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薄还来不及反应便就这么被丢了进去。
“嘭！”铁门随即被关上，红衣安全员走到了栅栏旁探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苏薄，冷冷道：“老实点。”说完便转头和蓝衣安全员一起离开。
苏薄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距她十几米远的地方挤着几个衣着破烂的劣等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薄，丝毫没有上前搀扶她的意思。
她用完好的左手撑起了身子，也没有想要一来就过去和他们扎堆，只是缓缓站起来走向了旁边的铁栏，想找个能暂时靠一靠的地方。她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肩膀上的血迹也半干了，衣服伴随着血黏在她的身上，但苏薄除了异常疲惫以外，对身上黏糊糊的触感还算适应良好。
苏薄偷偷将嘴里的钉子吐了出来，想了想将钉子别在了衣袖里。
“你还好吗？”一个单马尾的女生见苏薄独自坐着，便从人堆里走出来低声问道。
苏薄抬头看向她的方向，搭话的女生看起来年龄不大，衣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机油，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她那双因为脸过于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然很大，却完全谈不上漂亮——她的眼白太多了，占据了眼眶的大部分位置，猛地看上去像是嵌了两颗白色的珠子在脸上。
“嗯。”苏薄应了一声，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在制造厂的那场争斗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还完全没有进食。
苏薄想到自己身上应该还带着从住处拿出来的疑似过期的营养液，但她动了动手却没有摸到，估计是被A区的安全员给拿走了。
单马尾女生似是看出了苏薄状态并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向苏薄靠了过来，怯怯地屈膝蹲在了她的旁边，“你是不是饿了，我叫舒盏，C区的，来这已经两......两天了。”
舒盏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似乎想给苏薄找食物。可惜她的衣服太破了，舒盏的手从衣服这头伸进去，又从另一头伸了出来。她尴尬地笑了笑，脸颊上为数不多干净的地方因为害羞开始涨得通红，那双满是眼白的眼睛随着这一笑变得更加怪异，“我忘了我藏起来的营养剂已经喝完了。”
“不用了。”苏薄拒绝。也许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冷，她又补充了一声谢谢。
“我可以挨着你吗？一期好久没有女性劣等种进来了，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舒盏不好意思地问道。
苏薄闻言看向对面，刚才只是匆匆一撇，这次才发现一期的劣等种里几乎都是男性，只有少数几个年龄看上去稍大的女性，她们挤在人群的最后面，直愣愣地盯着天空。
天空有什么吗？苏薄跟着抬头看去。
不同于A区蓝绿色的天空，D区虽然随处配置着浅黄的照明灯，但这里的天空依旧被黑暗覆盖，光照不进去半点，那黑色浓得像汪墨，好像随时会滴下几滴来。苏薄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压抑了几分。
“别看，看久了脑械会坏的。”舒盏蒙住了苏薄的眼睛。
“这里没有白天吗？”苏薄突然想到她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很久了，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多久，却一直没见过白日。太奇怪了，苏薄想。
舒盏疑惑地看着苏薄，好像在看什么怪物。
“下城区没有白天。你是不是不清醒了？”舒盏问。
“没有白天？没有白天，你们是怎么分辨日夜和时间的？”苏薄没有回答舒盏的问题，接着问道。
舒盏拿下手转眼看着苏薄的眼睛，随着舒盏眼球的转动苏薄只能看见她大片大片的眼白和眼角漏出一点的眼珠。“如果我们还在其他区，每个区域的主脑会告诉我们时间。工作的时候就是白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就是夜晚。”
主脑？苏薄想到了自己在A区街道上听到的电子播报声。
“但是在D区的话，劣等人没有日夜，劣等人也不需要时间。”舒盏麻木地说着，她的眼球依然盯着苏薄，苏薄总觉得那双眼睛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就好像苏薄有一点异样的反应，它就要从舒盏的眼眶里凸出来，将她的眼睛和它融为一体一样。
“我想起来了，劣等人不需要时间。”苏薄放松着身体对舒盏笑了笑，左手摸向了衣袖里的钉子。
舒盏愣愣地看着她，听见苏薄那么说，那双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个圈又回正。舒盏似乎又变回了刚才无害的样子，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没疯就好。”
苏薄差点以为刚才的危机感是自己的错觉，她嗯了一声，没有接着搭话。
舒盏见状也沉默下来，只是坐下伸直了膝盖，头靠着栏杆闭上了眼睛：“睡一会吧，趁安全员的白天还没有到来。”
苏薄沉默，原来劣等人的时间是别人时间的依附品吗。
苏薄的到来并没有为D区溅起多大的水花，随着她的沉底，那涟漪逐渐扩散直至消失，整个一期也重新恢复了沉寂。除了不远处其他的废品舍偶尔响起的发了疯的劣等人撞栏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苏薄想着，闭上了眼睛。
......
苏薄是被一期内其他人的谈话声吵醒的。
“今天的采集什么时候开始。”
“是今天吗？采集是今天？”
“如果不是今天，如果是另一天，我就要报废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也希望是今天，我想要你的智械臂。”
“最等不及的是......吧，她的眼睛......”
“嘻嘻嘻嘻嘻，她最喜欢正常的眼睛了。嘻嘻嘻嘻......”
苏薄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
劣种舍一期里的劣等种们在最角落围成一团窃窃私语，苏薄隐约听到了舒盏的名字。
她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舒盏，舒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抱着双膝将头枕在上面盯着苏薄。见苏薄看过来，她冲苏薄笑了笑。
那笑意不达眼底，苏薄看着她的眼睛心中觉得不安。
“怎么了？”舒盏问。
苏薄摇了摇头，看向了铁栏外。那里突然出现了一批红衣安全员。
他们的手上好像拿了什么东西，隔着铁栏苏薄只看见一阵寒光。
舒盏随着苏薄的目光看去，“啊。”舒盏看见安全员后眯了眯眼睛，语调愉快道：“采集日到了。你运气真好。”
“采集日？”
“你一会就知道了。对我们来说，这是D区难得的好日子。”舒盏道。
比起昨天的舒盏，苏薄总觉得今天的她变了很多。
安全员们走近，为首的安全员敲打着铁门，伴随着咚咚声苏薄听到身后那群劣等种们的议论声更大了。安全员的的头上都带着苏薄在A区见过的头盔，隔着头盔苏薄只能看清他们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和他们手里的铁链。
和苏薄猜想的一样，铁链是用来锁劣等种的。
在安全员的指挥下一期里的劣等种排成一列从铁门里走了出来，安全员们熟练地将铁链捆在他们的脖子上。苏薄感觉他们像被提溜成一串的鱼。
因为苏薄和舒盏是一起出来的，她们自然被锁链捆在了一起。
舒盏排在苏薄的后方，她对着苏薄的耳朵，轻轻的问她：“你怎么不好奇采集日是什么。”
苏薄因为舒盏的靠近皱了皱眉，她想试图拉开距离，却因为铁链的长度只能和舒盏肩并肩的贴在一起。“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不介意听。”她低声回道。苏薄身前是一个身材高大身体没有明显缺陷的劣等种，她在刚进一期的注意过他，是那群抱团的劣等种中的一员。
那个劣等种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回头咧嘴笑道：“新来的，仔细点你的眼睛吧。”
舒盏对他翻了个白眼，扯扯苏薄的衣摆意识她别理会。
队伍在安全员的带领下慢慢前进着。他们穿过了其他的劣种舍，随后走进一片空旷的草地。苏薄明显感觉到整个队伍的气氛变得亢奋起来，队伍里的劣种人有的甚至开始发出嘻嘻地笑声。
那笑声在空旷的草地里显得突兀极了。领队地安全员只是说了一声“安静。”，便继续带着他们向前走去。
随着所有的劣等人进入草地之后，安全员们开始站在原地汇报什么。
苏薄排在队伍的中后方，听不清安全员的声音。但她感受到身后舒盏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空气也逐渐躁热起来。
草地的边缘突然亮起白色的屏障，队伍里又开始冒出嘻嘻的声音。
那声音在燥热的空气里显得扭曲，像一壶即将烧开的水。
安全员们操控着解开了捆住队伍的锁链，然后慢慢退到了屏障之外。天空中紧随着响起了陌生的机械男声：“大采集将在信息播报结束后的第三分钟开始，请不要再采集正式开始前发生任何暴力行为。本次采集规则不变，各位劣等种能且仅能采集一位其他劣等种身上的零件作为自身损坏零件的替换材料，采集过程生死不论，采集成功的劣种人将获取一次零件替换的机会，采集失败的劣种人将进行销毁回收处理。这是本季度最后一次采集日，希望各位抓住机会，重返生产区，或为D区贡献出你们的力量。”
苏薄没等听完便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住身后的舒盏笃定道：“你想害我。”
舒盏或许是觉得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她冲苏薄摊了摊手：“我也没想到采集日来的那么快，我本来是想和你当朋友的。”
“那种能让你把眼睛送给我的朋友。”舒盏想了想又补充道。
苏薄终于明白了醒来时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队伍里那一阵阵诡异的笑声的缘由。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下城区的劣种人没有修复智械的资格，但是在D区，劣等种们能在采集日夺取他人的智械来获得替换自身身上损毁的智械。
也就是说，苏薄如果能够在采集日获得一双正常的手臂，她就有机会能重新变回一个健全的“人”。
苏薄想到这里呼吸一窒。她松开了抓着舒盏衣领的手，转而抓住了舒盏的手臂。
“大采集前可不能动手，我的朋友。”舒盏看了一眼苏薄，并没有反抗，她像是享受猎物挣扎的猛兽般戏谑地说。
苏薄没有回话，只是捞起了舒盏的衣袖。
舒盏的手臂很白，大抵是下城区没有阳光的原因，白的能看清手腕和小臂上的血管，她的手臂上没有破损的皮肤和裸露在外的螺钉，大臂因为长期劳作有着起伏的肌肉，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人的手臂那样，完整且拥有力量。
苏薄觉得自己喜欢她这双正常的手臂。
就像舒盏喜欢她那双正常的眼睛一样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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