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4年，太阳照常从北边升起。
‘‘十一崽！十一崽！’’
血雾中，三个鼻子的小孩冲着用一堆金属废料堆建起来的小屋嚷道。
立刻有个同样十余岁的白色眼瞳的半大小孩蹦出来，他面朝着左方的空气，不满地说道，“臭小十，都说了不许喊我十一崽，我现在有名字。”
“我在你右手边呢，你又瞧不清啦，而且，你哪来的名字？”
十一把身子扭向右侧，仰起头，灰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骄傲，“我妈给取的。”
“你哪来的妈呀?”小十明知故问的语气，忽又嘻嘻一笑，“哦，那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妈呀，那你可了不得了，咱下灵区几百万没名没姓的孤儿，都是顶着编号活，你厉害，给自己弄了个名，弄了个妈。”
十一当即很不高兴，隔着浓郁的红雾，瞪去一眼，偏偏脆弱的眼睛不经瞪，自个疼了，他用一只手轻轻捂住雪白一层的眼皮。
小十没皮没脸地笑着凑上前，“又犯疼啦？我给你吹吹。”
“走开，当心我揍你，”十一拨开他，雾气也被拨散开些，他没好气地问，“找我干嘛？”
“昨夜黑屋广场那出事了，死了不少人，咱俩收尸去，老规矩，卖尸的钱对半分。”
十一沉思道，“又是帮会为了争抢神仙肉？真不知道那团冒黑烟的肉块有什么好抢的。”
这是个灵力枯竭，科技当道，神仙也被会像刍狗般被捕食的世界。
经历过两千年的末世绝境，人们建立起了科技高度发达的联邦社会，一切都开始飞速进展。
从仙风道骨的神仙开始肉身显世于上灵区冷白的上空，接受人们狂热虔诚的膜拜，到在建造起来用来供奉神明的天坛上被愤怒的民众分食，从此神仙肉成为一种美味又昂贵的食物，好似也不过须臾之间。
“估摸是，”小十道，“什么冒黑烟，没见过别瞎说，神仙肉可漂亮了，像玉一样白，真想再吃一口。”
说到这，好像忍不住回味那无上美味般，他甚至吸溜了一下唾津。
十一听了一怔，又咂摸了下，灵敏地抓住这两个字眼，“估摸？”
小十嘿嘿一笑，“夜里发生的事，一点动静都没出来，现在那片也封锁了，探不到消息，但我猜是**不离十了，反正就是为了那点神仙肉，我们不就是跟在这些帮会后面收垃圾捡尸，混个温饱嘛，随他们去，死人多，咱俩挣得也多。”
十一想了想，“我不去，一点消息都没有，不寻常，人肉又不值钱，我收个一吨尸也卖不了大钱，况且还有妈要照顾，我不冒这个险。”
“哎你”，小十有些急了，“你不是一直要攒钱换个机械眼吗?有钱不挣？”
十一不急不慢道，“那还是命比较重要，我出事了，我妈没人养了。”
“好嘛，我告诉你，黑市那边说了，一万星币一个回收黑屋广场的尸体，你想想，我们平时跟那些混蛋抢着捡尸体，拿去卖，也才1星币一个，活着都费劲，这回可真是我们唯一的发财机会了。”
“你怎么不喊小六他们，他们打架最厉害，能和你一起多抢点，没准真发大财了。”
小十苦着脸道，“算了吧，他们这些王八蛋，心黑，到时候肯定不会分钱给我，我又抢不过他们，不成冤大头了嘛。”
他伸手去勾搭十一肩膀，嘻嘻笑道，“还是你最靠谱，说什么是什么，不占人便宜。”
十一把他的手扫下去，“是吗？你们不是合作得挺好吗？”
“没有的事，上次抢你也是他们计划的，我就是顺带，顺带！”小十强调道，“而且，不也没抢成功吗？真不知道你从哪学的，还会操纵机械了，那金属球匡匡往他们身上砸，砸得他们抱头跑，头一回在贫民窟见这出，哈哈。”
十一横他一眼。
小十立马收了笑，正儿八经地说道，“十一崽，咱俩这回博一把，凭着你操控机械的本事，咱俩准能偷偷混进去，你想想十万星币一具尸，十万星币啊，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我们捡个几只，就是几十万，你不仅能给自己换双眼睛，还能给你妈买更好的药剂照顾她。”
“我怕你克我，贫民窟的收尸老头说了，十和十一放在一起，铁定相克。”
“克什么克？下灵区每个垃圾堆里一茬茬的孤儿，就那个垃圾堆，只有咱俩，我第十个进入这个街区，你跟着就是第十一个，这是什么？这是命运的安排啊！...唉，别走啊。”
“我进去拿个东西。”
“好嘞！”
金属屋内，叶柔窝在角落里，她是个外表和寻常人类别无二致的美丽女人，纤细柔弱，似乎因为常年忍受躯体中某种涌动的不适，眉总是微微蹙着，看见十一回来，便温温柔柔地笑开了。
十一从铁盒里掏出一支机油药剂，顺手规整了下一旁混乱的杂物，走上前去，半搂着叶柔，喂给她。
叶柔犹豫了半秒，还是喝下了，似乎是舒缓了些，她手抚向十一眼侧，柔声道，“以后不要再浪费星币买这些药剂了，这样下去，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十万星币换双机械眼，妈没事的，要不是被你捡到，妈早就不在了，妈不会做饭，不会打扫，不想再老是花你的星币拖累你。”
即便十一下次可能还是会先斩后奏攒下一百星币就去买药剂，她仍是难掩心疼地反复劝说，她的身体像个无底洞，一步步吸干着十一。
她曾是个在上灵区生活的母亲型机器人，本来一直运转良好，评级优秀，却在一次被丈夫和儿子的联手殴打后，功能失调，失去了任何家政能力，最基本的端茶倒水也不会了，甚至表达出想要成为一名诗人的渴望，被判定为母亲失格。
生产中心认为是其芯片内核出现了问题，需要耗费大心血调整，认定不值得维修。
母亲型机器人一直是社会需求最大、销量最好的机器人，似乎人们对于母亲的需求总是多多益善，即便很多人已经有了亲生母亲。
每年数以亿计的生产也为厂商带来了庞大的利润，因而它们被称颂、被宣歌，被誉为末世后的新社会中最有人性光辉的产品。
然而如果要花大笔资金去维修它们，还是直接核废得好，毕竟流水线生产一个新的明显更划算。
有些高品质的母亲型机器人，直接被装上了自毁程序，一旦出现故障，便自我销毁，务必秉承母亲的原则，不要给这家庭带来任何麻烦和拖累，只要奉献、只要牺牲。
叶柔被倾倒在垃圾堆时，机械铸就的身躯已经完全崩坏，按理说她应该彻底“死去”，但是像个死不瞑目、怨魂不散的亡者似的，某种说不清的类似于意念的东西萦绕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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