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八廓街的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撒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藏式火锅的余温似乎还留在唇齿间，混合着牦牛肉的醇香和香料的气息。
萧槐煜放下手中的甜奶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林青山。他的声音在包间温暖的余韵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哥，”他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游西藏。”
不等林青山回应，他语速加快，理由也接踵而至：“你看，离项目正式开工还有段时间，我们正好一起采风！去收集那些只属于高原的故事、色彩和灵魂！反正后期合作也要磨合，就当是提前……嗯，深度调研？”
萧槐煜顿了顿，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而且，你对这里比我熟多了，有你带着，我肯定能见识到更多真正的东西。
两个人有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在路上强，至少……不会寂寞。”他最后一句说得格外认真，目光紧紧锁住林青山，带着一种未经世故打磨的、直白而滚烫的坦诚，“可以吗，林哥？”
林青山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回望着萧槐煜，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那目光太直接、太炽热，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烘烤着他习惯性包裹在冷静外壳下的心。他被这目光“烤”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像被某种磁力吸引着。
几秒钟的沉默，在火锅残留的氤氲热气中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嘴唇微张，吐出一个清晰的字：“好。”
这个“好”字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
接下来的片刻，两人都没再说话，默契地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安静里，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拉萨河面最后一点碎金被暮色吞没，远处的布达拉宫轮廓渐渐融入深蓝的天幕。
林青山望着窗外沉静的河水，内心却并不平静。
他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旁边这个认识不算久、行事风格迥异的家伙的邀请。
他太清楚自己了：一个表面可以与人谈笑风生、内里却筑着高墙的孤独者。
自从在新加坡完成学业，独自在北京打拼，他早已习惯了形单影只的生活。他享受独处的宁静，甚至主动选择与人群保持距离。
他擅长和任何人开启话题，但能走进他内心、称得上“交心”的朋友，寥寥无几。萧槐煜的闯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两人结账离开火锅店。
高原夜晚的凉意带着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们沿着依旧热闹的街巷步行回酒店，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气氛轻松。
走到下榻的酒店门口，两人停下脚步，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对方，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又忍俊不禁的表情。
“诶？”萧槐煜先笑出声。
“缘分？”林青山也挑眉，带着一丝戏谑。
两人互相报了房号——果然，门对门。这巧合得近乎刻意的安排，让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刷卡进了房间。
林青山回到房间，快速洗漱完毕。温热的水流冲去了一天的尘埃，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当他站在洗漱台前，目光落在台面上那罐新开封的芦荟胶时，下午阳光下的情景瞬间回笼——萧槐煜哀嚎着晒黑的脸，以及自己那句“回头拿给你用”的承诺。他几乎没怎么犹豫，拿起芦荟胶和旁边一瓶旅行装的卸妆油（考虑到防晒需要卸除），走向了对面房门。
“咚咚。” 敲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清新柠檬香气的温热湿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林青山。门口，萧槐煜显然刚出浴，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围了条浴巾。
湿漉漉的黑发还在滴水，水珠沿着他线条分明的锁骨滚落，滑过紧实的胸肌，在壁垒分明的腹肌上蜿蜒出几道亮晶晶的水痕，最终隐没在浴巾边缘……
“呃！”萧槐煜像是被烫到一样，反应奇快无比，“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只留下一句闷闷的“等等！马上穿件衣服！”隔着门板传来。
门外的林青山：“……” 他眨了眨眼，有点无语，对着紧闭的门板低声吐槽：“至于吗？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害羞的。”
门内的萧槐煜背靠着门，心跳莫名有点快。
他抓了抓湿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是啊，以前宿舍里谁不是光着膀子晃来晃去？刚才那瞬间的慌乱是为什么？
两分钟后，门重新打开。萧槐煜已经套上了一件宽松的灰色T恤和运动裤，头发依旧湿着，但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林青山的目光在他还滴着水的发梢上停留了一秒，眉头微蹙：“你洗澡，洗头了？”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你不知道来高原前两天最好别洗头洗澡吗？容易诱发高反。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恶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事，真没事！”萧槐煜赶紧摆手，侧身让开门口，“我现在感觉倍儿棒！林哥，进来说。”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刚才的尴尬。
林青山也没客气，走进房间。房间格局和他那间差不多，但显然更“萧槐煜风格”——行李箱敞开摊在地上，相机包、平板电脑和一些零散物件随意放在桌上。
林青山把带来的芦荟胶和卸妆油放在小圆桌上。
萧槐煜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林哥，喝水。”
林青山没接水，直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指了指带来的东西：“喏，答应你的芦荟胶，记得用。防晒霜明天出门前一定擦，别又忘了。
这瓶是卸妆油，晚上洗脸前先用它把防晒卸干净，不然糊在脸上睡一宿，明天起来又痒又刺痛，有你受的。”
“谢谢林哥！太周到了！”萧槐煜拿起芦荟胶，一脸感激。
“先别急着谢，”林青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的脸，“你现在就涂上。尤其是晒得有点红的地方，厚敷一层。不然等明早起来，脸上起皮干裂，那滋味，痛得你想哭。”
萧槐煜闻言，立刻乖乖坐到镜子前的椅子上，拧开芦荟胶的盖子。林青山就坐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看着。
暖黄的灯光下，萧槐煜利落地将额前微湿的碎发捋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流畅如雕刻般的下颌线。
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薄唇的嘴角似乎天生带着点上扬的弧度，一半是少年般的清秀，一半是漫不经心的温柔。
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此刻因为刚洗完澡，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晕，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他正专注地将那晶莹剔透、果冻质地的芦荟胶，均匀地涂抹在自己微红的脸颊和鼻梁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随性的利落感。
林青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动作，从湿发到锁骨，再到那认真涂抹的手指。一种陌生的、带着热度的心绪悄然滋生。
他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他喉结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片刻视线。
对着镜子抹脸的萧槐煜，镜面反射早已将林青山的注视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故意停下动作，侧过头，挑眉看向林青山，眼神带着点玩味：“林哥，我帅吗？” 问得直接又坦荡。
林青山被抓包，心头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轻咳一声：“挺帅的。”
随即立刻将话题生硬地转开：“咳，说正事。你对这次旅行有什么具体想法吗？或者你之前自己做的计划是什么？”
林青山试图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掩盖刚才的失态。
萧槐煜见好就收，没再逗他，迅速把脸上的芦荟胶抹匀。
他洗干净手擦干，从摊开的行李箱里拿出平板电脑，解锁，调出一个文档递给林青山：“喏，都在这儿了。路线、景点、时间安排，还有我查到的一些背景资料。”
林青山接过平板，手指滑动屏幕，仔细翻看。萧槐煜的攻略做得相当详尽，图文并茂，从拉萨出发，沿着318国道和阿里南线，覆盖了羊卓雍措、卡若拉冰川、珠峰大本营、玛旁雍措、古格王朝遗址等著名地点，最后是冈仁波齐转山起点塔钦。
行程紧凑但不失重点，每个地方都有详细的介绍和停留建议。
翻到行程图的最后一页，林青山的手指停在了代表终点塔钦的标记上。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找到了一个更小、更不起眼的地名标记。他点了点那个地方，抬头对萧槐煜说：“把这个地方也加进去吧。我想……回去看看。”
萧槐煜立刻凑近，低头看向平板——林青山指的地方是“托林镇”，位于阿里地区腹地，距离他们原定的最后一站冈仁波齐不算太远。
他下意识地抬眼偷瞄林青山，想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只见林青山眼神沉静地望着屏幕上的地名，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为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带着一丝沉重，如同深潭里搅动的暗流。
“好啊！”萧槐煜没有任何犹豫，爽快答应，“反正这个地方我没去过，正好一起去看看！”他语气轻松，带着对未知的期待。
林青山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行！”萧槐煜拿回平板，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我们把托林镇加进去，行程稍微调整一下。
明天上午我们去采购点路上用的东西，补充物资。然后……”他抬头看向林青山，眼神明亮，“后天上午十点，准时出发！”
他告诉林青山，自己是自驾来的，开了一辆性能强悍的奔驰G级越野车，足以应对西藏复杂多变的路况。更让林青山意外的是，这家伙居然在后备箱里备了一台车载供氧仪！
“以防万一嘛，”萧槐煜当时是这么解释的，“不过一路开上来，发现自己身强体壮，一点高反都没有，那玩意儿就成摆设了。”这细节让林青山觉得此人虽然大大咧咧，但某些方面又意外地靠谱。
接下来，两人头挨着头，对着平板上的地图和攻略，详细讨论起来。林青山看得非常仔细，不时提出关于路况、住宿、补给点等实际问题。
萧槐煜则兴奋地补充着他在网上查到的趣闻轶事和拍摄灵感。除了中途萧槐煜去洗掉了脸上敷着的芦荟胶，还是林青山提醒他时间差不多该去洗了，两人聊得投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逝。
“嘀嗒。”萧槐煜手腕上的机械表发出轻微的走时声。他低头一看，时针和分针赫然指向了凌晨一点多。
“这么晚了？！”萧槐煜有些惊讶。
林青山也意识到时间不早，起身告辞：“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采购。”
萧槐煜把他送到门口。走廊里灯光昏黄，安静无声。“晚安，林哥。”萧槐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晚安。”林青山点头，刷卡进了自己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萧槐煜几乎是立刻扑到了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压抑不住地闷笑出声，肩膀笑得一抖一抖。
太顺利了！林哥居然答应了！他兴奋地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两圈，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对即将到来的旅程，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期待。
不过，身体的疲惫很快占了上风，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在房间里响起。
而对门的林青山，躺在床上却没那么快入睡。他回想着刚才的讨论，不得不承认，萧槐煜这家伙做事……还挺有规划的？
攻略做得详尽，路线合理，连供氧仪都想到了，应该是挺靠谱的……吧？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推翻——一个会不带防晒霜就冲上高原、还敢在抵达初期就洗澡洗头的家伙，靠谱程度实在有待商榷！这种矛盾感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抛开这些“不靠谱”的细节，林青山内心深处，一种久违的、对未知旅程的期待感，也悄然萌生。和这个人一起，似乎……不会无聊。
上午十点，阳光已经慷慨地洒满了拉萨城。林青山穿戴整齐，再次敲响了对面房门。
门几乎是秒开。萧槐煜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一身适合户外活动的深色冲锋衣裤，头发清爽利落，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适，显然昨晚的冒险洗头并未引发恶果。
“早啊，林哥！”他笑容灿烂。
“早上好。”林青山点头回应。
按照昨晚的约定，他们先去酒店餐厅吃早餐，然后去采购物资。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形式，种类丰富得令人眼花缭乱，完美融合了藏地特色与现代口味。
长长的餐台上，一边是热气腾腾的甜茶、酥油茶、奶香浓郁的藏面、金黄的糌粑旁边配着酥油和细砂糖、炸得酥脆的奶渣饼、新鲜的牦牛酸奶；另一边则是中式包点，牛肉包子香气诱人、豆浆油条、各种粥品，以及西式的面包、牛奶、煎蛋、三明治、沙拉等。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
林青山很快选好了：两个皮薄馅足的牛肉包子，一个水煮蛋，一杯热豆浆。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酒店精心打理的小庭院。
不一会儿，萧槐煜端着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过来了。他没有直接坐在林青山对面，而是在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
林青山看了一眼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餐盘：一大碗红油点缀的藏面、三块金黄油亮的糌粑、一小碟煎饺、一份炸得外酥里糯的土豆块、一碗淋着蜂蜜的牦牛酸奶，外加一大杯甜茶。他忍不住出声：“你……昨晚上没吃饱吗？” 这分量，抵得上他两顿早餐了。
萧槐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餐盘，嘿嘿一笑：“没啊，我饭量一直这么大。一日之计在于晨嘛！早上吃好点，才有力气干活儿！”他拿起筷子，豪迈地挑起一大筷子藏面。
林青山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提醒道：“别把自己吃太撑了。吃不完的话给我说一声，我帮你解决。在这里，食物很珍贵，不能浪费。” 这是他在藏区生活过的深刻体会。
“放心放心！”萧槐煜嘴里塞着面，含糊但笃定地保证，“保证光盘！绝不浪费！”他咽下食物，看着林青山相对“清淡”的餐盘，反问道：“倒是林哥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吃这么点？待会儿开车采购，半路饿了可没地方哭啊。”
“不会，”林青山咬了一口蛋白，淡定地说，“吃你的吧，一会儿凉了味道就差了。”
林青山很快解决了两个包子和豆浆。当他拿起水煮蛋，轻轻在桌沿敲开蛋壳时，发现萧槐煜面前的“小山”已经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等他慢悠悠地剥完蛋壳，咬下第一口，萧槐煜已经站起身：“林哥你慢慢吃，我再去拿碗酸奶，这酸奶绝了！”
林青山的目光扫过萧槐煜那几乎空了的餐盘，只剩下几块炸土豆和半块糌粑，甜茶喝光了，第一碗酸奶也空了，再看看他走向餐台的背影，内心忍不住再次惊叹：“这家伙，怕不是饕餮转世吧……”
等萧槐煜端着一碗新的酸奶回来，林青山刚把最后一口鸡蛋咽下。萧槐煜一勺一勺地享用着他的第二碗酸奶，看林青山豆浆也喝完了，才端起碗，一口气把剩下的酸奶喝光。
林青山递给他两张纸巾，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擦擦嘴，都长‘白胡子’了。” 指的是他唇边沾的酸奶渍。
萧槐煜接过纸巾，大大咧咧地抹了抹嘴，笑容坦荡。
两人走出酒店，高原上午的阳光明媚却不燥热。林青山顺道去前台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酒店门口，萧槐煜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停在路边。
林青山看着停在面前的钢铁巨兽——线条硬朗、气势彪悍的黑色奔驰G63 AMG，在高原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然后拉开沉重的副驾驶车门，坐进了宽大舒适的座椅里。
“啧。”一声轻微的感叹从他唇边溢出。
“怎么了？”萧槐煜刚系好安全带，闻声关切地看过来，“不舒服？高反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车载供氧仪。
林青山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扫过车内豪华精致的装饰和充满力量感的方向盘，语气带着点调侃：“是啊，心里不舒服。看着这车，深刻感受到什么是‘万恶的资本家’。”
萧槐煜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点点头，没接这个话茬。
林青山把一瓶矿泉水递给萧槐煜，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板红景天胶囊，随手丢在他怀里：“喏，预防高反的。虽然你是自驾上来的，可能适应了些，但高原反应这东西，跟身体素质有关也跟运气有关。你昨天又是洗头又是洗澡的，看着没事，不代表今天路上不会出幺蛾子。一次一粒，现在吃。”
“得令！谢谢林哥关心！”萧槐煜笑嘻嘻地接过药，抠出一粒，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
就在萧槐煜吃药喝水的功夫，林青山已经利落地系好了安全带，检查了一下车窗是否关好。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奔驰大G缓缓启动，汇入拉萨上午的车流。车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象开始向后移动。他们的西藏采风之旅，正式拉开了序幕。前方，是广袤无垠的高原，是连绵的雪山圣湖，是神秘的托林镇，也是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即将共同书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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