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副本的主宰经历不同，性格迥异。但他们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十分讨厌二老板。
原因很简单。二老板就像打工人喜欢吐槽的奇葩老板集合体一样，小气记仇，对每个员工都吹毛求疵，喜欢拿放大镜将小错处放大。脾气还差，阴晴不定，一加班就暴躁，一暴躁就扣工资。
按常理说，这种暴君，早被底下诡怪推翻了。但是，二老板虽是万鬼嫌，可他一个鬼，能顶一百个鬼用！
这可太讨资本家喜欢了！连大老板，都对二老板的狗脾气多有忍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0小程只是年轻气盛，你们多让让他。”
年方十八的谢河：“……”
大老板都让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边率先开口了，声音清晰悦耳，浸着玩世不恭的散漫。
“小谢啊，你之前可是公司里的优秀员工，怎么最近懈怠了？业绩不及格，可是会被公司处罚的。”
“程先生，能否通融一下？我”
“这个可不是我说通融就通融的，游戏公司的规章制度摆在那，谁违反都不行！小谢，你干了这么多年，还不懂这个？”
“请程先生帮个忙，下次我一定团灭玩家。”谢河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在吐槽，整个公司谁能比你违反的规章制度多啊！
那边忽的严肃起来，但还是戏谑，带着刚醒来的惺忪，落到耳边时，隐隐有几分熟悉。
谢河还没细想下去，就被话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
“可以是可以，但要拿你副本的纯净灵魂来抵。”
年轻主宰手中的笔，啪的一下，碎成两截。他的眼睛闪烁着愤怒，周身隐约浮现出黑雾。
“为什么？”
“你对玩家手下留情，疑似倒向人类阵营，让我们很难相信你的忠心啊。”
那边仍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语气，压根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谢河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没料到，仅仅是心软一次，就被拿住了把柄。
可牺牲戚薇林音她们，怎么可能！
直到现在，他仍清晰记得，当蚀骨的绝望侵蚀心脏，无形的枷锁压在身上，从血海中伸出的一双双青白的手，不是将他重新拽回地狱，而是托举他重返人间。
他生来懦弱无能，彷徨退缩，连自己都放逐了自己。可有那么多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将沉甸甸的期盼交付给他，希望他能讨回那份被掩埋的、血淋淋的公道。
在那一瞬间，强烈的执念之中，不再是纯粹的仇恨报复，而生出了新的骨肉。
他不但要复仇，还要创造一个新世界，为她们，也为自己。
“别冠冕堂皇了，开条件吧。要怎么样，才能将这次失误抹平？”
“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那我就直接说了，我要你卖身给我。”
“什么？！”
“唔，不好意思，产生歧义了。我翻译一下，就是你给我打工，另签一份契约。”
“那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那边轻笑一声，似乎在嘲笑高中生的青涩无知，道，“我要当你的直隶老板，也是未来……唯一的老板。”
谢河沉默。
“怎么？不愿意吗？”
“给你打工，如借高利贷，令鬼畏之如虎，退避三舍。”
“可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答应了。”
“啧，太勉强了，再来一遍。”
谢河挂断电话，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
游戏降临后的第一天，
夜幕下，幽邃深蓝的大海涌起层层波涛。黏稠暗红的血墨滴到海水里，将一大片海域都晕染成血的颜色。
在湛然冷幽的月光下，这一幕显得无比诡谲美丽。路过的捕鱼船忍不住停留了一会儿，船员们呼朋引伴，十分惊叹。他们下意识掏出手机拍照，却注意到手机黑屏了，只是暗骂一声扫兴。
异常刚刚发生之际，迟钝的人类是察觉不到的。倒是海里的鱼类，一群群往外跑，却快不过血海蔓延的速度，鳞肉被噬得干干净净，鱼骨架在粘稠液体中，缓缓沉入海底。
潮涨起来了。
鲜红的海水，逐渐淹没干燥的土壤，惊扰已逝的亡灵。远处的地平线，高塔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塔尖反射日光，闪烁微弱光芒。
海风推着潮水，送来悲伤的呜咽，间或响起一两声刺耳的惨叫。但很快，这一切被远处高塔上传来的缥缈歌声掩盖住。
在阴暗死寂的地下，一道意识渐渐由弱到强，呼吸般，像是沙漠中将要渴死的旅人，乍然沐浴甘霖，便立即迸发出强烈的生机。
我是谁？
那道复苏的意识随着血海沉沉浮浮，直到漫长的黑夜过去，日光照在地平线之上，才想起了遗忘已久的答案。
陆淮年。
这个名字出现时，就像打破了某种冥冥中的枷锁。原本缥缈模糊的意识一瞬间变得清晰，大量海水灌进土壤，血海中卷起漩涡，贪婪地掠夺着周围的一切生机。
一条锁链落入旋涡，缠绕在即将成型的怪物身上。与此同时，缥缈的歌声嘹亮起来，从无意义的音节，逐渐汇成有意义的字句，蘸着杜鹃泣血的哀怨。
“年纪轻轻，前途光明，却备受折磨，凄惨死去，多么惨淡的人生啊！”
“你不怨恨那些丧尽天良的Du贩吗？”
“你不怨恨将你派去做卧底的人吗？”
“你不怨恨那些轻易遗忘掉你所有奉献的人们吗？”
陆淮年还没搞清楚自己目前处于什么状态，正警惕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对于耳边充斥的戾气言语，他本欲不理，但对方实在烦人，就在心中回了句。
职责所在，无愧于心！
嘹亮蛊惑的歌声忽然一顿，似乎被这句话噎住了。许久，未知的生物找回被打乱的节奏，不屈不挠地继续唱。
下一瞬，陆淮年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破碎画面。有许多人坐在电脑前，肆意发表着自己的言论。
“只有Du枭的爱，才是最干净的爱！”
“谁让他去当警察的，备受折磨，活该！”注①
“看到了吗？你的付出奉献，在别人看来，一文不值！”
陆淮年的手指合拢成拳又轻轻松开，“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旁人看法，与我无关。”
歌声停了半晌，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既然不怨不恨，那你醒来干什么？浪费我时间！”
陆淮年沉默半天，霎得睁开眼睛，刚成形的身躯停止了无穷无尽的下坠。他望着周围的黏稠液体，诧异和恐惧都淡得几乎不存在。
“为了说一句话。”
似乎察觉到他想要挣脱血海的想法，原本寂静的液体中，突兀涌现出无数青灰色的枯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四肢和躯干。
阴测测的尖锐笑声响起，夹杂着凄厉的哭声，充斥着刚恢复没多久的耳膜。
“别走了！”
“留下来吧！”
“一同腐烂！”
每一个诡怪，都是从永寂的死亡重返人间，身为人类的情感早蒸发干净。唯有触及到最深处的执念，即以另一种生命形态存活下来的执著信念，才会表现出强烈的情绪波动。
当陆淮年察觉到血海中的枯手试图阻止他离开时，身躯涌现出黑雾。一条条触手从黑雾冒了出来，准确无误缠住血海中枯手的本体，凶狠残忍地将其绞成血沫。
耳边顿时清静。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朝着海面游过去。
没过多久，无数黏稠的黑影，朝他涌了过来。这次，触手扑了个空，彰示了物理攻击的失效。
黑影缠上青年的四肢，贪婪地啃食着他的血肉。还发出尖锐声响，想要干扰对方的心神，趁机掠夺走看中的身体。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陆淮年脑海里响起。他似乎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无数鬼影悲惨的一生，对它们的怨气愤恨深有体会。
那也不行。他要完完整整站在爱人面前，说出那句话。而不是吞噬别的诡怪，也被别的诡怪吞噬。
去特么的共生！
陆淮年意志坚定，全然忽视了所有的干扰。鬼影见打动不了对方，就化作沉重枷锁，让对方永远无法脱离血海。
陆淮年异常艰难往上游，简直压不住心中的暴虐情绪。
要是老伙计在就好了，他想。
下一瞬，右手凭空多了一把银色手/枪，线条流畅漂亮。
陆淮年面不改色地朝着胸口开枪，那里覆盖的黑影最多，还冲他做鬼脸挑衅。
砰！
随着一声枪响，洋洋得意的黑影碎得七零八落，其他黑影跑得无影无踪。
他对此并不在意，继续往上面游。快要游到海面，日光隐现时，身上的锁链猛地收紧。
在那一瞬间，陆淮年突然意识到。冥冥中的规则，并不允许太强的诡怪降临人间。
可凭什么？
他只是想再见一面偷偷藏在心里很久的人，向他说出那句话。
陆淮年全然不顾身上的锁链勒紧肉里，沉甸甸压在肩上的无形枷锁，坚定不移地往上。
血红色的漩涡中，冒出了青年的上半身。无数锁链勒进他的皮肤。他浑身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流下的血液落到海里，化作血海的养料。
就在这时，陆淮年的周围，突然浮现出无数金色的光团，消融了阳光，飞蛾扑火般冲向锁链。顿时，火星四溅，锁链上面出现了浅浅白痕。
不远的海滩，悠然坐着喝茶的男人看到这一幕，一口茶喷了出来。
那可是曾困住无数恶鬼的锁链，上面烙印着残存的规则力量，就算是他，暂时也只能避其锋芒。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用一面灰不溜秋的镜子照见不远处那道狼狈的身影。没多久，桌上多了张白纸。
他迅速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这下是真感兴趣了，喃喃自语道，“本质是贪婪的诡怪，特性竟然是克制吗？有趣！有趣！”
男人也不喝茶了，进游戏找了半天，总算翻到了一份最高等级的Offer。
小程那家伙，愈发气焰嚣张，得找个员工压一压。
这位看着就可以。
陆淮年没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他看着耀眼的光团，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戳了戳。
一道声音传出来，十分陌生。
“感谢沈先生的捐款，希望小学建成后，您一定要来观礼！”
那光团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奋不顾身地撞向锁链。
他又碰到了一个光团。同样是一道声音，有几分印象，但多了岁月的沧桑。
“老陆啊，青禾被剿灭了，我们总算替你报了仇！”
陆淮年还想去碰别的光团，但锁链断裂的清脆声响传来。
连贯着高塔，最粗最重的锁链断掉后，某种无形的枷锁，彻底被打碎。他浑身一轻，勒紧的锁链松开，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血海更是像遇到了什么怪物，一下子退避三舍。
剩下的光团则飞速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支鎏金钢笔，落到陆淮年的手中。
“这位先生，有兴趣加入我的公司吗？”
“别急着拒绝，我可以帮你隐藏所有非人的特征，只要你签下这份合同。”
“相信你也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吧。”
这句话落下后，无动于衷的陆淮年，总算出现了被说动的迹象。
注①：大概意思源自网络言论，头一次看到时震惊愤怒，懂得都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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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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