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丧葬业务长达半年,在修真界摸滚打爬也有一年,慕应来自认不会再被什么事情吓到——
但当客户睁着流血的双眼瞪着他,还附带咳出一嗓子血的时候,他是真的惊呆了。
燕落时见他没继续唱歌,便停了唢呐,走到他身侧,看了眼水晶棺里坐起的凌郁离,仿若未见,看向慕应来。
“为何。”
“不唱了。”燕落时一停,白无鹤便也停了。
他们之前修无情道的就是有个坏习惯,有时候话特别的简短,特别的冷静。
慕应来看看客户,又看看燕落时和白无鹤,再看看灵堂里的宾客们。
他张了张嘴,也许诈尸在修真界非常的正常吧?
正要重新起调,只见客户撑起身,探身出去给了慕应来一拳,没什么力道,像是小猫挠心,但能读出客户很生气。
凌郁离颇有些无能狂怒:“还唱?!”
……客户是上帝,慕应来还是第一次和客户面对面对话,他嗫喏出声:“我不唱了嘛。”
堂上如此动静,客户都亲自诈尸了,堂下之人却依旧若无其事地抹着眼泪,念着“郁离……多可惜一人呐”“凌少爷从小积善行德,怎地如此福薄哇”诸如此类的语句。
弱柳扶风的凌夫人还在一旁抹着眼泪,低低哭着;嬷嬷沉着脸,紧紧地凝视着他们三人,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诈尸的凌郁离。
慕应来眼皮一跳,忽然觉得这一片白花花的灵堂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那个新娘子去哪了?
在修真界摸滚打爬的一年,慕应来的身体早已锻炼出了危机感知力,在身后阴刀袭来的刹那,他向前一扑,将客户扑回了水晶棺。
白无鹤与燕落时早已闪身在侧,一个执唢呐,一个拽二胡,将乐器作剑,一位神色凌厉,一位依旧淡如水。
慕应来在棺材内扑腾两下,手压在凌郁离双肩上,他支起身,与凌郁离不期然对上眼。
他的客户约莫弱冠年纪,肤色白皙,面上少了几分血色,现今兴许被他一吓,浮了薄薄一层红,眼睫微颤,像柔弱坚韧、振翅的蝴蝶,唇上血迹并未干涸,艳红一片。
慕应来垂下的发丝与其散在肩前的发丝交缠——他穿越后嫌无聊,曾尝试过染发——发尾稍红,如今一红一黑两缕覆在喜服同处,像是不经然融入其中一般。
他作势要起身,却听到棺外传来燕落时一句短促的“趴下”。
于是慕应来双手卸了力,从善如流地趴下了——耳畔骤然划过不知何处,染上濡湿一点,他感觉他的客户似乎一瞬间僵直了身子。
满腔是混着体热的檀香,闻得令人心静。
一阵阴入骨髓的寒风在背后瞬过,紧随一道凛冽的剑风——准确说应该是唢呐风。
燕落时虽然转了音修,不再带剑,但厉害的人拿个唢呐都能当剑使,这半年里账本里的燕白二人的乐器磨损、换新率,相当高,花的钱也相当多。
接一个丧葬委托赚的钱,都抵不上他俩买新乐器的五分之一。
为了不让这俩再走原作老路,慕应来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被避过了。”燕落时说完这句,便离了棺侧。
慕应来轻轻缓了口气,刚想起身,又觉身下客户一阵紧绷,他有些好奇地垂眸打量——
凌郁离发丝凌乱了些,眉眼间隐隐不耐,唇上的血似乎少了些,耳畔更是红得发烫,察觉到他的视线,凌郁离冷冷地抬眸,瞪他一眼。
却像是……
像是以貌索命的艳鬼。
“滚开。”
棺内有一股清淡好闻的檀香,客户神色不耐,矜贵地睨他一眼,语气高高在上。
本来就想起身的慕应来瞬间起了逆反心理,他赖了一秒:“客户,不是从小佛门静养?要大爱无疆啊。”
凌郁离像是咬着牙:“爱您妈。”
慕应来:“?你这有点暧昧了吧。”
凌郁离:“?”是他太有礼貌了吗?重新说一次:“爱你妈。”
慕应来从他身上再度支起身,过长的流苏耳坠却在不知何时,和凌郁离的发饰缠在了一起。
两者皆是红色系,一时之间难分你我,客户脸色愈加沉郁,他伸手便拽下红金发饰,任其勾缀在慕应来的耳坠流苏上。
慕应来爬起,扶着水晶棺边缘,耳上沉沉,一面回了句:“我妈也爱你。”
他干丧葬业半年多,全是五星好评可不是吹的。
灵堂的其他人依旧哭着念叨着一成不变的台词,仔细一看,人人举动僵硬,像是失了神采一般。
凌家家大业大,水晶棺容纳一人尚有余裕,两人却不免有些拥挤,两人的腿根一直紧贴着,慕应来动了动身子。
寻不到那新娘子的踪影。
燕落时拿着唢呐,神情认真,正和白无鹤一道,在灵堂两侧一步一排查。
身为团队里修为最低的一员,慕应来很有自知之明地赖在水晶棺里,指尖绕着新钓的红金发饰。
“客户呀,”他搭话:“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这情况对他而言,虽称不上怪,但还是十分诡谲。
他做丧葬业至今,有碰到恶灵附身客户的,也有鬼魅假扮人身的,更有妖魔惑心,含恨而死的客户——但这些妖魔鬼怪,都在他们丧葬团队奏乐后,被净化了。
这还是第一次把客户盘活。
半晌没回应,慕应来偏头悄悄看去,凌郁离正坐着,拭去脸颊上的血泪、嘴角边快要干涸的污血。
似有所感,他看着慕应来,又咳了咳,呛出一手心的血。
……懂了,活人微死。
慕应来又想了想,问道:“那新娘子是什么情况?”
迎来凌郁离一个蔑视的眼神,他依旧不说话。
慕应来:……
算了,客户是上帝,客户是上帝。
慕应来抿唇笑了笑,随即唇角压下,面上笑意淡了许多。
呵呵。
怀念死翘翘的客户。
这边燕落时与白无鹤排查一轮,并未发现那新娘子的藏身之处,燕落时来到水晶棺前,不知对谁说:“出来吧。”
于是慕应来乖乖听话,起身,刚想抬脚迈出去,忽然另一脚踝上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动作一顿,卡在棺侧。
他回头看去,对上凌郁离的眼神,后者莫名一笑,将两手一摊:不是我干的。
慕应来神色剧变,转头便见一只干枯的白骨手正紧握着自己的脚踝——
一袭与凌郁离同系的红衣喜服撞进自己的视野,却看不清对方面容。
“就知你在此。”燕落时淡淡道,神色平静。
慕应来:“……”
原来你说的“出来吧”是对她说的啊!!!
“郎君,你又负我。”哀戚空洞,回响在灵堂内。
白无鹤举着二胡,风驰电掣的手速,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脚踝上,慕应来疼得嗷嗷叫,那干枯的白骨依旧紧攥不放,渗进血肉,鲜血汩汩。
不!二胡君!这二胡,他记得要五百金!
他有理怀疑白无鹤是不是故意的,这位原作攻,似乎对他一直怀揣着隐隐的恶意。
“为何,又负我——”红衣消散,余音缭绕,“三日后,我会寻你——”
五百金的二胡啊!
燕落时皱着眉,不耐烦地斜了一眼白无鹤,白无鹤便拿着二胡乖乖退下。
他上前一步,查探伤口,又布下一道结界,道:“她已不在此处,但她在你身上做了锁灵印记。”
慕应来出了水晶棺,单跳着脚,翘着莫名其妙多了“白骨脚饰”的右脚,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问:“为什么……”
他很伤心:“为什么要拿五百金的二胡砸?!”
“你当赚钱很简单吗!?”
燕落时微垂眼眸,白无鹤点点头。
慕应来:“???”
“天地良心,你们扪心自问,我们一单生意能赚多少钱……算了。”
他咬咬牙。
……等这单委托结束,就把价改高一点吧。
话题又回到他脚踝上的白骨手。
白无鹤判断:“是情仇。”
太好了,是阴桃花,他没救了。
“这和我一个唱丧歌的有什么关……”慕应来声一顿,看向凌郁离。
后者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水晶棺壁上,青丝如墨,眉眼如画,他静静地枕着一侧,喜服宽大的衣袖顺延着滑落,檀木佛珠缀在其中,冷气缭绕,恍若仙雾。
他打了个哈欠,如骄矜少爷一般,仿佛他们的讨论都与他无关一般,冷淡又无礼:“吵死了。”
慕应来深呼一口气:客户!是上帝!客户!给了!一百金!!!
白无鹤不愧是原作里把苍生灭了的男人,他果不其然有些愠怒,易燃易爆炸的,忍不了对方这么说,刚上前一步,慕应来立马单脚跳着拦下。
俯在耳畔:“冷静,鹤哥,他们给了一百金。”
白无鹤瞪向慕应来:“一百金算什么!?”
“你每个礼拜给燕哥买的唢呐都得三百金,你刚刚砸的二胡得五百金……”
白无鹤闭嘴了,退步,哼了一声。
修仙世家出来的修N代,真是不懂勤俭持家。
客户懒得搭理,燕落时惜字如金,白无鹤无能狂怒,慕应来叹了口气,靠在水晶棺外侧,思忖着。
不会带团队真的就只能一个人干到死啊!?
他穿书后,空余时间便在藏书阁翻阅书籍,抽空将这个世界里设定的妖魔鬼怪背了个七七八八,但终究还是纸上谈兵。
他刚刚瞥见这新娘子通体白骨,面容却有血有肉,与常人无异,能下印记,三日后来寻他……意味着能索人,书上能对应起来的鬼魅有三四种。
仅凭这一点线索,他无法断定是哪种,但都大同小异——厉鬼游离人间,造下业障,皆是执念过深。
只要寻出执念为何物,对症下药,就能破局……虽然武力镇压也能行,但看白无鹤、燕落时两人,根本没想暴露自己真实的修为。
而他,仰仗前世勤于锻炼,虽然体术、剑术还行,但涉及怪力神魔方面,他还是小学生水准。
这镇上近日白事频多,兴许与这鬼魅有关,得在三日里寻出些线索来。
还有,从穿书起就和原作不一样的剧情走向,更是碰到许多没在原作里出现过的人,比如说这位客户——凌郁离。
江南首富凌氏,在原作中,和自己没什么区别的苍生背景板,再有钱,也抵不住主角恋爱脑大爆发。
这委托里,不正常的“诈尸”客户凌郁离,究竟是什么人呢?
……
凌郁离是什么人呢,他不过是个普通公子哥,前世家境优渥,有很多钱,却没有得到一分爱,父母因商业联结,他只是在庞大利益下产生的一个工具人。
天生体弱多病,整日住在病房里,一人面对私立医院里白花花的天花板,自幼时起,从未有过一个朋友,父母的探望次数寥寥无几。
他曾想,或许有一天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于是他以自己的发泄欲为基底,以内心渴望为辅,写下了一部主角相爱相杀,恨得深切,爱得入骨的小说——
《黑化后无情道仙君为我堕魔了》
却不曾想,他发病死后,会有穿书的奇迹。
只是造化弄人,他在这里,也依旧是个病秧子,修不了仙,苟延残喘着。
……
凌郁离抬眸便看见那个傻子盯着自己不知道想什么的样子,他淡淡地偏过头。
剧情和他当初书写的完全两模两样,他也不想给他们三人提供什么线索。
在他初穿越时,想改变命运,却发现命格已定,他注定早死后,他便摆烂了。
慕应来还翘着那只血淋淋的脚,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撑在水晶棺边缘,眸中波光潋滟,映着凌郁离。
十分好脾气,对他的态度也不恼,但笑意却不及眼底,极深的酒窝,盛放的却是极冷、极醉人的酒。
“客户,”慕应来笑吟吟地叫着他,“既然她唤你郎君,又怨你负她,三日后,就劳烦您再穿这一身喜服,美人计诱她了?”
凌郁离瞪他一眼,又呛了声,胸腔颤动,咳出一掌心的血。
他眉眼不耐,冷淡清贵,眼神在三人身上流转一番:
燕落时一巴掌,白无鹤两巴掌,慕应来更是降龙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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