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来报销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报销不成功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只是琴酒老大身边的小弟，也知道其实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好像他真的没有什么用处，存在的意义就只是衬托强者的存在。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是个憨憨，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也不用反驳，他只需要知道如何发挥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不需要除了琴酒以外的人认可。
但说到底，那些人虽然对他不屑一顾，伏特加好歹也说得上是琴酒的固定搭档，一般人哪个不是对他恐惧尊敬的，哪怕代号成员也会维持着表面功夫。
更何况是财务部这种连组织说不上话的底层人员，对他们这些代号成员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
伏特加还是组织的Topkiller琴酒的司机兼小弟，无论是谁见他都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只要是伏特加提出来的要求，在他们眼中那必定是琴酒的口谕，必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对面那个毕恭毕敬的日出抬头时，伏特加便知道自己错了。
没有想到竟然还真的有这样天真得无畏无惧的人！
微微昂着脑袋等待毫无疑问结果的伏特加怔了怔，脸部的肌肉从放松到绷紧，藏在墨镜之下的眼睛不自觉微微瞪大，就连声音都花了几秒钟才找回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能给你报销。”
中野良战术性地推了推下滑的镜框，呲牙顶着一副天真的笑脸说着不容质疑的话。
其实中野良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他只感觉迎面而来就是一种道不清的压迫感，心跳开始微微加速。
'这人绝对杀过人！'
真不愧是犯罪组织，这压迫感，完全不是平日里见到史丁格可以比得上的，倒是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犹豫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将计划进行到底。
倘若今日他退让一步，日后必定不会有人看得起他这个无权无势还没有坚定信念的人。
毕竟这里可不是普通人的世界，这里是弱肉强食的犯罪组织！
中野良稳了稳心神，开始组织语言，趁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率先开口占据上风。
不断回想自己的目标，再次坚定自己的信念，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心，将冒汗的掌心藏在账本下方，用着如往常那般平静没有波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如果您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酒店，可以找酒店给你开一张发票，我才好给你填写报销理由。您现在手中连一张发票都没有，我怎么能够给您填写报销？连一个理由都没有，我又怎么告诉史丁格大人，我都给您报销了些什么呢？”
“给钱是需要理由的，这就好比家庭主妇问丈夫要钱出去买菜，最后她也可以拎着肉菜回家，又或是单纯地出去吃顿饭买些零食，购物小票也是花钱的证据。”
中野良顿了顿，暗戳戳地将锅给史丁格甩过去：“伏特加大人，现在连一个发票都没有，我无缘无故地给伏特加大人您报销，手头上一个能够证实我所作所为的证据都没有，万一史丁格大人问起，我又该如何回答他，你说对不对？”
“伏特加大人，大家都是在这里谋生活的，您为难我也没有用啊。要报销其实很容易的，我也不会说是在为难谁，只需要给我提供单据就好，我手头上保留着报销的证据，日后若是有谁想要查看，我也能够有一份东西给他看，您说对不对。”
一上来便被中野良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顿，微微落于下风的伏特加想了想，好像也很有道理，但是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总感觉他们在踢皮球。
“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提供过什么发票啊？史丁格也没有要求过。报销还用得着那个玩意儿？”
更何况他们这个组织的经费，除了属于乌丸这些大家族友情赞助的，基本上琴酒费了心思搞回来的占了大头，可以说这份功劳，就连朗姆都要退让一步。
这也就导致出现一个情况，只要是琴酒的代言人伏特加向东京财务部要经费，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拒绝的情况，更没有出现过让伏特加提供理由的情况。
“史丁格大人没有跟您说过，不代表着没有，现在我告诉你了，报销是需要发票的，所以伏特加大人您看——？”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中野良顿了顿，将脸上的笑容展示得更加灿烂三分，“您来报销，我也没有说不给您报销对不对，只不过提出发票这个请求，伏特加大人应该不会为难打工人的对吧？”
伏特加：“……”
正当中野良还在苦口婆心地跟伏特加掰扯，半掩着的门再次被旁边低着头发呆的小助理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银色长发身材高大的男人，第一眼，绝对是一个令旁人人看呆的美男子。
第二眼，中野良只感觉整个人脑子都空白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怎么还没处理完，伏特加。”
琴酒瞥了一眼，中野良得承认，那一瞬间只觉得寒气从脚底直冲大脑，如坠冰窖。
井底之蛙。
中野良一直都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只坠入狭窄井底的青蛙，看得的不过只是一个狭窄的灰色天空，在看不到的视线之外，那是一片乌云密布的黑色天空，然而真的窥见那一点点黑色天空时，恐惧还是抑制不住喷涌而出，以至于大脑就像是生了锈的零件一样卡死，根本无法运行。
“大哥，他不肯给我报销。”
伏特加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在见到家长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委屈地找家长撑腰的孩子，将中野良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琴酒那双毫无情感冰冷的绿眸地注视下，中野良无意识抬手狠狠掐一把大腿，剧烈到难以忍受的疼痛迟缓地传递到大脑，这才勉强让他捡回一丝理智。
艰难地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中野良有些僵硬地套上模板式的微笑，宛如背书一般毫无情感地重复着报销的流程。
“……报销必须要有发票，没有发票是不合规矩的要求的，我不能受理。”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坚持了，用着不变的面具掩盖心虚和恐惧的情绪。
琴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说：“既然如此，伏特加，我们走。”
伏特加摸了摸脑袋，亦步亦趋跟上琴酒的脚步：“大哥？我们不报销了吗？”
当两人走出办公室之后，守在门口的引路人山本带着体面的客气笑脸迎上来，准备送两位大人物一程，顺手为中野良带上了门，好为他将一众隐藏在表面之下的震惊面孔尽数挡在门外。
本就如同筛糠一般伫立在角落的小助理听到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宛如受惊的晕厥羊一般，扑通一下直接瘫倒在地上。
也别怪她表现得如此不尽人意，毕竟财务部虽也算是一个犯罪窝，但这里的人手上终究还是没有沾过血的，在这里生活就像是在温室里存货的小花儿，没有经历过狂风暴雨。
像她这种小人物，如果没有机遇——虽然坏的机遇可能会让她失去生命——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正面与琴酒这般的人遇上。
娇嫩的野花面对劈天盖地的杀意，还能勉强僵立在原地，没有当众丢人已经很不错了。
中野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直接瘫倒在椅子上。
他的双手就像是患上帕金森病，一直抖啊抖，完全没有办法停止，他的手指格外僵硬，摊开手掌都似乎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他的指甲深深地没入肉中，但是在他看见它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被他掐过的大腿，在触摸它之前，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他的神经好像罢工了一样，受体已经完全合拢起来，导致神经递质完全没有办法传递消息，只能在突触后膜前徘徊不定。
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把头发粘成了一缕一缕的，衬衫黏着脊背，冰凉冰凉的，格外难受，伸手一抹，手指便粘上了一丝湿润。
中野良觉得如果把衬衫脱下来用力绞在一起用力，或许能够拧下半桶水。
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狼狈，因为中野良伸手去摸，只能摸到一片冰冷，以及黏糊糊的汗水。
“总感觉，我在死亡边缘打了一个滚……”
中野良颤抖着摸出一块糖果来压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声音很低几乎不可闻。
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早已歪歪斜斜地挂着，似乎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掉落。
可想而知刚才面对那位叫琴酒的人时，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狼狈形象。
狠狠地吸了一下糖果的味道，深呼吸着强行压下遗留的恐惧感，他扶正镜框，微笑着对露出震惊与敬佩的小助理温声问道：“村上，感觉还好吗？”
小助理是中野良刚进入财务部时，偶然一次机会遇见的。
她与中野良一样，意外被坑入组织，茫然，失措，恐惧，不安，看不见前方的路，世界没有一丝光亮，浑浑噩噩地活着。
偶然一次书店有预谋的相遇，两人就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旅人，一拍即合，开始了骚操作。
“还、还好……我很、好……”
瘫在地上的小助理颤颤巍巍着挣扎起来，宛如一个七老八十的妇人，控制着哆嗦的双腿，好似一个掉了螺丝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走到桌边，偷偷伸出手撑住桌子，不断深呼吸，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恐惧压下去。
小助理小心翼翼地询问：“中野先生……您知道，刚才那位是谁吗？”
中野良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端起旁边的保温杯问道：“……谁？”
哪怕知道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俩人，小助理还是看了看周围，有些心虚和难以开口，用着干涩的语调微不可察地说道，似乎那是一个不可提及的名号一般：“是琴酒大人……”
那可是琴酒大人啊！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行动组的组长！组织的忠犬topkiller！
小助理从前见过琴酒一次，但也只是远远地瞥见琴酒路过，进了电梯，像现在这般直面琴酒，还是头一回。
中野先生真的，太牛了！
居然连琴酒大人的要求都敢拒绝！
真的，她完全没有想过。
小助理还以为合作伙伴中野良要死了！当时她都快要当众瘫在地上了！
中野良抱着的保温杯顿时掉到了桌子上，发出了很大的一声“砰”，把小助理都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水从壶中迸溅而出，但是好在是直直地落到桌子，没有倾倒，拯救了一桌的文件。
小助理看着他的反应，沉默了：“中野先生……没有过逛论坛吗？”
逛过论坛也不至于对行动组的头儿这般不认识啊。
没有照片，但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丁点信息，都可以让有心者获取琴酒的容貌信息，更何况琴酒绝对是一位大美人，只是这些信息对于某些人而言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琴酒的外貌，可以说，里世界都一清二楚，看得到却抓不住，这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困境。
于他们这些小人物而言，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某些时刻可以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
中野良：“……”
这些日子死神的镰刀一直架在头顶上，想尽办法活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围观隔着那么远的行动组的头儿长什么样子啊！
再说了，谁家三把手还自己来处理报销单的啊！
中野良隐隐露出一丝崩溃，煞白煞白的脸蛋显得格外可怜：“别说了，让我缓缓……”
难怪他会有一种在死亡边缘滚了一圈的错觉！
他居然拒绝了三把手的要求！
他居然坚定地拒绝了这个组织三把手报销的要求！
他真的……
事后想想，他竟有些惊讶，他怎么这么大胆！
但是逼已经装出去了，路是自己选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业要继续装下去了。
他很明白，这件事传出去，“琴酒的面子”绝对会让外面那群人震住，短时间内他可以获得一个安静的生活。
可是一旦他露出了懦弱的表现，史丁格必定会抓住他的漏洞将他摁死，然后回收自己的权力。
还不如保持现在的现状，维持住高深莫测的人设，将这一潭水搅混，让其他人看不清水深，不敢轻易下手。
……呜！还是好可怕啊！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小助理用着怜惜的目光看了崩溃的神色他一眼，默默安静地关上了门出去，给他留一个安静的空间静静。
咔哒。
门锁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响声，办公室里重归平静。
中野良慢吞吞地收敛起崩溃的神色，将糖果咬得嘎吱作响，甜腻的碎片黏住了牙齿，很快便被唾液融解成水。
感受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知道，他赌赢了。
最难跨越的那一步已经过去了。
他知道琴酒是谁，无知只不过是表演出来的。
新官上任必须要先立规矩。
只是事后他想想也是脊背发凉，手脚发软。
毕竟他只是想要立一个规矩，没想过直接撞到组织的三把手琴酒身上。
只是脑袋一抽，直接就拒绝了伏特加。
话已经出口，中野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要不然别人认为他是个没原则的，好欺负的怎么办？
施一点压力就改变原则的人，在旁人眼里是个外强中干的，随便只要扔块骨头打一棍子就好了。
若是人人都这般想，他日中野良救成了人人皆可欺负的对象，前期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想到此处，中野良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假装自己根本不认识伏特加——这阴差阳错下做出了符合日出的人设。
日出只是智囊手中的一个牵线傀儡，眼界浅狭但是足够听话，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离了智囊就活不下去。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才是一种保护。村上只知道日出的性格，对她来说反而是好的。
没关系，反正有智囊在，日出可以再笨一点，智囊会考虑好一切的。
中野良捧着保温杯，感受着暖流顺着食管朝胃部流去，冰冷的手指还没有回温，一边猜测着自己被看清了多少东西。
中野良暗暗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后面会越走越顺畅的！'
掌管出纳的工作，比从前彻头彻尾的跑腿的工作要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点。
钱啊什么的，根本！碰！不！到！
刨除必要的杂务活儿，剩下的……还是跑腿。
连印章都没有，也没有转账的权限，去银行还能干些啥呢～
'去买杯奶茶，把杯子里的茶替换掉吧。'
'楼下的咖啡厅就很不错。'
是个听八卦的好地方。
中野良微笑着，思绪化身为云雾随风而去。
中野良：……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伏特加（睨了他一眼）：呵呵，你觉得呢？
中野良：我真的脑抽了！×我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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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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