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感觉到了五条悟眼睛的视线,还感觉到了四面八方的视线。
我琢磨了一下五条悟的意思,他语气很普通,视线里也没有压迫感,但又不是纯粹的好奇。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非人类对人类情绪行为的疑惑、好奇以及难以理解。
人其实都会有这个感觉吧,在某个时刻,忽然灵光一现,意识到当下是个很重要的时刻,虽然自己并不会立刻理解其中的重要性,甚至可能要很久以后才清楚。
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我相信不管我怎么回答,五条悟都会帮我,可是我的回答,很重要。
对他来说很重要。
五条悟小朋友大概到现在都没理解友情和爱情,更别提“爱”这种高端概念。
对他来说,没有血缘维系、利益来往的关系都是难以理解的,换句话说没有现实依据的感情关系,他是个0分选手。
可是根据我给他解释了大量阅读理解题的经验,跟他用话语解释根本说不通,只会被他拉入语言漩涡里,大家一块溺死。
不过好歹他现在愿意向我提问。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理由对不对……
用“对不对”作为衡量标准本身就好像有点问题。
感觉还没回答他,我就快把自己绕晕了。
我斟酌地回答:“想要帮助他的理由有一大堆,他是个温柔的人,是我朋友,他曾经帮助过我,我想报答他……但在这所有理由之上的,只有一个原因。”
“——我想这样做。”
“甚至和他自己的意志没有关系,也许向胜利看齐的性格在这个时代这个位置还能活得更轻松,但我想做点什么,我做不到就眼睁睁让这件事过去。”
五条悟歪了歪头,那种鹦鹉看人的非人类感再次浮现,“就算没有意义?”
“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讲意义、利益、收获啊。”我笑了一声:“都说了,跟他本人都没有关系,只是跟我自己有关系而已。”
说白了,我只是为了自己。
不想未来某个时刻,会因为自己这一刻毫无作为而后悔。
踌躇不前的时候就败北了。
“好吧。”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懂,总之接受了我的这个理由。“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赤司家的一切,什么都可以。”
我已经把学校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收集起来了,但感觉还差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赤司遇到的一切,普通初中生也可能会遇到,程度或深或浅,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后果比赤司表现出来的更加严重,但赤司征十郎是赤司征十郎,他不是其他人,这种程度的矛盾和这个结果,在我看来不能完全匹配。
所以肯定还差点什么。
不能找到根本原因的话,就无法对症下药。
学校的、篮球社的问题找到了,还剩下的就是赤司家了。
赤司家的事其实很简单,对五条家这种庞大且传承时间长的家族,可以说简单得一目了然。
赤司是在二战之后,赤司爷爷靠着过人的目光,干走私倒卖才发家的,后来及时收手,依靠赚来的不光彩本金投资房地产,抓住了岛国黄金年代的小尾巴,又在房地产最后的荣光中赚得盆满钵满,然后转型搞机械加工,干实业投资,可以说每一步都刚好踩在了风口的位置,满打满算也不到五十年*,就一举成为岛国的财阀家族。
看赤司家的发家史,都不应该叫在风口起飞的猪了,那叫载人火箭。
到赤司征臣不过是第二代而已。
赤司征臣就是摁下发射火箭的那个人。
可怕。
我感觉听的根本不是发家史,而是什么升级小说。
“正因为赤司征臣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五条家也做了很多关于他的调查和心理侧写。”五条悟说:“不过大多数都没啥屁用啦,我感觉就是混费用报销来的。”
“那关于赤司征臣妻子的呢?”
“这方面的资料也有很多,因为赤司诗织本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五条悟坐在椅子上往后晃,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只有单脚立地。“赤司诗织,原名细川诗织,是源氏家族的后代。”
五条悟颇为不怀好意地说:“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源氏。”
我不得不回忆了一下我学的历史。
岛国历史对我来说宛如鬼打墙,主要是他们的姓氏和名字非常庞大和……随意。
就像在五条家,数量众多的族人聚居,一句“五条”所有人回过头来,但在公众场合不能这么叫。而岛国,源平藤橘四大家族及其后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据了上层大部分席位,其后裔为了区分彼此,除了主支之外,分支常常会改姓,比如分支族人被派到了千叶管理的,就直接改姓千叶。
在历史上,逃难会改姓,入赘会改姓,分家会改姓,升官外派了也会改姓……
要是这个分支寂寂无名就算了,最怕那种后代突然冒出来个天选之子,追家谱可以把人绕死。
八百年前是一家,在兔朝只是为了拉近关系的戏言,在岛国却很有可能是真的。
更别提1875年,政府颁发《苗字必称令》*,要求民众必须要有姓氏,把整个岛国的人搞得人仰马翻,那姓氏改得那叫一个乱。
我记得自己看过的旧闻里,两个村子为了抢山名、地名作为姓氏打群架之类的事比比皆是。
这就让我历史学得特别痛苦。
五条悟看见我戴上痛苦面具,继续加码:“而且赤司夫人那支还是足利的后裔,对,就是室町幕府的足利氏那支。”
室町幕府又称足利幕府,听名字就知道它曾经的显赫程度。
这可是曾经控制了一个时代的证明。
“不过细川家传承到了她那一代已经没落了,硬撑着贵族的架子而已,刚好赤司发家,两边一拍即合,一个要钱,继续维持贵族荣光,一个要名,打入上层圈子,细川诗织就变成了赤司诗织。”
太阳底下无新事。
资本新贵和没落贵族的结合,以前有,现在也有。
只要上层圈子依旧以此作为门槛,那么以后也会有。
五条悟坐的时间长了,他干脆趴在了我的桌子上。“赤司不知道的是,细川家一直和咒术界关系紧密。”
这个我知道。
准确来说,所有传承已久的家族都是咒术界的客户。
传承越久的家族知道的事就越多,烂船还有三根钉,他们对非日常的世界了解得更深,在咒灵的问题上就越敏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大家族中出现特殊体质的成员就越多。
类似我思故我在?
反正咒灵也够唯心了。
这件事上,细川家并不是例外。
我接口:“但是赤司家不知道。”
咒术师和咒灵一直都是暗地里活动,普通人并不知晓。
普通人发家的赤司,自然也不知道那么隐秘的事。
“bingo!没错。”
趴下已经不足以满足五条悟了,他像软体动物似的滑下了椅子,躺在榻榻米上,一点都没有自己躺在女孩子房间的自觉。
我都怀疑他的心目中还有没有性别之分。
不过这也不重要就是了。
“这就是赤司家成为五条客户的原因。在赤司诗织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可是一直在旁保护的。”
我又问:“那诗织夫人是什么问题?”
“她啊,天生吸引咒灵。”
啊,最糟糕的答案出现了。
这种体质就像不会立刻要命但痛得要死的病,有钱人还有缓解办法,穷人就只能咬紧牙关忍了。
咒术界就是那个缓解办法。
除了贵,没什么别的毛病。
“其实细川诗织本身条件很好,出身大家族,长得漂亮,而且性格很好,还是那个年代罕见的女大学生,要不是因为这个,大概也不会嫁到赤司家。”
“这样啊。”
五条悟说的话,几乎完全颠覆了外界人们的所有揣测,把王子公主的童话打破,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现实。
我看向那个躺下的少年,他漫不经心地在我带回来的零食里面挑挑拣拣,因为我限定了他只能选一样,所以颇为苦恼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缅因猫。
——吃得多拉得多。
这家伙是真的管不住嘴。
“我听说诗织夫人的身体很不好。”
“那不是很正常吗?”五条悟像个扒塑料袋的小动物,“长期被咒灵困扰的人,身体能好起来才怪。”
“诗织夫人的那种体质会遗传吗?”
“谁知道。”五条悟头也不抬:“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可能会生出变异个体,只是几率问题。”
我又问:“细川家和赤司家有精神病史吗?”
“赤司家不知道,他们家只能追溯到三代之前。细川家肯定有,近亲结婚的家族里面,谁没有几个疯子?”五条悟的声音在塑料袋里传出来,有点瓮里瓮气的。“五条家最多了,咒术师都是疯子啊。”
你真是五条家的好大儿。
我叹了口气。“你觉得征十郎是什么问题?”
“什么?!你居然喊他征十郎?”五条悟终于从塑料袋里抬起头,表情夸张地说话。
我无语地看他表演。
“你的重点是这个吗?”
“这难道不是重点吗?”
我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少跟我玩文字游戏。”
五条悟有时候就像老旧电视机似的,拍一下就老实了。
“很多可能啊,叛逆期、受刺激、心理问题,再难搞一点的,也可能是精神分裂。”
“有可能跟咒灵有关系吗?”
这个,五条悟倒是给了我非常肯定的回答:“没有,赤司诗织找过我去看她儿子,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听到这里我松了口气。
这是个好消息。
“你说,我去见见赤司征臣怎么样?”
“啊?!”五条悟一脸奇怪:“你去见他?有意义吗?”
“我也不知道,要去了才知道。”我说:“而且对于小孩来说,父母的意见也很重要的。”
五条悟表示不能理解。
“家主大人和川子夫人的意见对你也很重要吧?”我举了个例子。
但五条大爷拒绝承认。
没关系,反正他帮我给赤司家递了帖子。
守旧的家族,古老的拜访仪式。
赤司家答应了,约我在周中的一个上午。
我叹了口气,在请假和逃课之间,选择了绑架阿彦老师。
有一个熟人当班主任就是这点好。
*《苗字必称令》:明治八年(一八七五年),日本政府颁布的法令,要求每人都要有自己的姓氏。(百度百科解释)
*根据咒回的时间线,这里才零几年,不与现在时间同步的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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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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