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三月。
五州第一仙门,蓬莱阁。
身着青袍的女子平静站在风雷台中央,那袍子已经脏污的有点不像话了,那女子的脸色也极其苍白,身形单薄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里猎猎的狂风吹走。
但她仍旧平静地直视眼前的师叔,听他宣判,表情看起来极其认真,就好像她此刻仍在存思堂听师叔讲课一般。
认真,专注。
深谷幽香白花般的长相,却坚韧得就像参天树。
弟子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大师姐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先弑师后叛宗,事发逃离,还打伤了七八个执法堂的师兄,这事儿闹挺大,宗门都传遍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惭愧惭愧,小弟前段时间在离月谷闭关。”
“原来是衣角绲银边的内门师兄,失敬失敬。”
蓬莱阁弟子分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以及首席四种,四种都穿青袍,外门弟子袍上只有蓬莱阁的云绣,内门弟子除云绣外衣角会绲银边,亲传弟子则绲金边。
首席只有一位。
这时,云雾中闪过一丝紫意,解答的这个弟子缩了缩脖子,嘀咕说:“为什么风雷台要建得这么高,这紫霄雷云真要劈下来可还了得。”
男弟子骄傲说:“这你就不知道了,真劈下来也不怕,风雷台这儿有件宝贝叫风雷铃,能吸收雷意化为炼器材料的,只是转化率感人,几十年了,就那么点存货,我们这些聚气和筑基的弟子都没有配给额,只有身为首席的大师姐和宗门长老才拿得到。”
他说完一指风雷台上方的一个倒扣的铃铛,铃铛里积了半杯紫色水液,两个弟子哪怕目光稍稍触及,都瞬间头皮发麻,登时扭转过头,不敢再看。
此时的风雷台内,审判已开始。
按道理,风雷台审判需要宗门所有人到场,但不知为何,宗门长老中只有这位执法堂大长老齐君在。
“……杀害师父,后致执法堂六人受伤,前首席卫白榆,你可认罪?”
“我不认。”她说。
齐君目如奔雷,大喝道:“做出如此欺师灭祖之事,还不认罪,卫白榆,莫要自误!”
此话一出,众弟子震惊,讨论声“嗡”地一下炸开。
“这是定罪了?”
“原来前段时间传的事情都是真的,卫白榆竟然是个这样的混账,枉我还一直尊她敬她。”
“怎么可能!大师姐从小由卫师叔抚养长大,人也是顶顶好的,她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稀奇,这样大事,师门长辈为何都不来?”
齐君环顾四周,声音一缓:“白榆,你身为蓬莱阁大师姐,如果真有冤屈,也不要藏着掖着,拿出证据来,师叔自可替你伸冤。”
“我有证据。”卫白榆说。
“证据在何处?”他大喜。
氛围忽地一轻,弟子们心里一松。
“我就知道,大师姐是少年宗师,是我们蓬莱阁的脸面,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也有人轻咬着嘴唇,正努力平缓脸上的笑意。
卫白榆的眼神看过去,那人努力压抑着的嘲讽笑容顿时尽收众人眼底。
“我也想知道,徐师妹为何要捏碎我的留影珠。”
她的声音很平静,然而人群中几个弟子却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彼此发现之后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他们都熟悉这位杀胚师姐的为人,知道对方绝对干不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情,也知道对方用这种语气说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师姐要揍人啊……
他们苦着脸看着齐师叔,心道:“师叔们都被引过去了,您为什么偏要留在这里啊……”
……
……
苦瓜一样的眼神又看向卫白榆,这回带着点祈祷。
师姐啊,千万不要头铁动手,那可是大宗师,咱可打不过啊……
……
……
卫白榆没有在意人群中的这些目光,她只看着徐翠微,声音中只有平静和不解:“你上个月刚在衣角绲了银边,而你受礼当日正是我指点你入门功法。”
“更早之前,也是我将衣着破烂困顿不堪倒在路边的你带入蓬莱门。”
“你是我的小师妹,我爱护你,因此当你被大宗师级别的灵兽追杀时,我主动替你解围,让你先走。”
“我信任你,因此我将证明我清白的留影珠交给你,嘱咐你交给执法堂师叔,嘱咐你告知他们,此事蹊跷,白榆决心离宗调查。”
“徐师妹,我自认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何要在我与灵兽缠斗的时候把留影珠捏碎?又为何要在众师叔面前说我已叛宗逃离?”
执法堂师叔眉头一紧,雷霆般的眼神罩向徐翠微:“徐翠微,白榆的话你可认?”
发生如此转折,弟子们纷纷朝后退一步,默契地将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不说话的徐翠微凸显出来。
“我就说……大师姐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是啊,大师姐都是宗师了,前段时间又破镜了,都是眼望大宗师的高手了,在外面都可以自立门户,怎么会自断前程?”
“所以,真是徐师妹干的?”
“小师妹长的如青莲般纯澈……做事情怎么如此恶毒,大师姐对她可有大恩啊。”
身后的窃窃私语灌进她耳内,也灌进她心里。
徐翠微脸色苍白,紧咬着唇。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卫白榆这个,这个贱人!
可惜啊,卫白榆,你万万不会想到,我对此早有预料吧?
“我不认!”徐翠微站前一步,头高高地昂着,大声说道:“我也有留影珠证明!这些日子我忙于破镜,根本没有出过蓬莱阁半步!”
“谢师兄可以证明!因为这段时间,我都在和谢师兄论道!”
蓬莱阁的年轻一辈有两个脸面,一个就是年纪轻轻已经摸到大宗师的边缘的卫白榆,一个就是迈入宗师境界数年的谢望舒。这俩人打遍中州年轻一代无敌手,是蓬莱阁年轻弟子的向往,也是蓬莱阁年轻一代的镇海神针。
众人的目光围绕在谢望舒和徐翠微身上,表情很微妙。
白榆绕望舒……
这俩人在蓬莱阁诸弟子心中可是一对啊……
怎么还突然杀出来个徐翠微??
风雷台审判按理说需全部弟子到来,但这位往日里和大师姐关系很好的谢师兄明明身在宗内,却没有来。
“道途有四关,聚气,筑基,宗师,大宗师,你一个聚气大成的炼气师,和宗师境界的谢师兄有什么道好论!”有人大声喊道。
徐翠微没说话,脸微微一红,她含羞看了谢望舒一眼,低垂着头不说话,少顷又殷切地看向卫白榆:“大师姐,您是有什么苦衷么?”
“大师姐!我知道您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您肯定有苦衷,求您了,把您的苦衷说出来行吗?”
她语气殷切,风雷台上的气氛却越发古怪,窃窃私语中,越来越多的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这二人。
徐翠微的笑越来越勉强。
空中紫意也越发浓厚,近百年内,这是风雷台上风雷最盛的一天了,再这样下去——
齐君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道:“今天风雷台情况特殊,恐有紫霄神雷降下,聚气的弟子都不必留下了,回去修炼吧。”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却是一道响雷在风雷台上方炸开,被这等磅礴可怖的雷霆真意锁定,徐翠微这等修为低微的弟子统统面色发白,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一位弟子们从未见过的长老顶着雷意来报,弟子们听不清,卫曦却隐约听到世界树、有异这几个字样。
齐君听后面色大变:“我立刻去。”
他看了一眼被困在中央的卫白榆:“望舒,这里由你来主持!”
谢望舒躬身称是。
齐君嘱咐说:“此事或有蹊跷,师门长辈都不在,如果拿捏不定,不妨等过了今日再审。”
谢望舒默然站立,身形如青竹般挺拔。
他同卫白榆对视,卫白榆冷静漠然的眼神,在见了他之后总算有些许变化。
双方都还没说什么,徐翠微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她厉声说:“谢师兄,大师姐不仅不认罪,还企图诬陷我,这样的重罪都不罚,执法堂威严何存?”
对方仔细看了一眼徐翠微,随后点头:“徐师妹说的是。”
他甩出三枚留影珠,用灵力激活,一副画面在前方播放,正是卫白榆手持佩剑星汉杀死她师父的场面。
之后两枚留影珠,都是对方打伤执法堂成员的画面。
正是证据确凿,再容不得她狡辩。
弟子们哗然,一女子大声质问:“谢师兄,你和徐翠微狼狈为奸,这个判决我不认!”
此前缩脖子的几个人纷纷站起来,说:“还请谢师兄明察,大师姐何等人品,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们宁愿相信留影珠出错吗?”徐翠微大声打断。
那女弟子骂道:“徐翠微你个白眼狼,这么努力地陷害大师姐,你到底要干嘛?!”
“明明是她自己持身不正……”
“你们这些人才是不相信谢师兄,祸乱风雷台!”
一时之间,庄严肃穆的风雷台就变成了市场——还是黑市市场。
“够了。”卫白榆打断这些无用的争论,她冷淡扫了一眼身周,被瞥到的人纷纷住口,不敢再言语。
站起来争论的弟子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缩了缩脖子站了回去,想了想又悄悄退到更远的地方。
“你想让我死?”她冷冷地看着谢望舒,对方敛眸不语,气质郁郁。
卫白榆内心燃起一阵怒火,两年前开始,这人就从谦谦君子变成了这股抑郁模样,无论她如何询问,对方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二人之间也从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变成现在这幅陌生人模样。
她不怒反笑,身上青袍随此间狂风飘动,灵气急速运转,师叔落在她身上的禁制被狂暴的灵气一瞬间冲开,那些密密麻麻的禁制顺带着炸开了她的经脉,让她此刻只觉痛不欲生。
玉指青葱,斯人如玉,卫白榆手持星汉,劈出如虹的剑光:“谢望舒,两年前你踏入宗师中期,此后可谓再无寸进。”
“拔剑,打架!”
谢望舒摇头:“我不是你对手。”
卫白榆身后隐隐闪过一副星辰图虚影,星汉剑身银光闪耀,剑光凌冽,所过之处,雷霆皆震。
她大喝:“出剑!”
谢望舒被逼无奈,一掌击出,拳势如山,走的是防守之道,稳如泰山。
他心知卫白榆受伤颇重,这样凌厉的攻势绝不会久。
“巍巍高山不可越么……”卫白榆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看出对方的想法,倒是更了解她的谢望舒心中一惊,暗道:“糟了!”
只见卫白榆剑势突变,好似平静的海面顿生波澜,而波澜愈演愈烈,直到某刻——
剑意凝结,越水而出,周围空间都开始割裂。
如此可怕的一剑,直直对着高山而去,卫白榆居然选择和守势最强的谢望舒硬碰硬!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谢望舒别无选择,霎时,仿佛山峰倾塌,谢望舒急急退走,却还是来不及躲避这可怕的剑意。
“噗!”他一口鲜血喷出,再无一战之力。
弟子们捂住眼睛,不忍心看到温柔的谢师兄被暴打。
战斗结束后,卫白榆收剑,她漠然道:“我不知你为了何事郁郁,但你连冲破樊笼的勇气都没有,樊笼如何可破?当然,我也不是想和你讲大道理,我只是看你不爽很久了。”
谢望舒复杂地看着对方,摇头苦笑。
樊笼……可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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