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窑冰天，断情崖上万籁俱寂，惟有霜雪挂满枝头，顶着刺骨寒风簌簌颤动。
剔透的晶花映着枝头的红嫣，窸窸窣窣的踩雪声由远及近，一双不染尘埃的白靴停在了少女身前。
“仙尊让我前来问你，你可知罪？”
雪地中盘坐的少女迎着乱琼碎玉，徐徐睁眼，目光从白靴向上移动：“不知。”
“楚师妹这又是何苦呢？”站在她面前的男修嘴角含笑，讥诮道，“若是向仙尊服个软，免去责罚也不是未尝不可。”
“我无错。”少女仰起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庞，掷地有声，“又何需认错？”
“楚依白！”男修气极反笑，不客气地唤了她的名字。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他俯首睨视着眼前人，“你将丹药卖于凡人，本就是重罪！”
“那本就是要卖的药。”楚依白面色平静，“那凡人急需丹药救命，他的钱非偷非抢，我又为何不可卖与他？”
“若是换作百年前，师妹此举称得上良善。”男修嘴角的讥笑更甚，“只是如今，修真界谁人不知，插手凡人事务，将会因果缠身，阻碍仙途。各大仙门下禁令不干涉凡人之事，师妹已然犯下大过。”
“许师兄所穿所住，也是他人所为，怎么，就不怕因果缠身了？”楚依白反驳道。
“那不过是修士所为。仙凡有别，与修士交往，又怎会引来因果？师妹莫要巧言令色。”许意生冷笑一声。
他原以为楚依白平时里一副温顺的样子，劝她迷途知返很是容易，于是便接了传话的活，还能在长庚仙尊面前刷刷好感，谁知这人如此倔强。
“许师兄若是如此认为，那我无话可说。”少女喟叹一声，又重新闭眼，一副静坐的神情，“桑蚕绸缎，也是其他修士从凡人手中购得。”
“那些修士不过是自毁仙途罢了，师妹身为寻仙宗弟子，又怎能如他们般自毁前途。”许意生惋惜般地摇了摇头，“师妹这般自甘堕落，真是白瞎了长庚仙尊亲传弟子的身份！”
楚依白打定主意不再多说，只闭着眼打坐。许意生自讨没趣，冷哼一声，放了狠话：“师妹如此执迷不悟，那便在这断情崖上等着仙尊处决吧！”
说罢愤然拂袖，转身离去。
……
许意生的身影隐匿在纷飞的大雪中，盘腿坐着的少女重新睁开双眼。
“难为他大老远跑来假惺惺地劝我了。”楚依白微微蹙眉，抱起自己放在腿边的佩剑摸了摸，“剑兄，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这佩剑是她昔日被罚上断情崖思过时所捡，与普通的铁剑一般无二，只是楚依白看着顺眼，便拿来做佩剑了。
她习惯对着佩剑吐槽生活中的不如意，结果却不想这剑却意外生了剑灵，受够了她的絮絮叨叨，终于忍不住在前两天开口：“吵。”
因着剑灵是个男人的声音，她便干脆喊剑灵为剑兄了。
剑兄很是高冷，不爱说话，这次也没有吭声回答楚依白。
“剑兄？剑兄？你睡了吗剑兄？”
楚依白拎起佩剑上下摇晃几下，佩剑在颠簸中发出一声闷哼：“你……”
“我就知道剑兄你没睡！”少女喜笑颜开，爱惜地拿袖子在剑柄上擦拭了几下。
剑灵：“……”
“剑兄，我又被罚了，因为卖了丹药给凡人。”楚依白叹了一声，“师尊说众生自有缘法，我插手凡人之事会因果缠身，阻碍仙途。”
“嗯。”剑灵语气冷淡，“你师尊有病。”
楚依白知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师尊洛长星，也不多评价，只是长叹一声，伸直双腿，朝后仰去，整个人在雪地中摆出个“大”字。
“缘法缘法，我还是不明白这个缘法。”楚依白的语气低落，“我不明白，为何百年前修士还在庇护凡人，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个个惧怕那什劳子因果缠身。”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修仙。”少女歪了歪头，侧脸埋进雪地，冰凉的触感传进身体。
“有没有一种可能，”剑灵斟酌开口，“你可以成为那个‘缘法’？”
“嗯？”楚依白将剑举到眼前，“这是什么意思？”
“凡人就算能够得到他人相助，也需有人愿意出手。”剑灵的声音总是含着几分虚弱，像是没睡醒一样，“你为何不可成为那个出手的人？”
“对哦。”楚依白的思路豁然开朗，“若是人人皆怕因果插身，互不搭理，那修士也别想遇到什么因缘了。”
“我看你心地善良，倒不如去修苍生道。”剑灵又说。
“苍生道？那是什么？”楚依白摸索着下巴思索片刻，“以苍生为道？”
“行善积德，庇佑凡人，修得因果。”剑灵回答。
“百年前这种说法还挺流行，”少女眨眨眼，“但如今……他们都说这样会阻碍日后的修炼。”
“看你意在修炼，还是意在修行。”剑灵一如既往的冷淡，“修行，不只是修炼境界，更是修养行为。”
“我只知，一切皆要顺从自己的本心。”
楚依白若有所思。
许久，她才出声：“你说的对。”
“反正我也不一定能修到很高的境界。”楚依白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身，“倒不如顺从本心！”
“我就是见不得苍生受苦，想要尽自己所能救能救之人。”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楚依白只觉得心思通明，“那便不如顺从本心，去修你口中的苍生道。”
顿了顿，她又小声叨叨：“去他的因果缠身！”
声音虽小，但却怀有坚毅的力量。
想通了内心的纠结所在，她忍不住抱紧了佩剑几分，小声在剑旁嘟囔：“剑兄，你真是我的福星，三言两语就找到了我的症结。”
“难怪我当初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该是我的佩剑。”她拿下巴蹭了蹭剑柄，“都说剑是剑修的老婆，你放心，虽然我现在又穷又苦，但我一定会养好你的！”
剑灵：“……”
说真的，他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修真界了。
……
许意生刚走没多久，可能是长庚仙尊接到了她死不悔改的消息，让人传唤她到大殿。
“你师尊正在气头。”门口的女修犹豫了片刻，还是给这个以往乖巧的弟子递了口风，“尽量服个软就是。”
“多谢沐长老。”楚依白语气真诚，“但弟子仍然不悔。”
沐长老是寻仙宗内难得的对因果缠身这一说法持观望态度的人，而且平日里对她照拂颇多。
“你这孩子……”沐长老知她自有主见，“罢了，赶紧进去吧，否则你师尊又要生气了。”
楚依白心想反正他也正在气头上，但还是面上点了点头，依言走进大殿。
长庚仙尊洛长星修的乃是无情道，因着功法的原因，殿内铺满了千年不化的玄冰，楚依白刚踏入大殿，便觉得一股寒意涌入身体。
化神期的灵威扑面而来，压得楚依白喘不过气，险些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跪下。”
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楚依白却运了周身灵力顶住那人的威压，绝不下跪：“弟子不跪。”
“孽障。”白衣仙尊垂眸望着下方的少女，“众生自有缘法，你强行干涉，只会因果缠身，仙途坎坷。”
又是因果缠身、仙途坎坷。
楚依白眉心微蹙：“可百年之前，修真界还在行善积德，庇佑凡人。”
“所以修真界已八千年无人飞升。”洛长星神色淡然。
“可这百年来，修士不干涉凡人之事，不也是无人飞升吗？”楚依白反问他。
洛长星瞥她一眼，周身一冷，威压更甚！
“冥顽不灵。”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楚依白体内寒意更甚，被他周身的灵威压得嘴角溢出一丝血。
她毫不在意地弯了弯眉眼，擦去嘴角的血：“师尊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许是修无情道的缘故，洛长星的眼神与声音都堪比殿中的玄冰。整个人只要一往那站，周围就仿佛被寒冰凝固般。
“你凡心太重。”仙尊缓缓开口，定了楚依白的一生，“仙途无望。”
“寻仙宗已容不下你。”
万籁俱寂，大殿之中悄然无声。
楚依白顶着周围弟子复杂的眼神，缓缓跪下，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弟子多谢师尊多年照拂。”
“只是大道殊途，”她缓缓俯身，朝着洛长星磕了三下头，顾不得地板上传来的冰凉，“楚依白在此祝仙尊——”
“仙途昌顺。”
寻仙宗虽是世人眼中的第一大宗，长庚仙尊虽是世人敬仰的大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修仙，求的是什么？
各人的答案或许不同。
大道三千，她愿以苍生为道，只求天下安宁，苍生安乐。
心中恍若一块大石落地，一片轻松。少女站起身来，四面的玄冰映着她坚决的脸庞。
“且慢。”就在楚依白即将离去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她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许意生竟然也在殿中：“许仙君有何要事？”
少女收了往日的乖巧温顺，语气冰冷，恍若一只刺猬露出了浑身的尖刺。
“啧。”许意生嗤笑一声，“走，自然是可以。”
“只是你违反禁令，哪能如此轻拿轻放？”
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若废除修为，逐出师门，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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