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墙上的画面，游云意想了想，索性没马上关掉直播。
虽然游云意现在也不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但显然他得因此耽误休息时间，那正好凑直播时长吧，每天至少两小时的任务呢。
反正不论看到阳间的什么事，已经在阴间的鬼们都做不了什么，看就看了。
刚才负责给游云意的办公室安装直播设备的技术型鬼差很快再次来到了引渡处，解释说：“游先生，阎王殿下让我转达，说他此次出差刚才顺便在阳间搞了个小项目，即您这边引渡处的直播不仅有阴间鬼魂可以看到，还有阳间那边情况较为相似的将死之人可以看到对应鬼魂和您会面的情景。”
游云意挑了下眉，看了眼墙面上的病房：“阳间人以做梦的形式‘看’？”
鬼差回答：“阳间将死之人观看直播的方式根据情况而定。例如现在这位女士正好在睡觉，那她就会以类似于梦境的方式接入到直播间，直到直播间对应的那个鬼魂离开引渡处，她的接入权限也会随之终止。”
“而其实同时观看刚才036号所在直播时段的阳间将死之人并不只有这一位，其他有还是清醒着没睡着的，这类人接入直播间的方式就不一致的。”
“如果他们面前有镜子，那直播画面就会呈现在镜子上。如果正在看手机，那手机屏幕画面也会变成直播间画面。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以海市蜃楼的形式也行。但除了磁场相合有权限的将死之人外，阳间其他人看不到直播画面。”
游云意轻啧了声：“你问问阎王他老人家，不担心引起阳间动乱吗？”
鬼差老实地回答：“阎王说，阴间事，阳间人不能语，阳间将死之人就算看到了引渡处的直播，做了不一样的选择而改了命数，活着期间也说不出引渡处直播间的存在。至于改命数这事儿，若是改成了那就说明此人命中本就有此一说，不算冥府犯戒，游先生不用担心。”
“哦，他还想到了我会问这话是吧。”游云意不冷不热道，“那怎么着，现在又给我加了什么工作项目？”
鬼差看向墙上画面：“阎王殿下的意思是，阳间将死之人的事不用游先生再做什么，只是会像现在这样，036号的会面结束后，知引墙随机选择了一位曾接入过直播的阳间将死之人，向您投放这人当前的情况，之后您就可以通过窥镜再次观察这个人的近况了。”
游云意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把它关了也行，因为没我的事了，对吧？”
鬼差：“对的。”
直播间弹幕连忙飘过：【别啊，别关啊引渡人大人！】
【让我们看看吧！好好奇呜呜呜】
【阴间实在是太无聊了，可否劳烦游先生让我们看看这阳间的事？】
【我们刚才还以为引渡人大人是自己要下直播，就把直播间放在这里给我们看电视剧呢，没想到居然是阳间真事，好久没看到过阳间了……】
【如果真的能改变阳间命运相似的将死之人的悲剧，感觉也蛮有意义的！】
【好希望可以见证，拜托游先生让我们接着看看吧……】
游云意寻思着：“那就看吧，反正能耗直播时长。”
于是鬼差离开引渡处后，游云意没有关掉知引墙的画面，也没掐断直播。
墙上画面中，凌晨一点半的病房开了盏台灯，刚才放言即便倾家荡产也要治病的妇女和她丈夫王大林在谈论，大概是顾忌病房里还有其他床的病人，他们俩的声音刚开始不算大。
王大林打开台灯后，见妻子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甚至还挺坚定，他便一脸关心地说：“芊芊，你别急，我们慢慢说，你愿意治病了那我当然双手双脚赞成，本来我也说就算卖车卖房都要给你治……你说做了个梦是什么意思，梦到什么了？”
何芊芊本来就一脸病容，这会儿回忆着刚才做的那十分清晰的梦，越想脸色越白。
何芊芊迟疑着开口：“我……梦到一个女人，她和我一样生了能治但要花特别多钱的病，她家的情况也和我们家有好多相同的地方，而且她和我一样都觉得不想花那么多钱，所以决定不治了。”
王大林听到何芊芊这样说，心想这说辞不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吗，哪里是何芊芊做了个梦，分明是她想找个借口……
何芊芊盯着丈夫的神情，一丝都不想错过：“可是……她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她很信任的老公从结婚起就骗她当牛做马，几年前就出轨了，背着她藏了钱，宁愿用那钱去充面子养小三也不肯给她治病，还哄着她牺牲直到她死，就怕她反悔想要花钱治病了……”
王大林越听，脸上强撑的关心表情维持得越艰难，听到最后他神色都有些慌乱了：“你这梦做得……也太奇怪了，这不是瞎梦吗……”
看到王大林避开了和她对视，何芊芊一时心如死灰。多年夫妻，只要她有了疑心、认真去求证，怎么会看不出王大林此时的心虚。
“是吗，我也觉得梦到这些挺奇怪的。还有更奇怪的呢……我梦里那位大姐去世之后，不仅老公和小三连夜庆祝，他们还打骂原配留下的孩子，还不让孩子上学，孩子被磋磨得没有半点精气神，短短几年都忘了亲妈的忌日了……王大林！你为什么心虚！你真的和我梦里那个垃圾男人一样吗！”
何芊芊说到最后吼了出来，病房里其他病人和陪床的有人被吵醒了，不满地嘟囔：“干嘛呢大半夜的……”
王大林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老婆身体不舒服，情绪有点不好……芊芊！你小点声，吵到人了……”
何芊芊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王大林咳嗽了声，压低嗓门说：“何芊芊，你胡说什么呢？我哪里心虚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何芊芊说：“哦，那行，那我要治病，就算把钱花光了我也要治病。我想明白了，你和医生之前劝我的话说得对，人还是活着才有希望……刚才做的梦简直就是在警示我，我要是收到了老天的警示还不当回事，那就太蠢了，哪怕是为了孩子，我得活着才能看到孩子长大。”
王大林按捺着焦躁，竭力耐心地说：“好，你想治病那就治，我又没说不让你治，芊芊，你别耍脾气，这大半夜的，用什么预警梦来瞎扯，何必呢？我难道还会因为你反悔就生气吗，反倒是你故意扯什么梦到了一样的女人，还好像在怀疑我是出轨了想让你死，我才生气。”
王大林虽然语气没那么体贴了，但除此之外也没说什么，大半夜被叫起来说这些话，有点火气也正常……何芊芊正想稍微松一口气，又听到王大林接着开了口。
“好了，你快躺下睡觉吧，我也是，我们都不说气话了。既然你想好了要接着治病，我还是那句话，我肯定特别高兴，岳母和俩孩子肯定也高兴。那我们明天就问医生接下来该怎么治，要多少钱。”
“你也别发愁钱的事，明天跟医生聊完了，我就给岳母打个电话，让她来医院照顾你一下，我好回去准备把车啊房啊都让中介挂出去，要是还不够大不了先跟亲戚朋友想办法借点，你人好好的就行。”
听到王大林提起她妈，何芊芊犹豫说：“我妈她老寒腿，自己走路都难受……”
王大林说：“我知道岳母不大方便，但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吗，你爸和我爸妈都走得早，咱俩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我这段时间上班、照顾孩子、照顾你，真是再抽不出时间来了，但卖车卖房都有一堆事得处理……”
“车子还好一点，车上的东西收拾了让中介看着挂价就行了。不过车子卖了之后，咱们俩孩子上下学就没那么方便了，这之前一直是我上下班顺道送他俩，之后我上下班要花的时间多点倒没什么，苦了俩孩子要跟着适应适应。”
“但为了你这个妈妈，他们稍微苦一点也应该，咱们那时候上下学都靠走路，他们现在能有公交车坐已经条件很好了，也不算吃苦，早点起床对身体也好。”
“房子稍微麻烦点，贷款没还完，手续要复杂点，不过那都是卖出去之后的事了，明天我先回去收拾家里的东西，住了这么些年东西实在是不少，但不收拾怎么让人来看房子呢是不是？收拾干净些，人家买家也喜欢些，早点卖出去，咱们早点治病。”
“俩孩子要上学，肯定不能耽误他们学习，就不让他们一起收拾了，你别担心他俩，这点事……唉，也是我以前分担得不够，家里不少东西我其实也搞不太清楚，但事到头上哪有什么不会的，你放心吧。”
“东西怕是有点多，还有就是我去收拾岳母房间的东西也怕有点不方便……不过都不要紧，只是我突然想到，家里没了车，以后岳母上医院也挺不方便……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等你病好了，这些事都过去了，睡吧睡吧。”
何芊芊听着王大林长篇大论地说着这些耳熟的话——为什么耳熟呢，因为这些话在她之前决定放弃治疗的时候，她和王大林你一言我一语地也都考虑过——除了心酸愧疚之外，她突然生出了一点怪异感，又想起了梦境里那个叫周雪梅的女人……
所以她刚躺下又坐了起来，问王大林：“你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想让我治？你说俩孩子、说我妈，你明知道我会难受……”
直播大屏前，观众鬼们激动了——
“对对对！你注意到了就好！他这摆明了心口不一啊！”
“说着我一直都想让你治病，但话里话外都是你治病会拖累全家……”
“可是……我怎么听着觉得确实挺拖累的？”
“哦，你至亲至爱出了事，你不心疼，不想着既然能治我怎么着都要让你活着，反倒只觉得拖累，那算至亲至爱吗？既然不算那就别假惺惺的啊！”
“话说，鬼差是不是说阳间能看到直播的将死之人都是情况差不多的？而且这个何芊芊自己也说了，觉得她和梦境里的周雪梅好多情况都相同，那会不会……王大林真的也和赵志斌一样，已经出轨了，就等着何芊芊死了留钱让位呢？”
“笑死，我看到他们隔壁病床的大妈睁开一半眼睛在偷听哈哈哈。”
画面病房内，王大林被何芊芊的话炸了起来：“何芊芊！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都说了我卖车卖房都要给你治病，你偏要折腾是不是！”
何芊芊皱着眉：“我……”
王大林放大了声音：“我们俩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干什么突然疑神疑鬼的，这对我公平吗？啊？你自己说！你怀疑我出轨，怀疑我想让你死，你有什么证据吗！”
何芊芊被问住了，她只有一个预警梦，可那梦实在是……
“说不出来是吧，你就是在故意折腾我，污蔑我！我每天上班还来给你陪床，我不辛苦吗，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王大林吼道。
病房里的其他人基本都被吵醒了，听到是两口子吵架，有人下意识劝：“哎呀，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口子有什么可吵的。”
“这个兄弟，我得说你两句，你老婆生了病肯定难受，你也得体谅她想得比较多嘛。不过大妹子，你老公也确实是不容易，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其实我都听到了，也觉得你们家挺难的，但他都没打算放弃你，很好啦！”
“我听着你们两口子是和妹子的妈住在一起吧？愿意和丈母娘住一起的男人多孝顺啊，大妹子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好治病，病好了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其他人也附和。
何芊芊脸色更难看了点。
王大林却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得了“民心”，他谦虚地摆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我岳母虽然腿脚不大方便，但人是个好人，我和我老婆结了婚，自然拿她当亲妈孝顺，都是应该的……”
“王大林！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拿我妈和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显摆你有多大度多孝顺！”何芊芊瞪着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俩结婚你可什么都拿不出来，咱们现在这房子的首付是我妈卖了老房子给我们的！她住一起怎么了？不应该吗！”
听到何芊芊的话，刚才还在劝的病友不禁有点尴尬：“啊，原来是丈母娘给了首付啊……”
王大林自觉被当众下了脸面，脸色也不好了：“芊芊！明明是你老喜欢说首付的事！一家人，你总拿钱说事有什么意思？我也说了你妈人很好，我们孝顺她应该的不是吗？你妈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老是往医院跑，是不是我接送得最多？我抱怨过吗？”
“你是没抱怨，你都记心里了！家里就你会开车，车就是买来给你开的，你不接送，还要我妈自己挤公交地铁去医院吗！再说你忙的时候，我妈还就是怕耽误了你的正事，自己挤公交地铁去的医院，这你怎么不说上了？”何芊芊说着忍不住掉起眼泪。
王大林：“我……”
不过眼泪没有妨碍何芊芊继续哭诉，这些话她其实也憋了挺久了，只是家里之前一直过得去，她不想当那个打乱和气的人，所以也就没说过。
“我妈这几年是身体不好，拖累你了，但你怎么不说以前她给我们带孩子呢？以前家里的活，做饭洗衣服哪样不是我妈在做了？也没见你给一分钱啊！现在还嫌弃我妈身体不好了……”
“我也不对，我知道我妈辛苦，但我图自己轻松，也不体谅她，刚才净想着哪怕为了孩子我也得治病，结果把我妈忘了，就你这德性，我要是真死了，我妈怕是要被赶大街上冻死去！”
说到这里，何芊芊一抹眼泪，对脸色越来越黑的王大林说：“我告诉你王大林，不管你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反正这病我是一定要治的，你别指望我心疼钱了就又说不治了。回头没钱了跟我妈带着孩子捡破烂喝西北风我也要治，今天晚上跟你吵这一架我也是彻底想明白了，我还真不能就这么相信你地去死了……”
王大林咬牙切齿：“行啊，我也算是明白了，你这分明是要和我离婚的意思啊！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何芊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吼道：“好啊你，你肯定是自己外边真有人了，才也这么瞧我。你提离婚什么意思？觉得与其全部的钱都给我治病，不如你自己分走一半算了是不是？你到底拿了家里多少钱出去养小三！”
何芊芊和王大林吵到这个地步，病房里的人都精神了。
阳间的人和阴间直播大屏前的观众鬼们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瓜。
多年夫妻，虽然大体上一直都很和睦，但这和睦更多是靠何芊芊的妥协和吃苦耐劳，以及王大林的“嘴甜”会说话来维系的，这会儿互相指责起来，彼此都是满腹牢骚，也知道怎么攻击对方弱点。
吵来吵去，最后王大林咬牙切齿：“既然你对我这么多不满意，那正好，我也别让你治病都心情不好，我们离婚！看谁离不开谁！”
“离就离，我可得感谢做的这个预知梦，真是老天保佑给了我重新选择接着活下去的机会，不然我死了都不瞑目，就你这作派我还指望把孩子和我妈托付给你？我呸！”何芊芊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但你别想讨着好，我非要搞清楚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到底有没有出轨，你要是出轨了，花在小三身上的钱也有我的那份！”
王大林骂骂咧咧。
不过直播大屏前的观众鬼们也就看到这里为止了，因为游云意把知引墙的画面给掐掉了。
观众鬼们看热闹得意犹未尽，有手镜的连忙发弹幕希望游云意能看到：【游先生，怎么不继续看了呀？】
游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来到凌晨两点的时间，对直播镜头冷笑：“你们看得倒是高兴，但是我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我要上班了。下一位，037号。”
观众鬼们有点遗憾看不到何芊芊和王大林的吵架场面了，不过又觉得反正最要紧的结果已经知道了，那接着看下一个鬼的故事也挺好。
拿着号码纸的037号虽然也在看直播，但只是在自己的手镜上独自看，一边看一边默默等待轮到自己。
现在听到了叫号，037号避开其他鬼进入了引渡处。
游云意接过号码纸的同时抬眸，看见一个浑身是血、脑袋破了脸也歪了的年轻女鬼。
“你这脸不像是死时受到冲击造成的。”游云意随口说了句，“直接坐，别小心翼翼耽误时间，你散架了我这凳子都不会沾血。”
037号还是小心翼翼在游云意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听到游云意照旧古井无波又隐含刻薄的声调，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阴间鬼死相百态并不奇怪，但死时奇形怪状的就是没有别的鬼体面，无聊了也不方便找鬼说话，怕吓到对方，而找同样死得不好看的鬼说话吧，吓到对方的同时还会被对方吓到。
总之，即便是在阴间，脸也还是很重要的，鬼差看鬼也不可免俗，037号很难得瞧见既不受惊也不怜悯的目光。
“哦哦，我是跳楼死的，掉下去的过程中撞到了脑袋，鬼差说头盖骨都碎了，脸也有伤到，不过的确不是全都是跳楼造成的……我这是整容失败了，修复手术也失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想不开到自杀。”
037号自嘲地笑了下，然后不等游云意问，她便主动道：“游先生，孟婆跟我说过，我的执念挺好解的，虽然靠我自己解不了，但是一找您就能得到答案了，所以我应该不会耽误您太久。”
“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我父母亲生的？”
037号困惑地说：“我们一家五口人，我妈妈长得很美，我爸爸长得很帅，我两个哥哥也都很帅，我大姨小姨和她们家的表姐表妹也都特别漂亮，整个家族好像只有我从小丑到大，像个基因突变的怪胎，想整容逆天改命还失败了，更像个小丑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为了这个，我生前还不顾我爸妈生气，非要和他们去做亲子鉴定，结果鉴定出来显示我是亲生的，可我总觉得可能是我爸妈对鉴定报告动了手脚，因为拿报告那天说好了我们一起去，结果他们先去了……”
“拜托您了，游先生。”
游云意看了眼窥镜，没吊037号和观众鬼们的胃口：“是亲生的。”
037号一张破破烂烂的脸更想哭了：“所以，就是我运气不好呗？全家就我一个倒霉鬼，哪怕长普通点都行啊，为什么要让我那么丑……”
游云意懒洋洋地说：“你运气的确不好，不像你爸，他年轻时候的整容技术可没现在成熟，但他整容效果挺好，你该让你爸给你做整容顾问的。”
037号哭腔一噎。
观众鬼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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