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吩咐人送了酒菜,何榆和同僚一起,拉着代州长史聊了好一会儿。
离开内卫大牢时,天都黑了。
何榆正要和同僚告辞,回家歇息。
谁知……
“大人!”一个台院吏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冯侍中被人上书弹劾,现在自请下狱了!”
何榆大惊。
“不是,统子。”她感觉有些匪夷所思,“我不是当面弹劾她了吗,当时她可不是这反应啊。”
“而且还会有谁弹劾她?这可是清流集团的领袖,谁敢得罪她?”
“莫非……”她恍然大悟,“一定是她有什么大错处被抓到了吧。”
系统面露难色。
“宿主,你要不抬头看看呢。”
“什么?”何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紧接着她就发现,同僚和前来传讯的吏官都用同样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意思!”何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们不会以为是我上的书吧?”
她觉得冤枉极了:“澹如,下朝后咱们就一起来内卫大牢了啊,旁人怀疑尚且有理,你我二人一直在一起,我哪有时间上书?”
同僚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济川,这满朝文武,让我想的话,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敢弹劾当朝侍中了。”
何榆感觉有理都说不清了。
等等,满朝文武倘若无人敢做的话……
何榆和同僚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如果不是官员呢?”
台院吏官也恍然大悟:“对啊,代州刺史这次是要坑庆成王,眼看她这是清流的安排,宗室怎么会坐视不理?”
何榆感觉有些头疼。
“这些人简直就是要把水搅浑啊。”
如果是宗室弹劾,眼下形势不利,冯侍中选择自请下狱以避风头就很合理了。
“可知道弹劾缘由?”何榆问道。
台院吏官摇了摇头。
“走吧,先回台院。”同僚见现在没有其他线索,索性提出回去详谈。
*
“这也太荒唐了!”
知道何榆几人的来意后,御史大夫林溢很有耐心地同她们交换了信息。
听闻是翻出来了一个旧案,说冯侍中前些年为了推举手下上位,竟派人诬陷竞争对手,给其安插罪名硬是判死了,现在受害者家属重新站出来,要为死者求一个公道。
何榆真是听愣了。
她忍不住出声:“且不说这个被诬陷致死的官员家属,为何在多年之后,在现在这个关键节点突然被找到,巧合得有些过分,这么多年来死者家属都未曾出面,假如此事是真的,那很可能是顾忌凶手势力太过强大,若是如此,为何现在家属又愿意站出来指证了?”
“这不很显然被人当刀了吗?”
御史大夫听完了她的话,饶有兴趣地问:“听济川此言,可是对上书之人有了想法?”
“正是。”何榆点点头,将刚才在内卫大牢门口的谈话同她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因此,下官以为,这大概率是宗室的报复之举。”
御史大夫很是赞赏,她拍了拍何榆的肩膀,提醒道:“我听说前些日子的常玉案,涉及到了几位亲王和国公,且抄家还是济川主持的,你要小心。这次不仅是宗室,恐怕整个勋贵集团都会下场。”
见何榆不理解为何这会儿要提起这件事,她解释道:“我朝初立,百官中就有不少人对宗室勋贵的待遇产生了不满,两方对立已久。虽然此次你牵头弹劾了清流,但在宗室看来,之前查案时你不给面子,就已经是她们的敌人了,因此,翻旧案意图搞垮当朝侍中的事情她们都干得,若要弹劾你,哪怕是捏造一个案子出来,你也吃不消。”
御史大夫还以为何榆会有退缩之意,起码先收敛几分,避免被连带打击。
谁知她思路十分清奇:“说来也怪,我庐江何氏也是开国功臣,只不过先祖退隐的早罢了,但当年大家都是同袍,也不能现在就把我踢出勋贵集团吧。”
“就因为到我这一代家里没有爵位了吗?”
见她脸上的愤愤不平之色,御史大夫被可爱到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如此说来,济川应当是不愿暂退了。”
何榆点头:“她们还未对我如何,我就退缩了,岂不是显得我心虚?”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彻底把局势搅浑!”
这话倒真是大大地出乎御史大夫的预料了。
何榆已经有了主意:“上书弹劾冯侍中之事,如今看来,恐怕会有不少人认为是我所为。倒不如我确确实实向陛下上道折子,也就不算冤枉了。”
*
“陛下,何御史上折子了。”内官恭敬地按照皇帝的要求,将何榆的奏折挑了出来。
“哦?”皇帝这才从山一样的奏折中直起身来,按了按太阳穴,“拿来我看。”
“是,陛下。”
皇帝翻开了折子。
她本以为何榆是来落井下石的,却不曾想……
【臣侍御史何榆谨上奏:关于宗室翻查陈年旧案弹劾冯侍中一事,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以公正之道稳定朝野。】
皇帝看乐了:“你看这何济川,朕可没说过弹劾之事是宗室做的,她竟敢把自己猜测写成定论给朕上上来。”
内官陪笑,摸不清皇帝的态度,没敢出声。
【陛下圣明,近日,由于清流出身的代州刺史将过去旧案的责任推给庆成王,导致宗室蒙受不白之冤,因此宗室愤怒之下反差挤压多年的卷宗,指控冯侍中当年为提拔自己亲信,竟然采取诬陷和罗织罪名的手段导致其同僚含冤而死。现如今,受害者家属泣血控诉,京城舆论哗然,人人都说冯侍中罪大恶极,有负陛下信任。】
【臣听闻此事,也对死者的遭遇深感悲痛,对诬陷中伤的行为十分痛恨。我朝以礼法治天下,如果冯侍中真的犯下如此罪行,自然应当依法公开惩处,以警示后人,告慰冤魂,彰显律法的威严。】
【然而,臣对此事仍有疑虑,如鲠在喉,不得不冒昧地向陛下陈明:】
【其一,时隔多年,证据不全。此案发生时间较早,有些案卷已经失踪,当时的证人如今也难以找全。宗室现在主要倚靠的是死者家属的哭诉和当年的判决文书。臣十分理解家属丧失亲人的痛苦,但所有的指控都是她们的风闻或推测,而当年的判决文书是否就能说明真相?还是说这也收到了冯侍中权势的干涉,又有何证据证明诬陷的过程?如果仅仅依据死者家属的悲痛,和并不完整的积年旧卷,就判定一位重臣的罪名,恐怕过于草率,难以服众。一旦出现冤屈,律法的尊严就荡然无存了。】
【其二,时机微妙,动机可疑。宗室此次发难,正好处于清流将旧案责任推给庆成王,使宗室蒙受不白之冤后,是既如此精准,实在难以摆脱挟私报复的嫌疑。臣此次上书,并非说为冤屈者伸张正义有错,而是伸张正义的心,理当出自公理道义,而不应该沦为党派斗争的工具。如果宗室此次行为,是借为死者沉冤昭雪之名,行打击报复清流之实,那么律法就沦为了斗争的武器,朝廷恐怕会陷入无休止的互相争斗,长此以往,绝非国家之福。】
皇帝边看边点头:“这话说的倒是中肯。”
【其三,株连甚广,朝局恐危。此案若只限于冯侍中一人,尚可认为是咎由自取。然而,冯侍中门生故旧遍布朝廷内外,此案牵连之广,恐怕难以限制。因此,如果此案处理稍有不慎,或者因为急于定罪而证据不足,又或者为了平息众怒而扩大范围,都容易广泛牵连,引得人人自危。到时候朝廷官员为求自保,必然导致相互揭发,构陷成风,而清流为了反击,也必然会加入争斗,如此下来,朝廷的分裂崩溃也不是臣的危言耸听之言了。陛下励精图治壮大的国家基业,恐怕也会深受影响。】
皇帝笑出了声。
“陛下?”内官见皇帝心情不错,壮着胆子问。
“何济川啊何济川,最开始弹劾冯卿的就是你吧,当日你可是直接点了清流三名大员,现在竟也可以指控宗室的行为株连甚广,定罪草率了。”她喝了口茶,觉得有趣极了,“朕竟也有些不懂你要做什么了。”
“她们今日去见代州长史了吗?”
“是的,陛下。”内卫指挥使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一旁,“代州长史都交代了。”
皇帝饶有兴趣地继续看了下去:“她竟然完全没有在奏折里提及的意思。”
【因此,臣虽然痛恨构陷以致冤案的恶行,但为了朝廷法度的严威严和国家社稷的安定,故斗胆请求陛下选派刚正不阿,与清流和宗室都没有牵连的忠臣,彻查此事。在查明之前,暂停对冯侍中的定罪讨论,查清之后,无论有罪与否,都应按律公开处置,昭告天下。】
【臣并非要为冯侍中辩护,实在是为朝廷法度的公信力,为陛下江山的稳固忧心如焚!若想伸张正义,使沉冤昭雪,必须以律法为基石,以完整的证据为严谨依据。如果因为一时的激愤,或者党派争斗的私欲,导致法度崩溃,朝廷分裂,那么不仅真正的罪犯会逃脱律法的制裁,国家的基业恐怕也会蒙受损害啊!】
【伏乞陛下圣裁!臣侍御史何榆诚惶诚恐,顿首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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