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很黑。
黑暗中,有人虚弱道:“您终于来了。”
陈喻迈出的脚不确定要不要继续前进。
他燃起掌心的灵火,跳跃的火光照亮黑暗中央的两个人。
一个是瘦到脱了形的女人,另一个缩在角落里抱着脑袋,看不清模样。
女人声音不稳,却很温和:“在下姬潭,敢问是临场部的哪位大人?”
先被标为凶犯目标、再被标为嫌疑人的女修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最奇怪的是左胸口,和其他被害人一样,有明显的贯穿伤,伤口渗出的血已干得发黑。
陈喻自报代号,问:“你还活着?”
女修道:“我把自己的时间固定在死前最后一刻。等我说完这些话,就会彻底死去。”
陈喻:“你想告诉我何事?”
姬潭直截了当:“游芳是我杀的。”
“嗯。”陈喻停顿一下,“技术组刚查出你下手的痕迹。”
“是吗?那个人布下阵法,我以为要再晚一点才发现。”
陈喻脑中的弦一紧:“那个人是谁?”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陈喻感到失望,又觉意料之中。
姬潭接着道:“他想杀我,但我说,若不能亲手杀了游芳,我死不瞑目。”
陈喻问:“这么隐蔽的地方,他能找到你?”
“游芳怕我死了,每天都派人来送饭。”
“他跟着混进来?”
“大概吧。”
能避开游芳出入,在游芳的阵法上叠加隐息术,修为应在游芳之上。
姬潭说了下去:“游芳觊觎我灵血,借口与我隐居于此,做与世隔绝的神仙眷侣,却断我双腿、困我地下,做助他提升修为的血奴。”
陈喻往下看,幽暗火光下,姬潭的双腿在衣裙下也难掩畸形。
姬潭很平静,每一个字都激不起她情绪的起伏:“也怪我被蒙蔽了双眼,等意识到时,灵力被封锁大半,做出赤血灵珠也没有能力送出去,被折断双腿前只能匆匆忙忙把灵珠藏起来。”
陈喻拿出血珠:“这个?”
姬潭嘴角勾起,却不像在笑:“我曾想过,祂将永不见天日。幸好,游芳死了”
陈喻接着她的话:“游芳死于他人之手,临场部来调查,你被找到的几率就会变大。”
“是。您找到了祂,也找到了我,我很感谢您。可惜我猜不到杀我的人是谁,给不了您任何的帮助。但我仍想求您一件事。”
“请讲。”
姬潭费力地望向角落里的人。
“可以帮我把这孩子送出去吗?我灵力被封,做不到辟谷,她是游芳找来给我送饭的。”
凶手故意把送饭的孩子封死在地下,也封死地下所有秘密。
陈喻自是应下。
眼前的姬潭每说一句话,脸上就多泛起一分青白,真正的死亡在逼近。
陈喻忍不住多问一句:“还有其他想说的吗?我可以帮你转告。”
姬潭声音越发轻了:“我一直在等临场部找到我。我杀了人,这是事实,我得说出来,然后再死去。至于其他——”
她叹了一声,几不可闻:“有些人无处可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姬潭说完一切,便阖上眼,黑红色的小珠子在她合眼的刹那滚落,留下两道细长的痕迹。
地下,只剩陈喻与角落里微弱的呼吸声。
*
眼睛、红色、血痕。
姬潭的死状闯入脑海,陈喻蓦地坐起,把透明幕布顶开。
谢更阑莫名其妙:“怎么了?”
邵洺半睡半醒:“做噩梦了?”
陈喻调整表情:“第一次当逃犯,有点紧张。我缓一缓,马上睡。”
他躺回去,把透明幕布盖回来,拉着谢更阑亢奋:“我有个新的猜测。”
谢更阑不自觉屏住呼吸。
陈喻激动道:“你听我说,这次的凶手,可以从姬潭的关系网出发。你说我怎么就没提前发现呢,这些人的死状和姬潭……”
像被掐住了喉咙,陈喻戛然而止。
谢更阑眼底一动:“怎么了?”
陈喻咬指甲:“不对,还是不对。给姬潭送饭的孩子,我记得后来收养她的人家叫她小菱。就那个孩子,趁我没注意,把姬潭的脸擦干净了。”
“也就是说,临场部记录的影像里,姬潭的脸上没有血泪。”谢更阑替他补充完整。
“凶手认识小菱?对,他可能认识小菱,也见过小菱。小菱的身份在卷宗里提过一笔。”陈喻兀自思考,“临场部的人,见过小菱,姬潭的亲友……还是要查!”
他摸向腰间:“……”机关小鸟送谢更阑的血去了……言晦怎么还没把机关小鸟送回来!
陈喻只得求助童宛。
透明幕布展开圆镜,没多久映出睡眼惺忪的童宛。
童宛圆眼睁大,痛心疾首:“三更半夜叫我起来,就为了让我看你俩头靠头、感情好吗!”
陈喻:“……你工作干完了吗就睡觉?”
童宛抱头假哭:“我头痛,我干不完,我不想干。”
工作使人神志不清。
陈喻脱离工作苦海,义无反顾跳进逃犯大军,对童宛没有同理心:“别秀你拙劣的演技了,帮我查个事,或者你找言晦帮我查个事。”
童宛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什么?”
“和姬潭关系好的人,都查一遍。特别是和姬潭关系好,还跟谢更阑打过交道的。要能翻出是临场部的人更好。”
“阿喻找到真凶了?”
陈喻振振有词:“部主说过,要把握所有可能性。找了再说,我可是随时会被柳宿抓回去的人。”
童宛眨眨眼:“他负责这个案子?”
“协办。”
童宛放声嘲笑:“不错耶,昔日同僚沦为阶下囚,他逃他追……”
“你信不信,我进去前,先把你那堆破铜烂铁全插上小翅膀。”
童宛梗着脖子:“说什么破铜烂铁呢,那都是我小宝贝,插上小翅膀也不会飞走。”
陈喻:“呵。”
童宛:“……不会飞走的吧。”
陈喻掏出长锋笔。
童宛哇哇大叫:“你别写字!有事好商量!我真没看过临场部流通的柳宿和鬼宿二三事……呜——我再也不说了,我马上去联系言长老。”
通讯切断。
谢更阑默默看陈喻。
陈喻笑脸灿烂:“飞字诀也没那么好用啦。”
“临场部……”谢更阑欲言又止。
陈喻:“很忙。”
但不妨碍有人肝过剩,部主就该给这种人一年安排三百六十五个案子!
两厢无语,陈喻干巴巴道:“天快亮了。”
谢更阑:“嗯。起……”
陈喻:“我要睡了。”
他卷走透明幕布,恢复成小铜镜后挂好,背对谢更阑酝酿睡意。
一通胡闹后,按理是睡不着的。
三百年过去了,有些事渐渐淡忘,有些事记忆犹新,有些事刻骨难忘。
归一案杀人犯在讯问时,笑声阴鸷古怪:“我都认,可姬潭的死、林歌的死,鬼宿大人就毫无过错吗?”
错在没有留下证据、错在没有及时阻拦、错在所有的谣言里。
陈喻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醒是睡。
有明亮的光一闪而过,刺穿闭起的双眼。
山间长风的声音、肉·体破开的声音、铃铛摇动的声音……
铃铛?
“谢更阑,你……”陈喻翻身而起,谢更阑扬起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视线。
黑色斗篷在熹微天光中落下,陈喻看到了,谢更阑的剑捅穿了邵洺的心脏。
陈喻负责思考的部分忽地生了锈。
说起来,自己一开始是抗拒接下这个案子的,替“板上钉钉”的嫌犯辩护,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讼师顶不住压力。
可因为自己的历史遗留问题,再加上嫌犯是谢更阑,陈喻接下了委托。
他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做了各种假设来推理真凶范围,结果,谢更阑居然在杀人?
不不不,肯定有误会。
陈喻揉了揉眼,不及再看,出鞘的平沧剑到了他眼前。
条件反射地避开,陈喻斥道:“谢更阑,你发什么疯!”
削落的碎发飘飘荡荡,不够明晰的视线里,谢更阑不近人情的攻击再度近在眼前。
一丝魔气飘了出来,很淡,淡到陈喻以为是错觉。
他往后一跃,祭出的长锋笔用灵力加固,细长的笔身被平沧剑斩出深刻的痕迹。
陈喻咬牙顶住化神期的全力一击,握笔的手颤抖不已,他抬眼要叫谢更阑不要胡闹,却被对方的眼神慑住。
那不是谢更阑该有的眼神。
陈喻没怎么见过谢更阑的眼睛,可屈指可数的几回,平淡柔顺的目光已然刻入陈喻的眼底,那绝不是面前透着血光的阴冷无神。
刚刚的魔气不是幻觉?
就像谢更阑自己说的那样,突如其来的失忆,以及突如其来的罪名。
一个分神,长锋笔被斩断。
陈喻旋身绕开谢更阑的斩击。
正面强攻还是勉强,得拉开距离再轰炸一番。
可那是谢更阑。
谢更阑失心疯攻击他,他也要对谢更阑下死手吗?
铃铛晃得愈发剧烈,原本休憩的山洞充斥着血腥味,清悦的铃铛声也显得刺耳。
陈喻扔掉断笔,连跃数步,与神志不清、只知乱砍的谢更阑距离渐远。
他没有用一字诀,隐匿在暗处进一步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他在看银铃。银铃震颤跳跃,完全暴露出来,陈喻看清了上面完整的符文。
高阶静灵纹,专防修士被魔气影响。
可有着高阶静灵纹的银铃摇到即将断气,谢更阑连挣扎都没有,疯得属实过头。
谢更阑挥着平沧剑乱砍,好端端一把灵剑甚至不如屠刀。
他胡乱挥砍,不够大的空间里,很快又攻到陈喻面前。
魔气缥缈,陈喻捉摸不透,用测寻器刻印,然后在平沧剑即将削掉他脑袋前,往下一躲,再转到谢更阑身后。
山洞大喇喇开着洞口,陈喻一躲一跑,正面面对洞口。
夜里风凉,阴森森的冷气往洞里涌。
此时此刻,陈喻的心比夜风更凉。
洞外路过的侦员与他对视。
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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