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在场景外看着，男生的脸很熟悉，虽然淤痕的形状跟她之前在窗玻璃上看到的那张脸有些对不上，但的确是同一个人。
幻境里的时间流转陡然加快，禾苗看见这个男生一直在被那几个人欺负，他起先最起码还有相熟的同桌可以一起吃饭，但后面霸凌团的动作变本加厉，他开始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每次考试成绩下来，或者是霸凌团有什么不快的时候，他总免不了被带到无人角落挨打。
但这些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男生深知父母为了把他送进这所私立高中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他可以读最好的大学，把这噩梦一样的经历埋藏在心里。
一直到他的悲惨遭遇被那个女生撞见。
这个女生也很眼熟，禾苗无意识挑了挑眉，今天天亮时推门进来多买了一个面包的女生。
一直只有黑白两色的固定视角里，女生是彩色的，右臂上戴着的红袖章十分醒目。
她并不和男生一个班，只是想抄近路给老师送东西时误入霸凌现场。
她很正义，厉声呵斥霸凌者的样貌在这个固定视角中都散发着柔光，那几个男生因为忌惮严厉的年级主任勾肩搭背离开了。
男生的日子从那之后变得好过起来，因为女生总和他待在一起，两人的成绩都很不错，老师们也心知男生被霸凌的事情，默认了女生的陪护。
霸凌团有给老师施压将这件事捅给了女生的家长，暗示男生不学好想攀高枝引诱女生恋爱，但他们没想到女生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禾苗看见女生的父亲在教师办公室里笑容满面却又强势非常地挡掉所有似是而非的造谣和中伤，“他们是在一起学习，我们都知道的，钱仲元同学的物理成绩十分出色，帮我们家心清的物理成绩也提高了六七名呢。”
看到这段影像时，固定视角的阴寒感都消失不少，女生的父亲出校门后摸了摸女生的头，“不用想太多，爸爸相信你，正义是需要人维护的，你都说了你应该对手臂上的红袖章负责，那就去帮他。”
在女生的带动下，她们班的其他女生也常开始跟男生作伴，要求他帮忙补习物理，她们逐渐让男生在白天没有落单的时候，而霸凌团晚上并不在学校寝室里休息。
男生虽然也忍受着霸凌团“娘娘腔”的数落，但这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日子一直平稳地过渡到高三下学期。
新任校董说为了提升学生成绩，创造更高的升学率，要开始进行封闭式管理，所有的学生，除非有特殊情况，都必须住校。
禾苗在视角里看见了新任校董和霸凌头头的父子关系，也看见了女生的父亲因车祸罹难，女生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们的噩梦，也就从这个时候，正式开始了。
霸凌团伙只用了一个月就在校内建立起了新的秩序，阶级分明的金字塔立起，他们拉帮结派，很快就打消了那些明里暗里对男生伸出的援手。
他们只是家里稍微有点钱，但跟校董比起来，实在是什么都不算，像霸凌头头说的那样，如果他铁了心要让他爸开除学生，那没有谁可以躲过。
一开始是不太亲近的人，后面就是亲近的人了，男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女生。
霸凌头头找到两人，当着男生的面要求女生不要再逞强，他现在要赶走她比赶走其他学生要容易很多倍。
男生思考了很久，说出了跟霸凌团同样的话，“你保护我两年，我已经很感激了，你本来就跟这件事情无关，就几个月，我忍忍就过去了，等考上大学，这些人才找不到我呢。”
他将喜欢深埋在心里，克制着爱意对女孩冷静分析道：“真的没关系！如果让我看到是我拖累了你，我会比现在更痛苦，心态更爆炸，可能最后才会没办法考好。”
女孩咬着下唇，她很想说不，但望着男生热切的双眼，她还是含泪答应了。
女生：“那我们约好了一起考那所大学！谁都不能掉队。”
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颤抖着拉勾。
但他们都没想到，霸凌团怎么会说话算话呢。
黑暗的影像再次加速，他们霸凌男生的手段一次比一次过分，冬日将近，男生有一次被锁在厕所里一整夜，在课堂上烧晕厥过去。
最后三个月时，霸凌头头突然在一部电影里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很快无师自通，把这个设定带进了自己的校园王国。
“让我们来抓羊吧。”
起先只是一只公羊，但他觉得公羊太逆来顺受了，似乎无论遭受什么都只会保持沉默，这完全无法让他宣泄前面一年被刻意反抗的怒火。
所以他又拉来了一只母羊。
公羊的反应果然比之前激烈很多，校霸终于感到舒心，但他的精力有限，能想出来的办法也有限，他的军师向他提议，这是因为抓羊的人太少了。
如果人多起来，公羊母羊就不得不一直逃跑，避免自己被抓到。
一些“猎人”之前只是迫于淫威不得不加入狩猎队伍，可渐渐的，他们从中感受到了主宰别人的乐趣，封闭式教学太痛苦，校董新聘的老师太严厉，发下来的试卷也实在太多，他们得找别的发泄渠道。
而且校霸说得很对不是吗，他们的的确确，生来就高他一截。
他又凭什么……在被这样的对待后，还能在每次的考试中名列前茅？
公羊母羊被抓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所有人默认只要外表看不出来就行，文具变成了刑具，松垮的校服下，两人身上伤痕斑驳。
禾苗看得很不忍心，同时又非常愤怒，霸凌不是自己忍受了就会消失的，但他们还太小，手里拿来跟人拼命的筹码几乎为0。
三楼那件总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杂物间，成了二人受伤后互相疗愈的秘密基地。
男生给女生的后背抹药，咬牙切齿地向她保证，他以后会用命对她好，只要他有翻身的机会，他一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他会拼命曝光这件事。
但最后半个月时，男生发现，从这座学校变成封闭式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甚至连带女生的。
他有一个整夜都没有看到女生，但第二天看到她时，她整个人像遭受了精神重击，神态恍惚得像她父亲刚过世时那样。
男生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母羊自杀了，她在半夜打开教学楼的水龙头，用一把美工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红色的水浸透教学楼洁白的外壁，生活主任早起时被吓掉了半条命。
学校里的老师们终于看见了正常之下的不正常，私立高中的高层也被惊动，女生的父亲毕竟还有人脉，一同享受霸凌快感的同学也终于感到恐惧。
这事最终还是闹出去，男生的处境陡然好了起来，目下无尘的老师们开始对他嘘寒问暖，男生沉默地领受了这些好意，畏畏缩缩地要求回家。
学校松了口气，应了这么小的要求。
他们也走入了万劫不复，男生回去后给父母磕了个头，半夜敲门去女生家跪了很久，他带着女生的一缕头发走回学校，用最后的时间布置了个邪术。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神祇，他一直当做没有听见祂的召唤，一直想着出人头地，好好地正大光明地做个完整的人。
但无论他经受的一切是不是神祇暗示的，他现在都会如祂所愿，将这一整座校园献祭上去。
看到男生的梦境时，禾苗头皮发麻，下意识低下头去，那种超出现有文明的恐惧感太真实了。
后续就是他的邪术有用，高考前夕，他放干了自己的血，散发着黑暗气息的爬山虎种子吸饱血液，将教学楼与寝室楼牢牢裹住，无数尖叫从里响起，过了整整三天，才有人发现这桩惨案。
整栋学校，所有人都死了，从老师到学生，哪怕是当时不在学校里的，尸体也都被发现了，他们鼻孔里生长出小半截青翠欲滴的爬山虎，死状惊恐无比。
禾苗看着这里成为禁地，无论是想重新开发的单位还是过来探险的私人，他们靠近百米内，就会因为各种事发生意外。
那些被困在这里的灵魂，白天会像正常学生一样，但到了晚上，老师和学生分为不同阵营，互相噬咬着痛苦死去，只要男生不放手，它们就会在这里承受永生永世的噩梦。
那张青紫相间满是伤痕的脸突然朝向禾苗，直勾勾看着她，“看完了就滚！”
幻境骤然破碎，禾苗像窒息的人一样，骤然深吸一口气，掌控这个世界的鬼怪就站在她面前，全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她，“你是第一个，我闻不出气味的东西，你是人，还是鬼？”
他这个样子很可怕，但禾苗注意到他短发上突兀地绑着一缕长发，沉思片刻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但我也许有办法讲你和她从这里解救出去。”
男生嗤笑一声，“她又不在这，要你解救什么？”
他已经杀了这些人二十年，她也许早就轮回一次，现在可能高中都读完，已经进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读书了。
禾苗微微一笑，做出个嗅闻的动作，暗示道：“难道你在这呆了那么久，没有感受到什么熟悉的气息么？”
男生一直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来，但他立刻凶狠地冲过来，对禾苗出手，“你是新来的法师吧，真以为说这话可以让我动摇吗？”
护盾替她挡住所有攻击，禾苗脸色不变，“是啊，这都二十年了，为什么那缕头发，还那么有光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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