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赐日的信徒总是很危险的。
心中的野兽在这一天被释放出来,横冲直撞,不把别人撞得粉碎,就要把心中的囚笼粉碎。
强行用理智压制这种风暴,只会加深这被压抑的疯狂。
这种感觉有多痛苦,子宴深深体会过。
其实,从厮杀中醒来的他,已经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厌倦。
他支离破碎的神智已撑不起一直推着他前进的执念。
他想放弃,比任何一次都想要放弃。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活下去的执念艰难地拉着他,却难以抵挡自戕的念头。
或许正是他到了最危险的边缘,神子才会来到面前。
明明有更多值得关注的人,他们比他更特殊,可神子就是为他停下了脚步。
神也会有偏爱吗?
子宴想,或许是有的。
不然,神子为何要耐着性子,一次次推开一扇一扇不同的门?
神子没有把这些人召集,而是从土中将一粒一粒独特的石头挖出。
像是沙中淘金。
神子对艰难爬起、朝他跪倒的信徒,展示了更多的耐心和柔和。
他们越痛苦,祂便越怜惜。
就好像这种痛苦本身,才是神子看重的珍宝。
神子抚摸他们的头顶,就像一个对子女充满爱怜的母亲。
不是父亲,是母神那种意味的母亲。
这一幕明明应该很怪异的,可子宴没感受到任何违和感。
好像潜意识里,就觉得神子就该如此。神子仁爱信徒,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他的理智又觉得不该如此。
神子还那么小,为信徒擦泪的手指稚嫩,比他们的大手小了好一圈。
信徒匍匐在他脚边,跪倒在他身前,都像是要将神子圈住。
神子应该被祂的母亲环在臂弯里,而不是来抚慰这些成年的人。
即使神子的母亲是神明,神明也该将神子圈在神的国度给予无限宠爱的。
把星辰做玩具,将彩霞作丝巾,让风雷来奏乐……
“在想什么,子宴?”神子的声音轻轻响起。
子宴回神,发现自己已跟着神子出了那个用锁链锁住自己的信徒的房间。
“神子,”子宴用缓缓的语调拖延着时间,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您为何要如此厚待我们这种人?只是因为我们是母神的子民吗?可我们这样的人也太多了。”
子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茫然间怎么把这说出来了,还不如说自己发呆走神了。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希望神子岔开这个话题,不要回答。
神子偏偏认真回答了。
“吾有照顾你们的使命。”神子的话成熟得好像一个被交付责任的长者。
“其实,如果可以,吾还想带你们回家……但吾不确定。”
神子的话太过真诚,以至于让子宴觉得这话根本不该出自神子这样的身份。
子宴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神子一贯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目光纯粹真诚,从身份尊贵的神子目中垂落,像是无尽的神眷。
他觉得大多人都配不上这样的目光,包括他自己,这让他更不敢抬头。
“吾知你们不明白,没关系,你们只管接受就是了。”
神子言尽,带着他走向下一个地点。
子宴觉得这仍像一场梦,他有些留恋,又希望早些醒来。
他怕继续下去,他再也无法产生独立的质疑和思考。
……
神子要出馈赠神殿,子宴心惊,不明白哪里惹了神子不满。
连星泽圣子都被惊动,匆忙赶了过来。
圣子没有问缘由,只是请求道:“神子,请让星泽陪同。”
神子打量了圣子一眼,见圣子眼中带着暗暗的祈求,才缓缓道:“吾去会一人,你不必跟随。”
子宴看得出来,神子对圣子的态度很温和。
“星泽别无他意,只是希望能贴身保护您。”圣子比平日冷淡的模样多了丝谦卑。
神子缓缓道:“可吾更希望,你听话。”
圣子似有些怔住,回神后才低头应道:“星泽听您的。”
子宴不明白,明明神子对圣子很温和,为何话里又如此不容置疑。
不过这不是他该管的,在圣子的目光中,他随神子出了结界。
出得馈赠神殿的结界,神子站在了海面上。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子宴没有问,安静陪神子等着。
血月笼罩下,一望无际大海也蒙上一层薄红。
风带着大海的腥味,凉凉的,沁人心脾。
过了一会儿,子宴戒备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之前还什么都没有的海面上,忽然现出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来。
子宴刚要上前,神子就抬手止住了他。
黑衣人上前来,来到神子面前躬身:“神子,戒慎来晚了。”
“不晚。”
神子上前两步,几乎要贴戒慎身前,这样近的距离,让戒慎身体紧绷起来。
“你受伤了。”神子开口。
戒慎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声音低了下去:“是我不小心,让神子费心了。”
神子知道,这伤并不是别人所赐,而是戒慎自己弄的。
毕竟那次就见到戒慎难受得用手指将两肩抓出血洞,恩赐日血月的影响更严重,戒慎的感受只会更强烈。
不知道戒慎是怎么折磨自己,又在听到自己心声呼唤后,狼狈赶来的。
戒慎做到了自己说的——“吾若想见你,要见得到你”。
这一点,让神子暗暗满意。
戒慎来前,应该处理过伤势,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
但血的味道还没有彻底从他身上散去。
神子抬手,落在戒慎的一边肩膀上。
为了让神子方便,戒慎矮下身来,单膝跪在神子面前。
斗篷下的脸覆盖着银色面具,乖乖跪下的戒慎本人却不像打扮那样冷。
神子的目光更柔和了些。
有什么东西从戒慎身上抽离,让戒慎艰难忍耐的烦躁和痛楚都散了去。
又有什么东西被赋予给了他,让他从心底觉得温暖和信赖,渐渐地抚平了他心上之前煎熬挣扎中的创伤。
戒慎抬头微微仰视着神子,对方再也没有了那股子忧郁和犹疑,全是身为神明子嗣的神性和从容。
可他却有点希望能看见,从前那个不自觉上前为自己擦泪的孩童。
在神子触碰他的瞬间,于惊鸿一瞥中,他看到了一双悲伤满溢的孩童的眼。
那眼睛黑得纯粹,里面的情绪也干净纯粹。
没有浅薄的同情,而是一种切肤之痛的悲伤。
只是悲伤和痛楚。
那样的孩童,没有高高在上的神秘,却也很像神的孩子。
面前的神子很好,那时的神子也更……很好。
不知道神子身上会不会保留那一部分人性呢?
戒慎的思绪很复杂,眼神中却没有透露多少。
他只是仰望着神子,像一个忠实的信徒。
“这是家的感觉。”神子解释道。
“家?”戒慎重复着,似在细细揣摩,又带着些无法破解的茫然。
“那时,你想保护吾,不是因为有利可图,只是不想吾和你们一样遭遇。此心此理,是对家人的。”
戒慎有些怀疑:“或许戒慎并不如神子想的那般……我不知道。”
“没关系,一个称法而已。”
神子抬手摸了摸戒慎被斗篷遮住的头顶,又无比自然地收回了手。
戒慎有一瞬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都没有表示。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神子,在附近,我见到了皇宫的侍从。”
“嗯?”
“那个护着小皇子的人。”
“是他。”
神子意识到是谁,只是顿了一下,就没什么反应了。
戒慎试探着问:“要我把他引走吗?”
“不用管他。”
神子看向了左前方,那前面除了海,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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