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正哭着,婢女忽然进来说:“姨娘,刘妈妈来了。”
“快请妈妈进来。”小红说着,连忙擦了擦眼泪,理了理衣裳,从榻上坐直身子。
很快,
一个膀大腰粗,穿着绫罗绸缎的白胖婆子从院子外走进来。
婆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又白又胖,有好几层下巴,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只金灿灿的金簪子,穿着打扮十分体面,脸上神色也颇为高傲。
“红姑娘,老奴听人说,你找了外男进来。”那婆子人还没进屋,严厉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小红昨夜才被刘老爷带回来,还没正式抬姨娘。
小红院子里的婢女为了巴结小红这个新主子,自然一口一个姨娘。
但是这位刘妈妈是夫人手底下最得力的管事妈妈,协助夫人管理后宅,自然不会轻易改口,巴不得给小红这个刚进刘府后宅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进来以后,那婆子就首先看到了站在屋子里一身男装打扮的贺岁愉。
那婆子也不行礼,面色不虞地看向小红,“红姑娘,你昨儿个晚上才进府,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这回便先饶过你,下回再不向夫人报备就派人领着外男进院子,可是要重重地罚的!”
“咱们刘府家教严格,可跟那些下九流的地方不一样,红姑娘进了咱们府里,就要守咱们府的规矩。”刘妈妈掷地有声地说。
贺岁愉看着她的模样,心中缓缓浮出一个念头,后宅教导主任?
小红挺害怕这位威严的刘妈妈,慌张地解释:“不是这样的,刘妈妈您听我解释。”
然后,她又拉过贺岁愉,“她并非外男,她是个女子,是我的朋友。”
“女子?”刘妈妈这才仔细地打量贺岁愉,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果然是个女子。”
“既是女子,怎么如此打扮?属实不像话!”
“红姑娘,你从前在外面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倒也罢了,但是如今进了咱们府上,就要趁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了来往,不要连累咱们府上的女眷都被人说得没规矩了。”
贺岁愉如果不是心底牵挂着小红许诺给她的那四十两银子,早就和这个婆子呛上了。
听到对方当着她的面说她不三不四,贺岁愉撇撇嘴,不以为然,她还不五不六呢。
小红刚刚对贺岁愉的刻薄和傲气全都消失不见,听了刘妈妈的话以后,连连点头应是,“妈妈放心,我待会儿就送她走。”
刘妈妈这才高傲的扭过身子出去了。
贺岁愉摇摇头,这刘府不过就是有几个钱的商贾人家,规矩竟这样大。
小红看见贺岁愉这一身男子装扮,气不打一处来,质问贺岁愉:“你来之前为什么不换一身女子衣裳?”
贺岁愉摊手,“我哪有衣服换?”
“怎么?”贺岁愉挑眉,笑看小红,“一夜翻身当有钱人以后,便将昨日的穷人窘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红憋闷着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吩咐婢女给贺岁愉找一身女子衣裳来。
贺岁愉本想说没必要,那婆子不都已经走了?但是转念一想,白得一身衣裳,也挺好。
而且,小红现在发达了,随便让人给她找一身衣裳,定然都是比她身上的衣裳料子要好的。有便宜不捡白不捡。
婢女给贺岁愉找了一身丫鬟的旧衣裳,说是旧衣裳,但是也没有补丁,也没什么磨损,比贺岁愉身上这件袖口都磨破了的衣裳还新一些,而且布料也要舒服很多。
忽然,有一个婢女进来说:“姨娘,老爷请您过去。”
小红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唤我过去?”
婢女回答:“有客人到访,老爷正在待客,请姨娘过去陪酒。”
小红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
几个婢女立刻上前给小红梳妆打扮,贺岁愉看见了她妆奁匣子里的金银首饰,不可思议地问:“你一晚上,就有了这么多的首饰?”
小红得意洋洋,“我们家老爷一向出手大方,让我今儿个早上自己去库房挑的。”
贺岁愉点点头,确实大方。
而且小红一晚上就能拿出四十两银子给她,可以见得,这位刘老爷确实算得上舍得给女人花钱。
贺岁愉见小红换了衣服以后,又专心致志地挑首饰,完全不提卖身契的事情,不由有点儿着急,“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你急什么?”小红白了她一眼,“我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你待会儿就跟在我后面一起过去,然后让婢女带你出去就好了。”
“好吧。”
几个婢女手脚麻利,很快就帮小红梳妆打扮好了。
小红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在婢女的巧手下,美得像是仕女图中的曼妙佳人。
小红让人取了一只木盒子出来,“打开看看吧,四十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她伸手,“卖身契拿来。”
贺岁愉将盒子打开,果然看到了一锭银光闪闪的大银锭躺在木盒子里。
她从袖子里摸出小红的卖身契还给她。
贺岁愉看小红一直盯着手里那张卖身契看,多问了一句,“你要去官府消除它吗?”
“消除它?”小红诧异地看了贺岁愉一眼,笑了一声,“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这个可是要上交给夫人的。”
小红仔细把卖身契重新叠好,锁进了妆奁匣子里。
贺岁愉:“……”
她不过就是不熟悉这个时代的规矩罢了。
还没等贺岁愉反驳她,小红用那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了贺岁愉一眼,“也是,你又没给男人当过小妾,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红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你还真是命好啊,几十个姑娘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虽然过得穷苦了些,但没有沦落为奴,身边还有人护着你。”
“命好?”贺岁愉也笑了,“你要是和我一样,三番两次命悬一线,就不觉得我命好了,你就是好日子过太多了!”
“好日子过太多了?”小红脸色一变,逐渐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来给这些老爷们当两天姨娘试试?你光看见我们光鲜亮丽,没看见我们吃苦受罪了。”
贺岁愉费解:“都是自己选的路,你跟我不平个什么劲儿?”
“自己选的路?”小红冷笑,“我有的选吗?”
“有啊,你昨天不就有选择,是自己受不了苦,又重走老路的。”
“那我即便在街头挨过昨晚,那今晚呢?难道你会施舍我一口饭吃,施舍我一块地方落脚吗?”
贺岁愉懒得跟她争辩,反正小红总是能给她自己找到无限借口的。
贺岁愉觉得,这姑娘真是矛盾得很,做都做了,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既贪恋现在的富贵生活,又不想泯灭最后的一点良知和道德底线。
因此,她总要试图在贺岁愉这里证明,她再一次走上老路是迫不得已,并非她自己自甘下贱。
可是贺岁愉明显又不是一个愿意配合她的人,所以就导致她们俩说着说着,就难免争吵起来。
小红还想要再说什么,门外的婢女已经在催了,“姨娘好了吗?咱们要赶紧过去了,去晚了恐怕会惹得老爷不虞。”
刚刚小红给贺岁愉银子,从贺岁愉那里换回卖身契的时候,让屋子里的婢女都出去了在外面等候了。此时,屋子里只有小红和贺岁愉两个人。
“这就来。”
小红对着镜子露出了美丽的笑容,然后转过身,娉娉袅袅地打开门走出去。
贺岁愉觉得她对着镜子笑之前和笑之后,简直判若两人。
她现在怀疑小红可能有点儿精神病。
昨天相处时间太短,她没发现。
她撇撇嘴,跟在小红后面出去。
小红带着贺岁愉和另外两个婢女穿过曲折的回廊,朝刘老爷会客的院子走去。
快走到刘老爷会客的院子里时,小红停下了脚步。
贺岁愉听到院子里高声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了主位上坐着的肥胖老头子。
老头子身材臃肿,腰间的肥肉在柔软的丝绸衣裳下挤出堆叠的形状,他的脸上皱纹遍布,头上仅剩的一小撮斑白头发挽了个髻。
看起来像个又黑又壮的大胖包子,头是包子主体,头发像是过于细长的包子褶子。
这长相,实在是让人一见难忘。
贺岁愉只看一眼,就觉得丑得让人印象深刻。
她脑海中拨云见雾,瞬间就明白了,小红之前就给人当妾,按理来说已经习惯这个职业了,怎么这回重操旧业,心里这么多郁气难平。
敢情是因为这刘老爷长成这副模样啊。
她忽然就有点儿能原谅小红今天频频跟她呛声了。
晚上叫这只老怪物压在身子底下,要做一晚上噩梦的吧?贺岁愉同情地想。
小红见贺岁愉看到了坐在主位上正与友人谈笑的刘老爷,瞪了贺岁愉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知礼数!”
贺岁愉这回难得没有再跟她争执。
她收回目光,看似平静,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
看一眼足够好几年都印象深刻了,她也不想再看第二眼。怕自己眼睛长针眼。
旁边的婢女对贺岁愉说:“你顺着这条回廊一直走,然后左转,直走再右转就能出去了。”
贺岁愉记下了她说的路,点了点头,“好。”
小红瞪了贺岁愉一会儿,很快便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甜美的笑容,娉娉袅袅、姿态轻盈地走进庭院。
贺岁愉没走出多远,回头时正好看见她变脸的过程。
她摇摇头,心道:这才是真正的——钱难挣屎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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