
管家抚平西服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
一年前的那个雪夜,那时白鹭蜷缩在沙发上哽咽,少年坐在钢琴前,用德彪西的《月光》哄她入睡。
白鹭的耳尖泛起珊瑚色,手指忍不住蜷缩。迹部倾身靠近,玫瑰香扫过她发间的柑橘香:“需要提醒某人吗?八岁那年,是谁把巴赫弹得乱七八糟,还理直气壮地赖在我头上?”
“那也比不上某人九岁时,在球场上被欺负,最后还是我帮你找回场子。”她反唇相讥,指尖划过泛黄的《春》的唱片。
藤田管家退向雕花门扉,怀中的石英怀表突然发烫。
前年的暴雨夜,浑身湿透的两个孩子挤在三角琴下方,用稚嫩的嗓音哼着走调的协奏曲。防潮箱里那卷录音带,始终留存着少年没说完的:"等我们……"
老人望向窗外春色,再等五分钟。
"看来某人需要复习降E大调的揉弦技巧。"迹部伸手飘动的发带划过指尖,他直接拉住白鹭的手腕。白鹭踉跄跟着少年加大的步伐,去年那个暴雨夜,少年也是这样,带着她闯进琴房,用肖邦的夜曲,将窗外的雷声彻底掩盖。
藤田管家适时推开雕花木门,阳光流淌在三角钢琴漆面,浮动着窗外绯色樱群的倒影。
白鹭的指尖抚过琴盖细微的划痕——去年冬天她赌气时留下的。
"维瓦尔第的《春》"
她说得轻快,却将小提琴弓深深按进松香里,仿佛要把凝结的泪水重新擦掉。
迹部在琴凳上坐下的动作极轻,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白鹭的表情。
白鹭深呼口气,将琴身抵上锁骨,落地窗外的晚樱突然起了风。成团的花雪扑簌簌撞在玻璃上,而她调校琴弦的低音却沉得惊人,藤田管家忍不住握紧怀表。
下一秒,白鹭的琴弓擦过E弦,迹部的手指已经落下,精准接住她的颤抖,用低音托起每一个音符。琴弓游走间,白鹭看见高原上那终年不化的积雪,被阳光照亮的新苗,那一簇簇铺满山间的血色花朵。
她忽然低笑出声,琴弓在G弦上打了个轻盈的回旋——总是让他们担心呢。
迹部闭上眼嘴角勾起,左手低音沉下去,右手却故意在高音区甩出串不和谐的琶音。
“啧。”
白鹭的琴弓陡然加速,维瓦尔第的旋律被她硬生生拽回正轨,乐句末尾的波音,像在嗔怪:"别胡闹。"
藤田管家捧着的茶盏泛起涟漪,红色茶汤里沉浮着夏夜。老人叹息着打开怀表,表壳内层的照片上,穿星空裙的少女左手提着琴,把右手架在身着白色西装的少年颈间。
窗外飞鸟掠过彩绘玻璃,老人收起怀表。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琴声已先于心跳达成默契。
迹部手指在琴键上跃动,音符像一群挣脱寒冬的云雀,扑棱棱地撞进满室春光里。白鹭的琴弓随即轻轻一荡,旋律精准衔住那些雀跃的音节——如同山涧接住融雪的初滴,在石壁上敲出清越的回响。
钢琴的琶音忽然变得绵长,她的弓速也随之放缓。长音带着蜂蜜般的质感,与钢琴和声交织成网,将四月的风也滤成了金色。有片羽毛从窗棂飘落,悬停在两人视线的中点,被无形的音波托住,在旋律的涡流里打着旋儿。
最后一个颤音消逝时,琴房落地钟恰好敲响三下。迹部的手指仍悬在琴键上,西斜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肩头投下几块琥珀。
白鹭望着窗外簌簌落尽的樱花,春天就要结束了。
藤田管家的掌声惊醒了二人,老人的眼角泛着水光:"白鹭小姐的揉弦,倒是得了嘉敏夫人七分真传。"
白鹭将琴弓轻放在天鹅绒衬垫上,"是景吾的伴奏太狡猾了,"她笑着望向琴凳上的人,"总在转调处偷偷加速,和在伦敦时的手段如出一辙。"
“不这么做,怎么接得住你的即兴变奏?”
迹部起身带起一阵松香的风,下一秒,他像幼时一样,拉住她的手:"让司机送你去道场。"
白鹭按住迹部的手,腕表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国一爷爷最讨厌迟到,"她弯了弯眼眸,“不过,放心吧!我可不会给景吾少爷到立海把我拖走的机会。”
脚步声渐渐被地毯吞没,琴房重归寂静。阳光在地板上流动成河,迹部倚着琴身,无意识地按响一组和弦,窗外的晚樱快落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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