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掩盖住王安雅的声音，但猛然站起的动作还是引得周围人向她投去视线。
“我不同意！”
“为什么？”
为什么？王安雅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很不是滋味，如果张落新交了男朋友，那她还会像以前陪她玩吗？
“就那种全身绑着绷带的丑男你也喜欢？肯定是个心理变态啊，他配不上你。”
张落侧头与准备离开教室的绷带男对视上，又看看王安雅，王安雅显然也发现了他，不但没有心虚，还盛气凌人地瞪回去。
张落想，现在最尴尬的肯定是她。
他的个子很高，也确实如王安雅所说，眼睛处露出的烧伤皮肤如野山崎岖不平，表面涂抹鲜血般泛着一种惊悚的红。
张落一直目送绷带男离开，才道：“我并不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虽然这身绷带打扮还挺带感的，有一种科学怪人的时髦感，但张落第一眼注意到的确实不是他的外貌。
王安雅气得浑身发热：“那是什么……总之你不可以跟他交往！否则我们就绝交！”
“这么严重？”
见她似乎动摇，王安雅乘胜追击：对！绝交后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也不会陪你去逛街，帮你挑衣服！”
张落为难地轻蹙眉头，思考片刻，摸摸她的脑袋：“别担心，我会让你们成为朋友的，我现在就去和他表白。”
表……表什么？？
王安雅站在座位上目瞪口呆，直至下一节课的学生蜂拥而至，才一脸压抑地离开教室。
张落随手扶住一个不习惯拐杖、快要摔倒的男生。
男生重新站稳，看清眼前的女生，腼腆地道了谢。
不知是不是张落的错觉，总感觉，最近学校的伤残人士多了许多。
再生人受伤是件很麻烦且耗钱的事，矫正治疗时间长，因为每个人的身体不同，需要专门定制矫正装置，价格昂贵到再生人通常负担不起。
虽然拥有再生的能力，却也并不让人羡慕。
再生人的矫正医疗没有纳入国家医保，受伤后，大部分再生人因无法承担高昂的医药费，选择在家自行忍痛切除长坏的肉瘤，但内部的器官受损则不得不依靠医学。
他们的出生，意味着世界上又多了一只易碎的蝴蝶。
“同学，你的腿怎么受得伤？”
以为道完谢她就会离开，自大学后出于各种原因，他很少和异□□流，而对方刚好又是个漂亮到快要无法直视的女生。
男生低头红脸道：“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就骨折了。”
“好弱。”
“啊？”
“你知道缠着绷带的人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男生回想，因为装扮很特别，路过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盯过去了。
“好像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我刚好也要去那。”
“哦，那我扶你过去吧。”
男生：虽然感觉这个人莫名其妙的，但意外的好心。
下一秒，他左手一空，拐杖被拿走一根，眼看就要倒下去，张落靠过来用肩顶撑住他。
“图书馆是个上坡路。”
“医生没跟你说吗，这种拐杖有滑轮。”
张落抬腿踢出机关，又在拐杖上方拨弄一番，抠出一个遥控器。
她站上脚踏，像骑滑板车一样漂移出去一段距离，像是想起什么又拐了个弯回来。
“你家很有钱吗？”
男生目瞪口呆，半晌才张嘴答：“呃不，这个是学校提供的，我们在校内受伤有医疗保障，基本上可以全免。”
张落双眼微微一亮。
哇哦，她要不要也去骨个折呢，还能免费得俩自动拐杖，路都不用走。
“我先走了，你快点吧。对了，你离开图书馆时叫我一声，我再送你回去。”
男生看着张落骑着他的拐杖扬长而去。
这货，压根就是不想走路，打算蹭他的拐杖吧。
张落停好拐杖，这个点大部分学生都没课，图书馆肉眼可见的爆满。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张落挣扎一秒便放弃找绷带男，图书馆这么大，找到他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还不如坐下来学习。
拐进一楼最近的一间自习室，可想而知人应当是最多的，但因为男女生像遵守某种程序会避开而坐，总有些空着的座位，而张落又正好在这个程序之外。
令人更欣喜的是，在绷带的效果加持下，他坐的那一桌，只有他一个人。
张落翘翘嘴角，虽然面上没有表情，但放下书包翻翻找找的动作明显加急几分，然后放下书，开始兴奋地学习。
对面的周空：“……”
平时周围的同学都避着他坐，突然有一个人坐在他正对面，反倒有种难言的不适了。
学习了一段时间，图书馆暖气开得足，人体冒出的热气快要将室内加热成熔炉，不少人脱了外套，只着一件单衣。
周空摸了摸衣服下瘙痒的手臂，拿起水杯去接冷水。
迎面与人对上视线，对方眼神透露出瞬间的恐惧，立马避开与他对视，低头匆匆走过。
周空早已习惯，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
白色的医用绷带紧紧缠在指尖，与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合，他的包扎技术显然不专业，用手后，薄层的绷带渗出血液，中指好像磨损过度，疼痛的灼烧感不断告诉他新长出的血肉和绷带黏连在了一起。
不过是撕掉绷带，再剪掉丝丝缕缕的烂肉。
周空平静地摁住冷水开关，看着杯子里的水位线缓慢上升。
接水的空隙，图书馆爆发出一阵喧闹，不断有手电筒的光束射来。
周空不适地闭闭眼，再摁一次按钮，水停止流动。
估计是用电过大，电路烧坏，图书馆包括外面的路灯全灭，四周漆黑一片，不过一会儿，连手机射出的光也没了。
饮水机设置在自习室外的走廊上，这里的人更少，周空能听到有学生从门涌出，人很多，推推搡搡，很快有人因为被推倒尖叫着骂了起来。
周空视力不太好，向墙的位置走了两步，皮肤受损后，他对外界的感应本该随之减弱，却更加敏感地发觉有人靠近了他。
因为许久未和人有正常距离的接触，这一刻，这种感觉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喷出的气息不断打在他的背后，像火枪拷打他不耐热的皮肤，却是湿漉漉的，水汽渗透劣质的薄衬衫，感觉，更像是肉身被烧得融化了。
随后，那热气上升了一些，到了脖子附近，周空发现，这气息是好闻的，像沾了蜂蜜的筷子，在水中搅和所发出的甜意。
“你为什么不臭呢？是因为烧伤的皮肤不会出汗，还是你每天都有好好擦拭自己的身体。”
身后紧挨着自己的人出声，周空肌肉绷紧，他听出是张落的声音。
她很好认，即使上了大学，也有不少人会关注一下年级第一，而她又经常在各个活动露面，外貌是公认的漂亮，和他所见过的女生都不同，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且挥之不去的深刻。
周空没说话，静静等待人群疏散，准备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尽快离开这。
“你的声带也受损了吗？发不出声音？”
周空受不了她明晃晃的侮辱，他下午听到了，她和朋友拿他打趣。
“算了，我要和你交往，从明天开始，我们俩一起上课。”
又来了，听到女孩漫不经心的语调，周空第一次觉得心脏也灼烧得厉害。
周空从来不认为外表是不重要的，长相优越和长相怪异的人最能体会到这一点，哪怕是相貌平平的人也会努力装扮自己。
而他这种丑陋的，狰狞的，不堪的，早已不知多少次因为外貌受到歧视和无视。
面对张落的捉弄，周空仍表现出一副木头样子，不搭理她。
这是他这么多年学会的处理方法，就算现在没起效果，日复一日，维持着不恐惧的空洞状态，得不到他有趣的反应，那些人就会兴致缺缺地走开了。
“男朋友，听到没？听到了就转过身来，要我给你配个音乐吗，你看过椅子会转的音乐节目吗？”
周空看不清张落，张落却看得清周空。
淡淡的月色包裹着他略显高大的身躯，衣服包裹着绷带，绷带又包裹着皮肤，皮肤之下，包裹各色各样的器官。
不明显的药味让她想到医院，她很喜欢这个味道，有次发烧，走到药店闻到这个味道后，她直接扶着树吐了出来。
而后烧也跟着退了。
张落去牵他的手，还没摸两秒，手被狠狠甩开，后背猛地撞到墙上，迅速起了痛意，但比起脖颈，这点痛意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张落不会游泳，没有被淹死的风险，此时，她在陆地上体验了窒息的感觉，面部发胀得难受，眼泪也止不住地涌。
她缓缓抬手，摸上周空掐她的那只手。
再次感受到她的触碰，周空才如梦初醒般，受惊似的松了手，又把她挤压在角落，开口道：“张落，不想死就别捉弄我，毕竟……我是个心理变态。”
“咳咳咳，捉弄什么？”
她再抬头时，走廊只剩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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