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善以为这是要她给林长鲸的，不禁暗暗慨叹，小变态不愧是女主最忠实的男二，连本命武器都能拿出去。
解决一桩心事，回去路上她脚步轻松，还观赏了下无忧城的落日。夭采随形而变，在禾善这里就是根颜色鲜亮的红头绳。
她踩着晚霞的影子，迎面却转上了面色肃正的孟秀秀。
禾善先开口：“你出来散步吗？”
孟秀秀不置一词，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
禾善心里有点恼火，她将这人救活，虽说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可被人冷眼相待还是不爽。
她碾了下脚尖，继续踩着日落晚霞朝前走。
蓦地，一柄冰冷的剑刃搁在颈项。
“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诚然，被孟秀秀质问的瞬间禾善是惊慌的，可更多是早有预料的恍然。
原身在这里被各种不待见，除了孟秀秀。他同原身一同长大，引为挚友，即便原身让他面对四局，却依旧抗下。
孟秀秀只觉手上的剑有千斤重，他冷声问:“善善在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禾善早就问过系统，她与原身性情大相径庭，会不会引起怀疑。
系统对此的解释是，为防剑宗弟子殒命或被夺舍，昆峻剑宗人手一只魂灯，供奉在长生殿中，魂灯无异，则弟子平安。
眼下禾善的魂灯正安然无恙地长燃在殿中。
见她不答话，孟秀秀继续追问:“你潜入剑宗意欲何为！”
“我是禾善。”
她其实没有骗人，不管在哪个世界，她都叫禾善。
“你撒谎！”孟秀秀眸中微红，“我从山下回来后就觉得不对劲，善善什么时候会做蜜饯？什么时候会和林师姐交好？她怎么会…”
他说得很小声，“怎么会救我。”
当日从鬼门关逃生，林长鲸带他去了慈光寺，在寺中同他说了禾善用命将他救回来。
可孟秀秀在一开始的感动后逐渐察觉出不对，禾善是什么人他最了解不过。
胆小懦弱，怕黑怕疼，不敢外人接触，她的人生仿佛系于慕寒星。若让她放弃追随慕寒星，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禾善才会如此敌视林长鲸。
那现在的禾善呢？
她对慕寒星不再死缠烂打，明媚勇敢，至情至性，师门上下无不侧目。
但他永远都记得，那时禾善刚从慈光寺回到剑宗不久，师兄弟都不喜她的清高怯弱，方明月尤为严重。
他将犯错的禾善关到执法堂，任其哭到昏厥，也没引起慕寒星的恻隐之心。是他实在担心禾善，偷偷跑到执法堂，却没有见到人，最后找了一圈才看到又小又脏的女孩躲在狗窝里。
孟秀秀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堂堂剑尊独女，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大黄狗在门口守着她，所以禾善难得的睡熟。
后来怎样他忘了，许是他找方明月吵了一架，和禾善一起被罚，两人一起窝在执法堂中，又哭又笑地约定做一辈子好朋友。
他一开始是为了报老剑尊救命之恩，后来却因为禾善的处境心生怜悯，哪怕她后来性情大变，孟秀秀也始终记得要保护那个睡在狗窝里的女孩。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媚娇憨的姑娘，声音哽咽，“你…你把她怎么了？”
不知为何，禾善突然觉得庆幸。
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孩，所有人都讨厌她，以至于她消失之后也无人察觉。
但幸好，她还有一个朋友，会记得她挂念她。
“谢谢你。”禾善有一百种法子糊弄过去，可她现在不想。
“你不相信的话。”少女步步紧逼，雪白的颈子蹭过含章剑的锋芒，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那就杀了我吧。”
重重树影下的烟霞逐渐斑驳，打在孟秀秀温润如玉的脸上，明暗交接。
他肩上卸力，手臂颓然地垂下，含章剑掉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孟秀秀捂着眼睛，似是愤怒似是哀求，“你救过我，我没办法…”
“但我求你，不要伤害她。”
*
鹅黄的被褥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话本子，禾善趴在床上，一本接一本地翻着。
无忧城的话本比昆峻剑宗山下卖的那些还要大胆露骨，连近日的缢女虫和采生折枝都写了进去。林长鲸知道禾善喜欢，便买了许多给她解闷。
脖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禾善抚摸着，把系统喊了出来。
“我想知道，‘禾善’现在怎样了？”
系统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禾善’没有消失。】
闻言禾善安心不少，之前孟秀秀的眼泪仿佛砸在她心口，叫人说不出的难受。虽说系统时常没电，但禾善还是相信它的保证。
房门突然被推开，林长鲸一把抓起懵着的禾善，急道:“出事了。”
等到出门，禾善才知道城主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城主府夫人李氏昏睡不醒，林长鲸担心城主府会有变故，故而几人轮流值守。
今日兰时如以往一般值守时，却发现一只脖子奇长的青虫将城主夫人偷走，那虫子遁地无踪，兰时已经先行追去。
“师姐，我们要去追吗？”
林长鲸手提长剑，将一丝游离在四周的怨气斩灭，“不必，兰时一人足够。”
“师姐，二夫人也失踪了。现在门口堵了许多百姓，叫嚣着要城主交出李氏。”
孟秀秀面色沉肃，不知被谁踹得衣摆上沾了个脚印。他有些急，目光兜巡到禾善时不由一滞。
“没事，张鸿涛府卫众多，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李氏。”她低声道:“我怀疑莼花就是缢女虫，一直蛰伏在府中，不知为何突然对李氏下手。”
她摸向禾善脖上的血痂，“善善今晚同我睡，切记不可一人独行。”
亥时前后张鸿涛来了一趟，其目的无外于表达担忧，话里话外似是责怪他们几人没有捉住缢女虫。
临走之前他看向林长鲸，似是闲聊般问道:“听闻昆峻剑宗剑择唯主，不知是否有例外？”
林长鲸皱眉，敷衍几句便关上房门，可禾善脑中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
来了。
原书中女主受伤最重的一次终于来了，张鸿涛伙同魔物夺取女主的重溟剑未果，事后煽动百姓吊死她，兰时不得已引厝第二颗天魔种。
禾善抱着林长鲸的手臂，嘱咐她张鸿涛言外有意，要多加小心。
林长鲸只道她害怕，笑着安慰:“别怕，师姐在这，不会叫你受伤的。”
“不是我不是害怕。”禾善急道:“师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受到威胁，你会对普通人拔剑相向吗？”
林长鲸失笑，“这是什么假设，我身为修士，入剑宗的第一天就得师尊教导要救世济民，剑尖所指为恶、为祸、为妖魔，但绝不可为百姓。”
禾善抓着她的手，“可若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想杀你呢？”
“善善。”林长鲸叹道:“我与兰时结契那日，与他唯一一个约束便是不可对普通人出手。我既然对他有这样不甚公平的要求，那我就不能宽以律己。”
见禾善眉头皱在一起表达不满，她扬起一边英气的眉，“不过若有人伤害你和师弟师妹，我必诛之。”
禾善忽然觉得心累，这群修士以苍生为己任，可苍生没把你当自己人。虽说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可一个人的命也是命。
“师姐说的不对。”
林长鲸身量高挑，即便是坐在床上也比禾善高上许多。禾善跪在床上，面对面的直视林长鲸充满诧异的眼睛。
“师姐可曾听过‘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我知道师门的规矩，也知道师姐师兄们的信念，但若为了死物而将自己置于险地，我觉得这是愚善。”
林长鲸有些奇怪，她能感受到禾善交握的手心有些濡湿。
她按下禾善肩头，指间流过梳理少女的长发，轻轻叹道:“我晓得了。”
月光打在歪斜的桃花枝头，烛火摇映，微黄暗辉照在床上交缠的人影上，满室春华。
禾善被林长鲸揽在怀中，时不时聊上几句，又香又暖的甚是舒服。
桃子耳坠忽然跳了一下，识海里传来一道微凉的询问，“城主府眼下如何？你在做什么？”
禾善抬头看了眼毫无察觉的林长鲸，心想我在和你心上人睡觉。
那边兰时又催问了一遍，禾善在识海里回他:“城主府没事，我和师姐在聊天。”
等了一会，桃子耳坠再没动静，禾善暗忖这人就是想确定师姐的安全而已。
传张烟花序不就得了，还非得通过她。
“对了师姐。”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拱出来，禾善取下头上的红头绳，“这是兰时之前让我给你的，他担心你的安危。”
小变态，你没说出来的话我替你说，以后可别再变态发育了。
林长鲸没说话，半晌接过来这根鲜艳的头绳，系在禾善发间，“你确定他是要给我的吗？”
禾善点头，“对啊对啊，他亲口说的。”
林长鲸盯着女孩圆亮的眼睛，想着禾善年纪还小，也没点破，只顺势说:“那善善先帮我保管，重溟若知道我还有其他宝器，会生气的。”
闻言禾善颔首，小变态这把夭采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堪称一挂，留在身上也无害处，她紧跟着林长鲸就好。
“善善还记得我曾说过，我有一个妹妹吗？”
禾善竖起耳朵，听她接着道:“你今日同我说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她也曾同我说过。”
“我妹妹很聪明，不像我这般死板，所以家中长辈时常说她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伙。”林长鲸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出来，“可我爹娘却降不住她，今日打虎，明日捉鳖，满城都知道这个女娃娃是个混账。”
“小家伙天赋极高，唯独太过活泼，在我入剑宗后，她在家中闹着来找我，可却因年纪不符被拒之门外。后来仙盟盟主苏九香遇到在剑宗门口撒泼打滚的妹妹，见她根骨奇佳，便收入仙盟做了亲传弟子，不过两年便将妹妹定为仙盟的少神使。”
禾善倒吸一口凉气，书中对于仙盟的描述极少，但仙盟是绮洲的最高执法堂，连慕寒星这等级别都尊敬有加。
兰时后来被判与魔物勾结残杀百姓，那几道杀令就是由新神使姚如筝决定。
书中并未写女主有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还是曾经的少神使。
禾善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屋中寂默片刻，林长鲸才缓声道:“她天分太高，体质特殊，被有心人盯上，杀了。”
禾善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心疼地摸着林长鲸冰凉的手。
禾善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安慰人，只小声问道:“那些坏人呢？死的惨吗？”
林长鲸低头摸禾善温温的额头，笑道:“惨绝人寰。”
“我亲手杀的。”
怀中少女微僵，马上又愤愤道:“那就好，三刀六洞穿他琵琶骨！”
望着禾善明澈黑亮的眼睛，林长鲸忽然想起年少时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萝卜头。
怀璧其罪。
可是凭什么呢？
她那时没有能力保护妹妹，可如今不一样。
林长鲸目光沉沉，她想护住的人，即便是慕寒星也不可以。
*
清怡的茶香盈满屋室，扁扁的茶叶飘在上面，孟秀秀轻轻一吹，看它胡乱地打了个旋儿。
身边坐着的张鸿涛询问他是否喝的惯这种茶，孟秀秀轻轻摇头。
不知这人藏的什么心思，但他无意间释放的善意和亲近倒让孟秀秀觉得惊讶。
他笑道:“我自幼长在剑宗，并不擅茶道。相较于这些雅物，还是酒更适合我。”
张鸿涛一怔，氤氲的热气弥漫眼前，遮住他眼底暗光。
“那倒是巧了。”他放下茶盏，笑得温和，“我曾有个好友，与孟仙师一样，不爱喝茶只爱饮酒。”
孟秀秀心道这样的人有很多，怎么还值得单独说上一嘴。
张鸿涛接着道:“无忧城的白玉腴，清香扑鼻，回味无穷，改日张某请仙师痛饮。”
孟秀秀敷衍应好，看着张鸿涛温和无害的脸忽然道:“张城主可认识谢溪？”
烛芯“啪”地炸开，张鸿涛动作轻缓地添茶，语气毫无波澜。
“无忧城的人恐怕没有不认识他们的，谢溪从文，孟阔从武，当初可是老城主的左膀右臂，若非…我这个城主之位一定是谢溪的。”
孟秀秀紧盯着他的脸，“那他现在去哪了？”
“不知道。”张鸿涛摇头，“孟阔出事后，他要求老城主出兵剿匪，并且将那些孩子投进大狱。老城主没有应允，他一气之下便走了，有人说他去了东海，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那张城主曾见过他们吗？”
“…没有，张某只见过孟阔的画像，银甲长刀，倒与孟仙师有几分神似。”
容貌相似，同是姓孟…
孟秀秀神色沉重，孟家人都已经死光了，这定是张鸿涛的阴谋。
“那谢溪…”
张鸿涛起身走近，孟秀秀不知他要做什么，含章剑还未出鞘，一个温热的手掌忽然落到脸侧。
温文儒雅的男子嘴角上扬，似是透过他看向什么故人。
孟秀秀顿时头皮发麻。
他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摸。
孟秀秀带着莫大屈辱猛地起身，可眼前一黑，四肢兀地无力，瘫软倒在地上。
昏过去前是张鸿涛平静如水的低喃。
“睡一会儿…你不会出事…”
*
“师姐，你说莼花带走李氏干什么？”
屋中寂默无言，禾善抬眼看去，果然见人已经入定。
她不敢打扰修炼的林长鲸，只盯着昏暗的窗外发呆。
孟秀秀已经起疑，可归根究底他跟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无关，所以不必担心。
禾善眉心微蹙，只是兰时依旧难缠。
他性情不定，足够凉薄，眼下虽看不出对女主的心思，可当日后慕寒星与林长鲸在一起后，这个少年不在遮掩，黑化成毁天灭地的魔头。
到时候，离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
想的有些烦，她不耐地托腮，手指不小心拨动耳侧毛茸茸的桃子，识海兀地传来一声询问。
“做什么？”
禾善一惊，反应过来是跟兰时联系上，回道:“没事，不小心刮到的。”
“阿鲸呢？”
“师姐在我身边，她在修炼。”
对面又不说话了，禾善看了眼英气清丽的林长鲸，问他:“你现在在哪？”
识海里静谧无声，禾善翻了个白眼正欲睡觉，耳边传来一声很大的喘息。
“你出来。”他说:“快点，我在门外。”
冷评星人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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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铜花和蝴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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