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煦先是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初：“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扯到她。”
“要不是她，你不会抛下煦风去明城。”周扬芳眼神愤愤，怒其不争。
江知煦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字字肯定，掷地有声：“要不是她，我根本不会进煦风工作，我大学专业是园林。”
当年他没有听从他妈，报金融管理类专业，偷偷改报园林设计，给他妈气够呛。他
还固执地没有出国或者复读，倔强地和家里切断一切联系，勤工俭学，自己承担学费和生活费。
如果不是因为和年穗分手，心灰意冷，他就不会出国念MBA，更不会毕业回煦风工作。
周扬芳冷嗤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还要谢谢她了？”
“……”江知煦沉默不语。
周扬芳气急，一把捞起书桌上的摆件向他砸去：“你和你爸一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江知煦微微偏头躲过，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站着乖乖挨打的小男孩了，身上的疤痕有手腕上那一条就够了。
摆件掉在地上，瓷器破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江知煦呼吸一滞，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他知道自己又病发了，开始出现躯体化反应，还好车上有备药。
砸了东西，周扬芳冷静了一点，开始和江知煦讲道理：“你知不知道那个女的心机有多深沉，当年看你和家庭决裂，身无分文，就拿了一百万离开你。现在又弄个借条，假装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和你纠缠，她的目的还不明显吗？”
“她不是这样的人，”江知煦微微颤着声，“当年她是迫不得已，我理解她。”
“你是不是被她……”
罕见的，江知煦打断了周扬芳的话：“那是她的父亲，并不是所有父亲都像我爸一样。”
周扬芳一怔，似乎想起什么，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眼神黯淡稍稍：“那如果是我生病了呢？”
江知煦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摇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
周扬芳深深叹了口气：“你走吧，到时候撞了南墙你记得回头。煦风的事你考虑考虑。”她的脸上重新覆上讥笑，“你总不能既没有父爱，又没钱吧，那你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又算什么呢？”
江知煦心头一沉，艰涩开口：“我走了，你记得去医院复诊。”
这个家一共三个人，有两个要去看心理医生，真的是……
周扬芳摆摆手，坐回椅子上，不去看他。
错的是那个男人，自己没必要和儿子把关系搞僵。
江知煦微微颔首，离开书房。
回到车上，他翻出备好的药物，刚拧开矿泉水瓶，想到吃药后剧烈的副作用，他只好作罢。
他猛灌一口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一瓶水见了底，心慌被空虚替代。
方才喝得急，有水从下巴滑下来，打湿衬衫，影影绰绰露出肌肉轮廓。
他没有理会，掏出手机。
现在的他急迫地想听见年穗的声音。
十分钟前，年穗给他报了平安。
他打电话的手一顿。
要不要去打扰她呢？
想了想，他还是顺从心意，按下通话键。
对方很快接起。
年穗生怕医院有事找她，所以一直手机不离身。
年穗问：“你到家了吗？”
江知煦手里把玩着空瓶子，用鼻音回答：“嗯。”
“有事吗？”年穗在吃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想你了。”江知煦声音低沉，即使是最常见最简单质朴的情话，也被他说出别样的缱绻旖旎。
年穗耳朵一红：“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江知煦耷拉着脑袋，像只委屈的小狗。
年穗发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江知煦不想让年穗担心，她已经为她爸的事憔悴了许多。
年穗还是不放心：“你有事不怕和我说的。”
“谢谢你。”江知煦轻声道，心里有暖流划过。
“真的没事吗？你怪怪的。”
听着年穗的声音，江知煦渐渐平静，他挽起一个勉强的笑：“真的没事，你在吃什么？”
年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于是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小区楼下买的水果捞，还挺甜的。”
江知煦已经完全恢复冷静：“伯父伯母喜欢吃什么水果，我明天来的时候买些带过去。”
“你想在我爸妈面前表现表现？”年穗反问。
“……”江知煦一开始没想到这个些，想了想道，“嗯，我想得到他们的认可。”
“目前来看，他们还挺喜欢你的，你不用太紧张。”年穗唇角扬起浅笑，自从她爸手术成功之后，她的心情雨过天晴，总算有了些真心的笑容。
但转眼又想起周扬芳和江知煦从未露过面的父亲，她的笑容中带了些许苦涩：“但是你妈好像不太喜欢我。”
江知煦的眼角浮起同样的苦笑：“没事，她也不喜欢我。”
“你……”年穗想了想，好像江知煦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家人。
“不过，我已经不再执着得到他们的认可，所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那一百万我们可以一起还。”
江知煦没有说帮她还，即使他完全有能力。
但年穗还是坚持：“不用了，这个钱我要自己还。”
“好，但你不要太委屈自己。”
“嗯。”
“你……”江知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胡慧欣打断。
“囡囡，你把垃圾袋放哪里了？还有那个扫帚我也找不到。”
“你先去忙吧。”江知煦将空瓶扔到储物箱上，“我也还有事，明天见。”
“好，明天见。”年穗放下叉子，起身去帮忙，没有在意江知煦未说完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胡慧欣去菜市场买了猪腿骨煲汤。
年穗起床时，汤已经煲上。
“妈，爸现在还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她边啃着油条，边提醒道。
胡慧欣削着山药，回：“这不是给你爸的，是给你的，这几天你瘦太多了。前几天我看你还在吃药，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妈，我没事。”年穗口中泛着苦涩，没想到还是让妈妈担心了。
“你好好吃饭就没事了。”
年穗乖巧点头：“嗯嗯。”
胡慧欣将削好的山药切成一段段，用油锅煎到微微金黄，才放进砂锅里煲。
这样煲出来的汤更加浓香。
因为要等汤煲好，到医院时晚了一点，江知煦已经到了，在陪年一康聊天。
年一康手术麻药刚过，身体还是很虚弱，说话声音极小，江知煦需要坐得很近才能听得清。
“你喜欢我们家年年？”
江知煦点点头：“嗯。”
在长辈面前，他格外腼腆。
“年年性格很倔，你多让着她点，你对她好，她会对你更好的。”年一康十分吃力地说完这一长串。
“我知道，我会的。”江知煦唇角挽起得体的笑，他一向不擅长和长辈相处，双手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双拳紧握。
年一康休息了几秒，继续道：“她这些年也不容易，因为我的病她吃了很多苦，有些事不是出于她本意，你多担待。”
是在说当年分手的事吗？
江知煦宽慰道：“这件事我也有错，我理解她，她的选择没有错，是我不够关心她。”
“好孩子，你没错，只要你能理解就好了，哪个小孩子没有犯过错呢？她当初走上歪路是迫不得已，这不是她的本性。”
“走上歪路？”江知煦疑惑。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年年没告诉你吗？”戴着呼吸机的年一康露出些许吃惊，叹了口气，面罩蒙上一层雾气，转瞬又消散，“可能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绝不是想故意隐瞒，但我们家都是实在人，不会骗人的。如果你介意，早点散对你，对年年都好。”
江知煦听得一头雾水：“伯父，我听不太懂。”
“当初我第二次复发时，是年年拿钱出来的，她一个没毕业的孩子哪来这么多钱呢？她不说我也知道怎么来的。我犟不过她，而且我也怕死，所以我……”年一康顿了许久没再说话，不知道是没有力气继续，还是出于愧疚不忍继续说下去。
“伯父，年穗她……”江知煦想替年穗解释，却被打断。
年一康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一直活得不安心，再复发是我的报应，我现在不怕死，就是怕年年和她妈伤心。不过好在有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年年。”
“我会照顾好年穗，但伯父您也要好好活下去，不然年穗会很伤心的。”江知煦安抚着年一康的情绪，“当年的事您好像有些误会，年穗……”
年穗和胡慧欣的出现打断两人的谈话。
“爸，你醒了！”年穗放下手中的保温盒，半跪在床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年一康收起眼中的忧虑，笑答：“我已经好很多了，你就不要担心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胡慧欣一眼。
夫妻三十多年，共同经历过许多事，起起落落，一切尽在一个眼神中。
胡慧欣和他相视一笑。
他们又一次一起渡过难关。
“小……江，”胡慧欣和江知煦主动打招呼，“你吃过早餐没，我煲了一点汤水，特意给你也带了些。”
“坐，伯母。”江知煦把椅子让给年穗，又去一旁给胡慧欣搬了张椅子，“谢谢伯母，我吃过早餐了，还不饿。”
“那好，等你饿了再吃。”胡慧欣没强求，和周扬芳的强势完全不同。
年一康陪年穗说了会儿话，很快又睡了回去。
见爸爸没有大碍，年穗放心不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开始有心情处理工作。
她又向老板秦焰请了两周的假。
本以为秦焰会有意见，但没想到对方很爽快就答应，这让前段时间骂人家黄世仁、周扒皮的她很愧疚。
江知煦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小声道：“当年的事，伯父伯母好像有些误会，你有时间和他们好好聊一聊吧。”
“嗯？”专心发消息的年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们好像误会你的那些钱……”江知煦措了一下辞，“来得不干净，很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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