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传来重物坠地声。
黑衣青年翻过屋顶,鱼鳞甲上挂着冰碴似的碎玻璃,左臂伤口渗出的血滴在青瓦上。
林卓扑上去滑了个踉跄急问:“你中枪了?”
青年若无其事地进了东厢房,在灯下扯开甲胄,看到露出肩头三寸长的豁口,
浓墨一般的一字眉斜斜一挑“箭伤。”说完,他呲着大白牙一乐,竟像是什么高兴事一样。
林卓:“……”
这分明是装甲车崩飞的铁片所割。
青年很是平静地陈述:“某宰了只铁王八。”
林卓:“…………”
我想说你宰地好,你六六六……
她想滔滔不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最后还是冲他伸出大拇指,咱还是先看伤口吧。
胡掌柜独腿支撑的身形微微前倾:“箭伤?”
手指轻轻捏起伤口边缘上的装甲车小铁片:“这玩意比箭毒木汁还腌臜。”
林卓伸着脖子看,听胡掌柜说完就惊呼一声:“破伤风?哎呀,要打疫苗,现在没有破伤风的疫苗吧?怎么办?”
她急得转一圈:“对,清创,先清创。”说完就扑到炕上,掏消毒湿巾,这是75度的酒精,总归是管用的吧。
胡掌柜见她拿一小块白布凑上来,抬手挡住了:“先去烧水,清洗伤口。”
说完独腿蹦向前院铺子,从神龛后的暗格里,摸出半瓶红药水,他想了想,又放回去了,再摸出半瓶烈酒回东厢房了。
青年见胡掌柜抓着一个葫芦状的瓷瓶子,眼神一闪,他闪电般抓住胡掌柜的手腕,看他虎口的老茧:“棺材铺掌柜手上不该有茧子。”
胡掌柜:“难道穿甲胄年轻人就能这么勇猛?”
青年又呲出大白牙。
“哐啷”一声,夜色里传来林卓在厨房打翻滚水的惊叫声,远远的,卫河方向装甲车的轰鸣,也逐渐清晰可闻。
片刻,林卓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指甲缝里黑乎乎的,还嵌着木炭碎屑呢。
她又跑出去洗干净手,硬着头皮用指腹碰了碰鱼鳞甲的接缝,暗暗咬着牙,这活她不熟啊,但是基本流程还是知道的。
甲片的表面附着一层薄灰,血迹在凹槽里嘀滴嗒嗒往下流,用棉布擦上去直打滑。
林卓神情严肃,一点点地清理着伤口。
偶尔洗下手,铜盆里的血水晃得人直眼晕,也烫得她直咬牙。
昏暗的灯光把青年左肩胛照得发青。
三道铠甲系绳在脊背投出扭曲的影子,
灶坑深处突然爆出炭火炸裂的噼啪声,未燃尽的碎渣滚到砖缝,像只暗红的眼睛。
胡掌柜的烟袋锅子在门框上磕了磕,磕出一串火星子。
他独腿支着身子,拇指反复摩挲着烟嘴处的螺纹,铜器包浆被蹭得发亮。
一下下的刮擦声,混着灶膛余烬的细响,把满屋的血腥气都压下去一些。
林卓急躁的情绪,不知不觉地安定下来。
片刻后,就听见巷口传来三急两缓的敲击:“梆梆梆-梆梆!小心火烛——!”
胡掌柜的烟袋锅子猛地磕在门框上,这是“装甲车队遇袭”的确认暗号。
他眼睛眯成缝,借着灯光细看青年甲衣裂口,煤油灯光漏进甲衣夹层,豁痕边缘呈放射状凹陷,梅花状凹坑中间赫然嵌着一枚柳丁头。
忍不住叹出口:“后生可畏!”
胡掌柜心里已然有了底,烟袋锅“嗒嗒”地敲着炕沿,他决定立马就送他们走,
再晚怕是来不及了,鬼子的速度快得很,尤其是这后生干掉了一个装甲车的巡逻小队。
胡掌柜极其严肃地对着二人说:“不出一个时辰鬼子必是封锁全城,你们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他独腿蹲在灶台边,用烧火棍在地上划拉线路图:“从这下去,顺地下排水道走三百步半,瞅见铁栅栏就右拐进狗洞子接着走。”
他烟袋锅敲了敲南运河捷地闸的位置:“到这岔口改撑舢板,船在芦苇荡东北角扣着,船底用黄泥糊了个‘王’字。
鬼子明儿晌午要运高粱过闸,你们借机冲出闸眼,
记住水柱子起来时憋足气,苇杆子通气口咬死了。过了老石碑口,拿这个当船钱。”胡掌柜从裤腰掏出枚穿孔铜钱,“给摆渡的看钱孔朝左,他会问‘撒几网’,
答‘就响午一网’——响午就是接应的同志。
到泊头镇龙王庙,手拍香案,三长两短。供桌下有俩麻袋,你们扮成贩枣客。要是初九丑时前没等到人…”他独腿蹦到门后摘下半扇腊肉,“把这挂枣树枝上,自有人带你们钻铁道涵洞。你们收拾一下,现在就走水门!”
林卓手忙脚乱地换好自己原来的衣服,穿旗袍不方便。
胡掌柜掀开铁锅,露出青砖砌的排水道:“这是庚子年联军修的洋沟子,直通南运河捷地闸口。
猫腰走三百步,见着铸铁栅栏往右钻狗洞——那洞是去年二十九军工兵营炸的!”
记住遇到岔道永远选苔藓多的,水鬼不爱呆阴凉地。”
他最后把环首刀插回青年腰间,突然换成河北土话:“过闸时甭搭理浮尸,那都是鬼子套人脸的烂棉袄!”
独腿一蹬,把两人送进暗流汹涌的水道。
林卓刚憋住气,火折子的黄光就被暗流扑得只剩绿豆大一点。
青年左手攥紧她腕子,右手反握环首刀在石壁上刮出火星——滋啦一声,刀锋卡进砖缝稳住身形。
水道分岔处,左边石壁挂着黏糊糊的苔藓,右边却光溜得像抹了油。
林卓刚要往左钻,青年一把扯住她后领,刀尖挑起苔藓下一截铁丝,那铁丝连着个铃铛,锈得只剩半个壳。
“苔藓是人糊的!”他唇语比画,火星子溅在右边水道:真正的青苔该长在阴面。
林卓挤挤眼睛,晃晃头,甩出一圈水珠,她头晕。
牛仔外套吸饱了污水,领口铁质按扣勒住林卓的喉咙。
每走三步就得提一次右肩,胳膊内里加了一层绣片,此刻泡涨后像挂了袋湿水泥,缝线在脖子上勒出两道红棱。
青年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腐臭味里混入一丝铁腥,林卓的膝盖撞到沉在水底残破的弹药箱,惊起十几只透明的盲虾。
这些常年不见光的生物挥动着螯足,在火光里折射出玻璃似的碎光。
前方顶板陡然压低,她躬身时后脖颈擦过石壁,绒状的水藻成片的剥落下来。
被柴油染黑的水藻毯下,藏着青灰色的贝类生物,斧足张合间吐出细沙流。在壳边堆出一个微型三角洲。
水流在前方三米处变缓了,林卓的鞋底擦到了沉积的泥沙。水面从大腿根降到膝盖时,心跳声在耳膜嘭嘭嘭嘭地响起,
心脏猛烈跳动着,一下一下顶起她的体恤。
林卓缩着脖子躲避顶部垂下的铁丝网,牛仔布摩擦着后颈,像有把滚烫的砂纸在搓着皮肤。
她紧紧地闭了下眼,压下泪意,还是忍不住想哭!
青年后腰里别着环首刀,一手攥着林卓的胳膊,把耳朵贴在铁丝网上,停顿了一下。
林卓被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吓了一跳,连忙放缓呼吸,尽量压下声音,
二人在污水里走了一会儿,待火折子将要灭时,前头猛地灌进一股腥风。
青年蹬着石壁一冲,林卓脑袋刚出水,就被浪头拍在舢板帮上。
撑船的老曹看起来圆墩墩,他咧嘴一笑:“三斤四两青鱼?”
“鱼刺卡了喉,得换枣木炭焙!”林卓咳呛着按胡掌柜教的回答,嗓子眼还呛着水,她浑身抖着想呕,呕不出来。
老曹圆润的身材极其灵活,单臂向后竹篙一挑,麻袋里滚出两身粗布褂:“套上!鬼子汽艇刚巡过二道湾。”
“嘭”的一声,
东边骤然爆起一颗照明弹,青年一把将她按进芦苇丛里。
94式装甲艇的探照灯扫过水面,有人站起来用望远镜观察四周,探照灯扫过一圈水面,人缩回去了。
林卓仰着头躺在水面,她现在不冷了,在水里好像感觉不到冷。
耳鸣声像卡壳的防空警报在颅骨里打转,她不适的左右侧着头。
之后,就像具浮尸,随着水流,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撞着芦苇秆子。
她觉得眉心发热,手心发烫,甚至心脏也跳得更大声了。
“我发烧了。”她心里暗叹,又想起自己有布洛芬。
青年带着河水腥气的手掌覆上她额头,体温透过冰凉的水传来,林卓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星光下忽闪。
梦耶幻兮?
她开始数探照灯,一次、两次……
当探照灯扫过第七次时,小肚子胀痛突然尖锐起来,原来人在枪口下,括约肌比大脑先举白旗。
远处装甲艇毫无征兆地拉响了汽笛,她猛地蜷缩。膀胱终于失守,热流顺着大腿内侧渗进冰凉的河水。
林卓脸蛋发热,不敢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羞耻感让她彻底清醒了,
原来穿越最大的馈赠,是让人在屎尿屁里确认自己还活着。
探照灯扫过河岸,两只白鹭从折断的芦苇秆上飞了起来。
第一只撞上装甲艇旗杆的旭日旗,翅膀扇落了旗面凝结的露珠;
第二只左爪勾着片菱角叶,在光柱边缘划出几道银线。
艇首的炮管上夜露正汇成水线,顺着散热纹滑进昭和九年铸的铭文凹槽里。
林卓右侧身体僵硬的挺着,是右小腿肚抽筋了,一直蔓延到脚背,她咬着牙死命的蹬开痉挛的筋,一下又一下。
疼得眼泪哗哗地流,下巴颏潜进水里,“扑哧”一声她突然笑了出来,在水里流眼泪,谁也看不见。
手背被苇叶拉出了血线,在掌纹分叉处凝成米粒大的血珠,滴入河水,随即消融不见了。
老曹眼角余光扫过飘散的菱角壳,三年前的中元节,这条河道还飘着放河灯的采菱船。
戴斗笠的妇人用红绳绑菱角,孩童趴在船帮上摸田螺,水波能照见云影。
现在,那些船板正卡在日军水下铁丝网里,长满青黑色的贻贝。
几个小时似是一晃就过去了,林卓在这几个小时里,一直在回忆自己看过的动画片,每想完一部就以‘那兔’结个尾,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加些勇气似的。
当晨雾裹着腥气漫过南运河捷地闸口时,林卓的头发稍已凝满了露珠,一动就像下雨一样哗啦啦直掉。
她的牙齿不受控地打颤,舌尖尝到铁锈味,牙床咬得太紧,渗血了。
她呸呸吐了几口,忽地朝青年龇牙一笑,一嘴的血,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恶作剧一下,要吓人家,她甚至想大喊大叫,到底是忍住了,同时心里有一个小人在骂,你是不是有病。
青年只默然看着,然后扯下一根箭囊系带,将浸过松脂的皮绳塞进她齿间。
“弩阵齐发时,新卒常嚼革索。”
他食指叩了叩自己眉上旧疤,那是元狩二年河西战役,汉军强攻匈奴车阵留下的箭镞擦痕。
潮湿的皮绳混着血腥咸味在口腔化开,像含了块未鞣制的生牛皮。
突然舢板一震,船上三人立即把目光盯向前方水面。
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嘴里这古怪的口感,紧盯着五十米外的闸口,青年则半跪在舢板底,
长枪插在船帮渗水缝里,面无表情地对着三百步外的装甲艇。
“哐当!”闸门铁链猛然绞动起来,惊起苇丛里的白鹭。
装甲艇的昏黄光柱刺破了青色的晨雾,光柱劈在一艘采菱船上。
穿蓝布衫的妇人刚抬手遮眼,机关枪喷出橘色火舌。
木屑混着菱角漫天飞溅。
青年五指扣进船板,指节白得发青,凶兽一般盯着那喷火的巡逻艇。
“狗日的!”老曹怒骂,渔叉狠狠扎进淤泥。
装甲艇已调转机枪,子弹在水面犁出两排白沫,追着抱木板逃生的渔民。
有个半大孩子刚冒头,日军抽出将校军刀劈砍,砍飞了他半个天灵盖。
血色浑着螺旋桨搅起的河底黑泥,混成一股黑红的污水,向林卓蔓延过来,
她的眼睛迅速充血,瞪着前方的巡逻艇,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嚎叫。
青年扫一下雾蒙蒙的四周,眼睛死死盯着巡逻艇,从上到下,看得仔细,
当又一个落水者被螺旋桨卷成血沫时,他反手拔出长枪。
“憋气!”他突然把林卓按进河底。
冷水灌进鼻腔的瞬间,她疯狂地计数:自己闭气的极限是一分半。
一声闷雷炸起水花,老曹用渔网裹着□□顺流而下,日军的观察哨转向了爆炸声,青年趁机潜到装甲艇右舷。
林卓数到十五秒时,一股水浪直击她的身前,她被掀起一个跟头,开始在水中翻滚转圈。
青年的枪尖精准挑断传动皮带的瞬间,帆布层撕裂的刺啦声混着柴油机骤然拔高的嘶吼,整条船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般震颤。
皮带断裂的爆响还未消散,失去平衡的螺旋桨便在河底暗桩上刮出金属扭曲的尖啸。
“八嘎!”艇长推开机枪手扑向船舷。
青年甩出腰间牛皮索,索头铁钩卡住艇侧锚链孔。
他借力腾空时,长枪毒龙一般刺入观察窗铁栅栏直接送进艇长右眼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