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壮观或许只有当年始神创世可以比拟。
天地失色，乌云苍茫，灵光在雨中飘散，一人独立升仙白玉台，银发白衣，成为一柄世间最清亮的剑。
瓢泼大雨中数万生灵向他俯首，为他请求，千千万的信仰落于他一人肩头，他站在云层投射下的日光中，眉目被光模糊，好似传说中真切的神明。
随后，众生的呼唤为他打开天门，滚滚乌云开始旋转，在他头顶出现巨洞。人们抬起头，见金光刺破从云洞中散出，沉黑天幕颜色迅速消退，逐渐转为雪白。九尾雪狐从云洞中踏光而下，每踩一步，掌下金光便凝聚实体，在渐停的雨水中散出无数飘散的金箔。
银发半仙似有所感，抬起手，玉般的指节现出御兽阵盘。
古朴的阵纹在指尖勾勒又消散，银发半仙眨眼，阵盘印入他右眼。
以眼显阵，万灵御兽，重氏的血脉特征如此明显。天上的雪狐静了一瞬，紧接着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从云层朝半仙一跃而下，它如此巨大，落地瞬间便遮盖半个升仙台。
“呜……”它声音似乎在委屈，却不敢靠近楼寻，只是在三步远的地方用一只前掌后退，朝楼寻俯下身。
楼寻怔然一瞬，耳畔忽然传来万山游的神识传音：【半仙，您往前将指尖血滴在它眉心，九天雪狐从此就是您的灵兽。】
【它在请求认主。】万山游解释道，【九天雪狐一脉数量稀少，地位贵重，一直都是重氏家主的专属灵兽，自重红先祖死亡后九重天只剩下了这一只，从没承认过任何人，除了现在。】
【您一旦认下，九重天就不会再有人怀疑您的血脉……重红先祖在九重天是何地位，您就是何地位。】
楼寻看着雪狐，雪狐比他还大的头往前挪了挪，绒毛蹭到他衣袖。
楼寻垂眸，手放在它头顶，雪狐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便再次传来声音。
这次是清脆至极的齿轮声，像什么巨型机械正在运转，人们被这声音吸引着抬头，在飘飞的金箔中看见巨大的圆形装置降临人间。
它周身环绕着无数红色的全息屏幕，精密的齿轮绕着圆形轮廓互相咬合，楼寻抬起头，在无数繁复的齿轮圈中好似看见了一只眼睛，又从那只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观音镜。
楼寻脑海中瞬间闪出这个名字。
【人间半仙楼寻】
无机质的机械音广传天地。
【允赐登仙】
话音落下，天边忽然燃起火焰，纯白跃动的火焰从云边滚来，为他燃出一条以火铸成的天路。
楼寻体内灵力在这条天路前沸腾，体内属于徐氏的一半血脉被引动，那股被神火灼烧过的痛感瞬间重新覆盖感知。楼寻不用想都知道这条路是谁为他铺就，踏上去又会在尽头见到谁。
他回头看了眼萧长宣。
只有一眼。
看清了萧长宣身后无数沉默的众生，却没来得及看清萧长宣究竟是何神情。
楼寻转回头，抬步踏上那条天路。
火焰并没有想象中灼烧的痛感，楼寻缓慢地走了两步，第三步时雪狐凑上来，蓬松的白毛遮挡住楼寻所有余光，将那抹紫色彻底从他视野隐去，随后驮着他踩着火焰朝九重奔跑。
楼寻闭上了眼。
*
凡间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走向与当初凡间各方势力所预测的大差不差——升仙台成功升仙让凡间世家半仙看到上升渠道，血脉清洗的自相残杀就此结束，与此同时谢氏出现嫡系族长重新掌权，半仙之间的内斗就此偃旗息鼓。
整个半仙势力在七年的混乱后再次拧成了一股，在拔掉自身痛齿之后，重新化作一头带着獠牙的野兽，将目光投向自己以外的阶级。
同时刻的凡人很快嗅到了战争的气息，他们似乎早就知晓升仙台结束后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早在升仙台未开始前就进入紧张的备战之中。
万象城边境蛟龙船日日巡航，机械运转吐出的白烟覆盖江河，每一缕烟都透着凡人如今不容小觑的科技实力。
半仙与凡人们隔江对峙，原本热闹拥挤的鱼龙之地望仙泽变为了战争的最前线，在死寂里弥漫着硝烟。
一触即发的世界里，唯一能置身事外的，反而是七年前掀起地下城暴乱的仿生人。
萧长宣进院子的时候，欢的孩子刚刚睡下，女人围着襻膊，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出门看见他时还特地打了个手势。
萧长宣便停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他低眸，脚边是几盘色彩鲜艳的颜料和数把轻薄纤细的伞骨，伞骨做工精巧而细致。
萧长宣神色微动，又抬起头，在不远处的竹竿上发现许多随风飘荡的圆形伞面，有些伞面完全空白，有些上完了色，植物颜料散出清香，萦绕在萧长宣鼻尖。
兴许是注意到了他目光，欢边走边朝他道：“打发时间的罢了，吃了吗？要不要我去小厨房里拿些小零食？”
“姐。”萧长宣朝她微笑，“帮我也拿一条襻膊吧，我也想做把伞。”
欢闻言温和弯下眼眸，走到他身前，帮他系好袖子后拿了两条小板凳，两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一人磨木工，一人画伞面。
“升仙台过去多久了？”欢姐将细笔放在水中蘸了蘸，递给萧长宣，“小楼现在怎么样？”
“……”萧长宣垂着眼，长睫遮挡他深紫眼眸，看不太清其中情绪，“快一个月吧，我还没办法知道阿寻的消息。”
欢看向他，张了张口，而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拨过他的画笔，“玉兰花苞画大一些，枝条可以用紫色，银花配紫会好看些。”
萧长宣乖顺地蘸上紫色颜料，欢见他模样，淡声转过话题：“听说凡人和半仙要战争了？”
“嗯。”萧长宣道，“拉锯了七年，迟早是要打起来的。”
“啊……”欢有些担忧，“仿生人这边开了很多次会，我旁听的时候大家吵得很厉害。一会说凡人半仙已经齐心造神，打不起来，一会说凡人和半仙都已经对垒备战了，众说纷纭，我还以为这只是个谣言。”
“齐心造神”四个字让萧长宣敛眸轻笑，“几百年的仇视，一瞬的齐心改变不了什么，凡人和半仙不会因为阿寻成功登仙就握手言和，那大家的痛苦未免太轻易了。”
“……”欢看了眼房间，眉目间忧愁渐深。
萧长宣见此，又补充道：“但短时间内打不起来，您现在不必担心。凡人和半仙都畏惧对方实力，最近在尝试接洽谈判，只是谈得不是很顺利。”
欢想到了什么，“山游？”
“是。”萧长宣笑了笑，“那小子最近忙得够呛，谈判要是他不到场，凡人和半仙分分钟就能打起来。”
“我一会做点糕点，你方便的话给他带去吧，那孩子还长身……”欢对上萧长宣无奈的眼神，“好吧。青青呢？你跟她现在还吵架吗。”
萧长宣耸肩，“哪能，现在跟她吵架得排队。她没能上升仙台气坏了谢氏，天天被长老和族人找，比万山游还要忙，青山根本见不到她人影。”
欢磨木工的速度慢下来，“你去青山了啊。”
萧长宣语气没有变化，“之前接了个神谕使的职，不小心在升仙台表现得太好，连带着家乡那边的家族都忙了起来，青山那边地方大，清净。”
“……”欢姐叹了口气，“阿周，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萧长宣画笔一顿，神色微敛，没有回答。
欢从板凳上直起腰，“先去找山游，又是青青，再是我。这般做派……你是不是要去找阿寻了？很危险吗？我们留给阿寻……留给你们的期望是不是太重了？”
“欢姐……”
“从阿寻上次在魔界昏迷我就有这个想法了，”欢姐道，“说到底阿寻也是个无辜的孩子，这些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出自他的意愿，我们这么强加上去，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公平。要是实在危险，放弃也没关系，就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萧长宣静静看着她。
欢在这样的眼神中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慌，刚要再说些什么，萧长宣就轻飘飘接过她话音。
“别想太多，欢姐。”萧长宣柔和说，“只是去见见阿寻，免得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被别人结了亲。”
欢：“被别人结亲？”
“您还不知道啊，”萧长宣浅笑，“如今东都大街小巷，都在宣传重氏女和徐氏的结亲呢。”
*
楼寻再睁眼时，眼前一片冰冷的玉白。
精致而繁复的雕刻悬于穹顶，在荧蓝色的波光映照下像涨潮的海浪。眼前景象楼寻并不是特别陌生，在扩展仙都卫势力的那七年，楼寻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在这个穹顶下接受神火的洗礼。
是徐月生的上神殿。
楼寻迟钝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升仙那会，根本不明白怎么睁眼就到了这里。
刚抬手撑起身，床边凑过来一只毛绒绒的头。楼寻一愣，垂眸看过去，小山高的雪狐缩成了抱枕大小，见他醒了连忙往他怀里拱，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哭诉一般。
“你昏迷了整整一月。”
淡漠的女声落进楼寻耳畔，楼寻条件反射绷直了脊背，冷着脸转头，徐月生站在上神殿门口，眉目背光，不太清晰。
“你体内被人下了印誓，升仙屡次违反招惹天雷，天雷不成，印誓直接从内反噬。”徐月生朝他走来，“如若不是我在，外加重氏雪莲与灵狐，你岂止只躺一月。”
楼寻手放在雪狐脑袋上，闻言不语，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徐月生便站在原地，“我给你时间，坦白是谁。”
楼寻抬眼与她对视，“上神不知道是谁吗？”
“……”徐月生抿唇，“重红，你如何接触的？他对你下了什么印誓？为何会危及性……”
“上神是在问罪仙还是在问我。”楼寻打断她，印誓再度作用，他脸色迅速苍白。
徐月生喉口梗塞，她看着楼寻与她七分相似的眉眼，在楼寻与她如出一辙的冷漠态度中说不出话来。
她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感受，至亲的血脉如此迟钝地在她身上起了作用，她看着这个世界上与她血缘最相近的孩子，想说关心的是你，脑海中却闪过无数楼寻在她眼前被神火烧灼而流血苍白的脸。
徐月生移开眼，“……印誓我下了阵法封印，能阻隔一部分伤害。”
“你初登九重天，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重氏那边正等着和你见面，他们不会问你跟重红具体的关系，但需要你在徐氏和重氏之间做出决策。”
楼寻并不意外，挪开雪狐下床。
徐月生话却没说完，“上神殿和重氏已经进行了交涉。”
楼寻动作一顿，徐月生话音很淡：“徐氏只剩你一个后代，重氏那边也不肯松口，与其你夹在中间误事为难，不如行两全之法，以免耽误你举行神位继承、入名九重的仪式。”
楼寻抬眸看她，徐月生双手拢袖，姿态一如往常高高在上。
“我们希望你尽快与重云深完婚诞下子嗣，婚仪将和神位继承共同举行。”
不是近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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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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